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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惊见天人,永远令他刻骨铭心。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所谓“永恒”存在的话,他想,那所谓的“永恒”也不过于此了。
只是一瞬间的时光,他就无法控制地爱上了那个纯白胜雪的白衣少女,却未曾觉察。当他终于发现时,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浮世本来多聚散。他知道自己此次深入大漠的使命只是接应与夜魔苦战数日的父亲,是无法在她身边久留的,所以从未对她表白心迹,只专注地守侯在她身边,用静静的眼神看着她,想要将她的一切都深深印入心底。
如此,即使日后与她永诀,再无相见之日,那个世外仙姝般不染尘埃的白衣公主也终会在他的记忆中烙下刻骨的印痕,让他再也不能将她遗忘。
少年果真是易分难聚的时候,大漠落日下,那惊世绝尘的一舞之后,他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向她倾吐一切,一夕传来的噩耗却毫不留情地猝然降临,将他们隔离了千万里。
真该是当时年少轻别离,他带着必将活着回来与她重逢的郑重承诺匆匆离她而去,却又哪里知道,当他决意抛下她独自离开的时候,命运里的一切,其实早就在那一个瞬间里永远结束。
父亲去世,他迫不及待抛下了身后的一切西驰,重归故地之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座伶仃的空城,在夕阳血色的余光中寂寞向晚。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消失了。
那之后,无论他如何疯了一般上天入地地寻觅奔找,阿曼拉都是再也找不到了。
那样疯狂的寻觅却是无果,最后,万般无奈,他跪在楼兰故城的佛塔顶上,苦苦等待了三天三夜,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凭着最后的执著一念兀自守着,只希望能看到她的再次出现。
然而,整整三日三夜,他已憔悴得不成人形,仍旧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一切,终于在狂风中散如烟尘。
那之后,他东归中原,浪迹天涯,浑浑噩噩地买醉消愁,恍惚度日,不知不觉,又是十年的时间过去。
有道是今日少年明日老。十年之后,已经于江湖浪荡中老去的他终是归于了这片魂牵梦萦的大漠。但那些过往中的一切都已逝去,他什么都找不到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雪渐渐地下得大了,大漠一片惨淡白光,茫茫的雪色沉沉覆压在天地间,悄无声息蔓延了万里。
不多时,大雪已经落满了他的双肩。
“呵……呵……”黑衣男子目光遥遥地望向前方被大雪覆盖的荒凉路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然间竟轻轻笑了起来。他并未拂去肩上的积雪,反而抬起了手,缓缓平举于身前。
只片刻过去,他的掌中就堆积了一层白雪。
他收紧了手。
雪在他的掌心一点点融化了,刺骨的寒冷逆着全身血脉呼啸而来,仿佛能洞穿他的躯体,但他浑然不觉,一直怔怔地握紧了手,眼神恍惚地看向那轮高悬于天际的明月。
风雪大作,那些被他握入掌中的雪慢慢化成了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说不出的冰冷。
那些昔年的记忆,好像就是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把冰雪,不过是短短一个瞬间过去,就已经从他的掌心遗落殆尽。
那年少时的一切一切,他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可那些偏偏早已不再。
有生之年,他都无法回到十年前的十七岁年少,重新拥有那段时光中梦一样美好的一切。
哪怕一瞬,
他所想要守住的,早已在大漠风尘日色昏的少年时湮灭了踪迹,又最终从他的掌心逝去,坠落无痕。
西行数日。
到达楼兰城外的时候,又是入夜时分。玉宇无尘,月色横空,洒下一地清辉。星辰寂寞,零零星星逐着月影,在深蓝的天幕上寥落地闪着光。
月华如练,冰冷如霜的一轮明月下,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平沙万里覆盖,惟留一地的纯白。茫茫雪原上,楼兰故城寂寞地伫于凌空的月影中,岿然而立。
那座曾是丝绸古道上最繁华一站的西域古城,早已于十年前就永远遗落在了时间之外。
在银辉流泻、大雪覆野的此刻,楼兰故城独立于茫茫沙海中,荒台废址独向天心明月,几代繁华暗逐风声,再也看不见往昔全盛时的辉煌。
“楼兰故城,楼兰故城……就是这里么?”立马城下,三位与薛玄卿同来的护法望着身前那座荒凉的空城,依旧被城中残留的昔日繁华震住,片刻才脱口,“天啊……这么、这么……”
“是的。”黑衣男子伫立在他们身后,仰头看着夜空飞雪中,那座立于城中东北角的佛塔,眼神里瞬间涌起了无边的苍凉之色,渺无涯迹,“你们看看东北方那座佛塔。”
“那是……那是佛塔么?”三人齐齐惊呼起来,难以置信,“这么高……以楼兰一国之力,他们是怎么……?”
“这就是这座城市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是楼兰子民最引以为豪的奇迹可是,就在这里,十年前的盛况,你们再也看不到了。”他指向近处的一道城门,极力追忆着年少时的所见,“无数商旅在这里进进出出,就像潮水一样拥挤。楼兰城中,终日车马不绝。”
“楼兰故城……当年曾是那样繁华的城市啊,没有亲眼见到它的人,是无法想象出它昔日的辉煌的。……那真是奇迹啊……只可惜,楼兰忽然间人去城空,……一切都逝去了。”他目光惘然,凝望着古城佛塔的顶端,忽而失魂落魄地低唤了一声,“阿曼拉……”
月明中天,皓魄流清。漫漫的千里清光下,覆了雪的大漠寂静无声。暗黑无光的夜色中,大雪纷飞飘散,白雪冷冷,那座佛塔仿佛隔世般遥不可及。
一天的月色下,不知究竟是不是幻象,佛塔顶端飘落的雪中,竟依稀有云霓明灭,在他眼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