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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年少。
十年前,她十五岁,楼兰一国的公主。作为父王唯一的女儿,她深得他的宠爱。从小到大,她就在父王的极度关怀中长大。
本来就是楼兰国中最尊贵的女子,受到所有子民的敬慕仰望,更何况,在十五岁的少女时代,她竟然遇见了玄卿。
那一日里,她碰巧路过罗布淖尔,救起了那个因饥渴交加昏倒在湖边的少年,出于善心,又将一直不省人事的他带回寝宫救治。本想等他醒转后就将他送走,不曾想到,自己救回的人,竟就是终南山庄的北护法薛玄卿。
当他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刹那,所有的感情都无法抑制。
她不由自主地爱上了面前的黑衣少年。
她生来性子柔婉,不善言辞,即使爱上得那么深了,也没有勇气对他开口表白心迹。无数次话到唇边,都终是无法开口。
惟有沉默。
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里,尽管彼此之间已颇为熟悉,她始终一点看不懂他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宁谧,沉静,又带着隐隐的痛苦莫名,还有她无法参透的辽远深邃,仿佛大海,澄澈而透明,却深远得看不见底。
她想,她是不了解他的,哪怕一点点,对于他此前的人生际遇,她更是一无所知在遇见她之前,他曾经经历过什么,爱过什么,恨过什么?……种种种种,他从未对她说起,她也毫不了解。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是否爱上过哪个女子,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与她最后的结局怎样。她只是单纯地想,只要自己能够陪伴在他身边,与他同悲同喜,即使只有一瞬间一刹那,她也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于是,她让他留下,凭自己的意愿硬生生把他留在了楼兰,却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
虽然他应她的要求留在了她身边,眼中的绝望和痛苦却渐渐加重,一日甚于一日,到最后,他已罕有笑颜。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她竟然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他本来不属于自己,而她,只因为心中深爱着他,就为了一己私欲将他强留在身边,不顾他的意愿如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既然他不属于她,她就该坦然放开了自己那只阻住他前进脚步的手,让他走,回归到真正属于他的那片天空中去,自由自在地生活,甚至,娶一个为他所爱的女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爱他,很爱很爱,为了这样的爱,纵使要她付出自己的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她希望他能一直留在她身边,希望能无比幸运地成为那个为他所爱的女子,希望为他披上嫁衣,一生都长伴于他身旁,与他举案齐眉,共度此生百年。但如果不能,那么即使要让他远远离开,到另一个能让他幸福的女子身边去,她都愿意。
她要他幸福,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所以,当他接到父亲伤重的噩耗时,她没有阻拦他离去,而是与父王一起,率领全城子民为他饯行,送他东归。
他纵马离开的那一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多么想要看他一眼,最后一眼她与他的一生,也许就缘尽于此,从此便是天涯相隔,永世无法相见。
但她不能。只为了竭力隐忍即将滑落的泪水。
那一刻,她闭上双眼,任凭他远远离开,彼此永诀的离别之痛让她心痛如绞。
侧耳听着苏卢马急驰远去时的空空蹄声,她才发现,那一声又一声的马蹄不是踏在大漠上,而是重重击在她的心里,将她的心一点点踏为碎片。
不管再怎样豁达,想要他幸福,她终究还是因为那时的生离死别而痛苦欲死。
毕竟,那是自己所爱之人的离开。
一切深埋于心底的感情,都在他离她而去的时候溃堤,无数痛苦绝望如洪涛一般汹涌而至。她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爆发的种种情感,疯狂地纵马追至罗布淖尔,向他作最后的辞行。
一直以来,她只顾着深爱他,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希望能给他幸福,却不知道,在那个她深爱着的少年心中,他也是一模一样地深爱着她。
在那诀别的片刻,他几个月来第一次没有称她为“公主”,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拥抱了她。
他那一吻落入眉心,她幸福得连心都战栗起来,几乎不能呼吸。
她没有爱错人。
“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等我,等我回到你身边。……不会太久,只要等我。……”
那是他给她最重的承诺。
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即使中原西域万里迢迢,他也一定会应约回到她的身边。于是,手握着他亲口许下的诺言,她安心回到楼兰城中,一心一意地期盼他的归来,等待着那个约定中的重逢。
那时,一心沉浸在无边幸福中,她丝毫无心顾及外物,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连所有悄无声息渐渐趋于身边的危险,她也都无知无觉。
正如她在与他初逢时对他所说的一样,一直以来,军事力量强大的婼羌对楼兰都怀有吞并之心,因为惧怕终南山庄的镇压,才不敢贸然出兵,只能在一旁等待时机。而薛庄主伤重去世的消息在中原西域两地迅速传播开以后,婼羌料到终南山庄上下必定会为庄主的伤逝而忙乱,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法顾及西域三十六国间的明争暗斗,起初被终南山庄发兵镇压下野心的婼羌一国,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一轮的阴谋。
那一日,玄卿离开后的第四天,一名楚使率领百余名随从,沿着丝绸古道一路行来,抵达楼兰王城。
虽然事先并未接到朝廷方面有使节来访楼兰的旨意,但是,楼兰国君仍盛情款待了那行人,将他们安顿好以后,当晚就准备了一席盛筵,为楚使一行接风洗尘。她应邀入席,随父王作陪。
接风宴上,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席间,那名楚使举杯向父王敬酒,父王刚一从座中站起,还未来得及说话,楚使竟然将酒杯“哐啷”一声砸向了父皇,复又从袖间迅速取出了一把短剑,向他刺去。
在那片“哗啦啦”四溅的酒水中,父王毫无防备,一刺之后,血流如注,倒地不起。众多侍女歌姬见状,惊吓得一齐尖声叫嚷起来。那名楚使扔掉了手中沾血的短剑,从脸上撕下了一块薄薄的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