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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灵从实体里分离出来,轻盈浮动着,从冰冷的泡沫中飘然而起,穿越浮嚣尘世的重重蔽障,离开一切的有形与无形,飘过天空,飘过浮云,飘过日月星辰,飘向无可遁形的迷茫与空荒……一直一直,升向苍穹长空。
九天花没。
那个楼兰故国最美的女儿,曾经被所有的楼兰子民引以为豪的绝世公主,就这样化为了九天之上的冰冷泡沫,梦一般地融化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碎成轻尘,恍如云烟,飘散远去,消失在无垠的万丈红尘里。
那一瞬间,天地变色。
当这座存在千年的古老城市失去了它最小的女儿,不仅仅的楼兰故城,连整个天地四野,八荒六合,都变得黯淡无光。
“阿曼拉,阿曼拉……”他向着空荡荡的漠风茫然地伸出了手,喃喃痛呼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努力地想要触碰到那一缕早已散逸在风里的纯白花魂。
只有风在回答他,呼啸着,哭泣一样的声音。
此刻,那个误入凡尘的白衣仙子已经融化在大漠炽热的天风里,幻化成阳光中的泡沫,飘向佛塔之上、苍穹之下的万里浮云,直似孤凤乘风,展翅飞去,重披羽衣还回九天,杳远无声。
一切都终于归于寂静了,就像是前夜里一个缥缈的残梦,倏忽来兮忽而逝,散同秋叶,亡如夜川。
月于何处去?日于何处来?跳丸相趁走不住,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皆为灰!
她走了,在高高的九天上化为了泡沫,消失融化于茫茫苍苍的蓝天里,像一缕浮云过眼,终究是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然而,她在他心里已从此定格,再也不会消失。
在他的生命里,那个白衣公主惊鸿般掠去,转瞬即逝,如同刹那间划破黑暗天际的流星,来去皆是如此匆匆,却又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永远投射下影子,令他不得不将她刻骨铭心地牢记。
那或许,就已经真的成了他的命运:爱了,痛了,到最后,枉自记得一切,依然空无一物,什么都无法得到。
不过,那还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曾经经历过、并且永远留在他记忆里的,不管曾经多么痛苦,也不会是白费。
黑衣男子立于佛塔顶上,极目望向大漠的尽头。远方,苍穹千里,大地渺茫,九天流云飘渺无定。
在这无边的天地间,那漫灭于日光里的一羽孤凤,到如今,又是在这万里流云上的长空何处?
他再也找不到她,正如她再也看不见他。
他们终是被隔绝了,在这铁马冰河的现实中。
在十七岁的少年时代,他一直以为,感情是伟大的,拥有足以战胜一切的力量,只要相爱,就没有什么不可以。但十年过去,直到今日,他才无力看清,所谓感情的伟大都是虚妄的,唯一强悍到无法反抗的,只有命运。
强悍的是命运命运的铁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阿曼拉已经死了,去了另一个轮回,而他,曾是多么希望能随她一起去,在新一轮的命运里,重新开始。
但是不可以。
在诀别之前,她说了,如果他自残自伤,只想着寻死而无意于生,她即使是死了,也不会安心。她要他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有多么痛苦寂寞,都要为她活着,也为他自己活着,不能死去。
大漠如流,沙脊如刀,沙痕如浪。新一天的炎炎烈日下,终南山庄年轻的北护法静静站立着,望向遥远处的天尽头,唇边蓦然流溢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阿曼拉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天地间,地阔天长,不知归路,从此遗世而独立,形单影只,魂梦天涯。
他知道,从今以后,天无涯,地无边,无论如何,他究竟都是逃不开这终生的寂寞了。
这,是否也算是“命运”?
“扑啦”一声划动翅膀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鸽子忽地从天空上掠下来,不断发出“咕咕”的声音,落在他的肩上。
“阿雪?”他一抬头,看到那只鸽子腿上绑着的一条布帛,立刻了然,“他们让你送信来了?他们安全了么?”
“咕……咕……”鸽子不会说话,却似听懂了他的问题一样歪了歪头,叫着,抓扒他的肩头。
“好,我知道了。”他点点头,解下了鸽腿上绑着的布帛,展开。
“终南山庄三护法致四弟北护法薛玄卿:已出楼兰故城五百里,一切安好无恙,东护法伤势亦已好转,望弟勿念。
那片布帛粗糙,字迹潦草不堪,甚至难以辨认,应是在匆忙之中写下。但一读完帛上的消息,他便已放下了心。
也是在那一刻,他的眼神重新黯淡下来。
“兮律律”沉默之中,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嘶鸣。
“……阿卢?”听出来那是爱马的声音,薛玄卿心中一惊,从深深的悲恸中惊醒,下意识地脱口低唤,回过了头。
昨夜,他的三个兄弟离去的时候,竟然没有带走苏卢马,还把它留给了他。
是希望自己能战胜夜魔,活着回去么?
可是他们又岂会不知道那个魔的可怕,将苏卢马留下来,或许只是他们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吧?
从一切结束的现在看回去,他们,甚至是当时的自己,又怎么能想到,他的命运竟然会那样运行下去,直至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命运,的确永远是不可预知。
“兮律律”苏卢马看到主人回过头来,再度嘶鸣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凄楚与哀伤,仿佛也是在为那个白衣女子的猝然逝去而深深痛苦。
那一刻,即使与它隔得那么远了,薛玄卿依然清清楚楚地看见,在爱马的眼中,蓦然间有一串串硕大的泪水流出眼眶,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大颗大颗地滚落。
天高地迥,大漠完全敞开,触目空阔而寂寥,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万里黄沙旷远无边,向着天尽头无穷无尽地延伸出去,直与漠漠的天穹相交,连成苍茫凝重的一线。
塔顶有炎炎的烈风扑面而来,然而,薛玄卿再也抵挡不住心中绝望与痛苦的怒涛肆虐,只觉得寒冷无比,像是有无数利刃陡地贯穿了身体,将心神都生生撕裂,猛然间一个踉跄,站立不稳,重重跪倒在了佛塔顶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