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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他们十年之前的相遇。
“遇到夜魔大人以后,他带走了我,回到楼兰城中。那时,城中已空无一人那一夜的变乱后,为了不让婼羌国的奸计得逞,城中的百姓已合力杀死了前来夺城的百余名婼羌精兵,并另立国君,于其援兵赶到前迁往别处。为避免婼羌追击,也为了避免重演被其他国家掠夺占领的悲剧,所有的楼兰人隐姓埋名,绝口不提‘楼兰’,在离楼兰极远的地方驻扎下来,重新筑城安息。
“至此,楼兰城被废弃,那千年的繁华,亦是一夜成空。
“后来你终于回来了,可是夜魔大人说尚还不是时候,不让我出去见你。我没有办法,只有继续等待机会。
“我知道,夜魔大人不会骗我,他答应了要帮助我,就会言出必行。
“我就那样等待了你十年。……十年之后,你再一次回到了楼兰,而我应夜魔大人的允许,终于可以与你相见。
“我究竟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与你重逢的时候,但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一见面,你居然、居然就……”
天风飘坠,冷月一天。潋滟的月华下,那个白衣女子被风吹得衣袂翩跹如惊鸿,华裳雪一般飞扬着,飘然若仙。她的眼神却是黯淡的,讲到此处,就再也说不下去。
随着她的声音在风雪中渐渐散去,那段漫长的讲述,最终在无限的沉默中断开了尾音,告一段落。
她再也说不下去。
要她怎样才能对他说出,一见面,他就一剑洞穿了她的身体,让她心脉尽断,无药可医?
不必再说,什么都不必再说,因为他已为此而痛苦欲狂。
“……”他亦是沉默不语,久久凝视着那个立在月光下如九天神女一般的白衣女子,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间,他就再也喘不过气来。心中那种片刻之前的悲哀再次出现,以千钧的力量狠狠冲击着他的心,让他崩溃。
这样纯白无瑕的女子,仿佛真的是天庭女仙,姑射真人,却被他带来的尘世烟尘淹没,将那片世外纯白生生玷污。
在她的生命里,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她的命运,到如今又会是如何?
他无法作答,但毫无疑问,她一定会过得很好,幸福地嫁人、生子、老去,自然就更不会是这样灰飞烟灭的收梢。
是他害了她。
“对不起,阿曼拉,对不起……”他伸出手,用力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喃喃着,重复着道歉的言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罪,……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啊……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玄卿?……”她被他猛然拉住,瞬间有些微的愕然,试探性地唤出对方的名字。然而,她只说出了一句话,就已被拉入了他的怀中,淹没在那些从他心底涌上来的绝望之中,再也无法言语。
他紧紧地抱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许久许久,他才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问她。
“阿曼拉,你……你恨不恨我?”他表情茫然而苦痛,望向风雪交加的半空,以及被皑皑白雪覆盖了的荒莽大漠,“恨不恨我贸然闯入了你平静的生活,恨不恨我让你天明之后就会灰飞烟灭,恨不恨我”
“嘘……不要这么说,玄卿。”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曼拉就伸出手指竖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更从未恨过你,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妄加猜测?”
她依然是那样毫无怨言地淡淡微笑着,轻靠在他的怀中,声音里有深深的欢愉。
她从未恨过他。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而以后,也更不会有。
她要怎样恨他?恨他让她苦等十年,恨他让她望断天涯,还是恨他好不容易见面后他那错手一剑?
不,她不恨,从来不恨。
他不知道,在那些他自以为带给她的“苦难”中,她其实一直都是在心甘情愿地接受,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
只要他愿意,即使是为他生生死死,她也一样甘之如饴。
有时候,纵然是自己从不相信命运,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冥冥之中,真的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掌握着这世间的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幻着所有人不可预知的未来。
十五岁时遇见他之前,独居大漠一隅的她可曾想到,以后的她,竟然会与自己仰慕已久的恩人在前方某个不可预知的一点不期而遇,相逢,然后相知?她又可曾想到,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中,竟然会有一段如此刻骨铭心的深爱,瑰丽如梦,让她生生世世也无法遗忘?
不会。
那时的她虽然地位尊贵,过着养尊处优的优越生活,却仍是孤独寂寞的,茫然不知自己的未来。
可是那一切又怎么样呢?
以前的一切一旦过去,就是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对于一个人来说,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永远不是什么“过去”抑或是“将来”,而是”现在”,那个真真实实的、可以握紧的“现在”。
那么,就这样下去吧,什么都不要理会了,什么都不要顾忌了,什么都不要再去想了……即使是真的有所谓“天”与“命运”也无所谓了,即使是被命运操纵着也无所谓了;就算要她抛弃一切,就算要燃尽她的生命,就算天明之后就要在阳光下化为泡沫浮尘,她也依然想要爱他。
爱他,并且只爱他一人。
只因为,遇见他,就是她从不曾悔的最美的梦。
白衣女子任由所爱之人将自己紧紧抱住,安静地微笑着,倚在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目光穿过了半空中纷飞的大雪,看向了在九天之上静默生辉的明月。
遥远的天空上,那轮明月放出冷冷没有一丝暖意的光芒,流照着万里之下的大地。那天边的夜幕上,只有星辰与它亘古相依相伴,却同样疏离冷漠,永远无法以最名利浪的光互相照耀,如此骄傲,却又是如此孤独。
真是寂寞啊月亮,还有那个与它相守千年的女仙嫦娥。
这样的女子,为了求得长生不老,为了做天人女仙,不惜舍弃了英雄的后羿,孤注一掷盗得灵药,独自飞去了月宫,在凄清阴郁的广寒孤影里,度过了寂寞如雪的千年。
然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如今在月宫形影相吊的她,尽管早已能不老不死,除却了这些,又得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