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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宫里没发生什么事吧?”刚刚起床的舒太后问正服侍她起身的内侍张临。
张临早探知话意,闻言回答:“回太后,近日皇上忙着肃清英王余党和宗政相爷的事,很少在后宫走动,各宫娘娘也都安守本份并无异常!”
“是吗?”舒太后在张临的服侍下穿上外衣,来到妆台前,立即就有嬷嬷进来为她梳头。
张临想了想,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前些日子,涵贵妃和皇上闹别扭,皇上一怒之下已有五日未去过锦宁宫了!”宫里上下都知道皇上宠贵妃娘娘宠得紧,一月里有半月都会在锦宁宫,连着五天不去,那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哦?小两口闹别扭了?”太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漫不经心的问。
张临点头说:“听说是涵贵妃为了英王妃,顶撞了皇上!”
“嗯?”舒太后一听张临措词,凤目转动,眸光扫向他。
张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即更正道:“奴才说错,是宗政小姐才对!皇上还下令,不许涵贵妃再接近宗政小姐!”
太后面色一缓,视线又转回铜镜,说:“这样也好,皇上以前太宠她了!一个皇帝像他那样独宠一名宫妃并不是好事!”
“太后说的是!”太后思忖道:“哀家对这柳妃那么护着瑕儿很是不解,她爹和宗政元在朝中不是互相对立的吗?”
张临说:“奴才也觉得奇怪!不只奴才,宫里许多人都颇为疑惑!”
太后对着铜镜扶了扶发髻,漫不经心的说:“有空,你给哀家留意留意这事儿!”
“是!奴才早就在留意了!”
“太后,林大人来给您请平安脉了!”宫女在门外禀报。
“他今天倒来得比往常早得多!”舒太后侧了侧头,欣赏着嬷嬷为她梳起的发髻,说道“让他在外殿候着!”
宫人退下去回话,张临说道:“林大人昨天说了,太后现在白天精神总是不佳,又听说您晚上睡得不甚安稳,因而一早来想探探太后刚起床时的脉象!”
“这小林子,真是越来越贴心了!”太后笑着满意地点头。
太医林德荣在永乐殿外静心等候,过了两刻,终于见到太后被内侍张临扶着来到外殿。
“微臣叩见太后,太后千岁!”他放下药箱跪地请安。
舒太后抬手。“起来吧!坐下说话!”
见太后在织锦软榻上坐下,林德荣也起身。“谢太后!”接着他在软榻边上的椅子就坐。“太后今儿觉得精神如何?”
“还是老样子,夜里总是梦魇不断,怎么也睡不好!”端看太后疲乏的脸色,也看得出非常缺少睡眠。
林德荣端详了太后的脸色,又说道:“让臣给您把把脉!”
点点头,张临立即取来软垫,垫于太后腕下。他于是四指搭上她的脉搏仔细探脉,一边问:“臣开的安神药茶太后可有按时服用?”
“有的,尚药局送来的药汤,太后每日都准时服下!”张临答道。
望闻问切,仔细探完脉搏,问了一些日常的细节问题后,林德荣收回手说:“太后必是近来忧心过多,药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太后主要还是得宽心些,心里存着太多的事,难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多了就容易消耗精力导致日间疲劳!如果太后仍是烦心,臣开再多的药,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哎!哀家又何尝想操心!只是”心里有太多的事无法对人言,太后轻叹了声,抚着头。
林德荣道:“太后千万别忧虑,臣正在想法子,配一些安神油,太后夜间若睡不着就擦一些在头部的位上,再配合汤药,内服外用双效结合更能助您睡得安稳!”
太后听罢点头赞许:“太医里面,就属小林子最懂哀家的需要!”
“太后过奖了!这是做臣的本份!”
“真会说话!”笑了笑,太后想起一事,问:“广宁宫那边情况如何?”
林德荣顿了顿,这才说:“回太后,现在已经春末,天气回暖,宗政小姐的病情算是稳定下来了!除了太过虚弱,身体方便已经没有大碍!”
沉吟着,太后问:“她的精神方面呢?”
林德荣思索片刻才道:“极度虚弱,最好别再受到任何刺激,否则臣就不好说了!”
“哦?真难为这孩子了!”太后惋惜的说,接着又问:“你一会是否还要过去广宁宫给她把脉?”
“是的!太后有旨让臣照看好她,臣绝不敢有负太后旨意!”
闻道舒太后展颜。“嗯!照顾她的事,哀家也只有交给你才放心!去吧,去看看她,哀家这毛病也不是多说几句话就会好的!”
“太后慈爱,宗政小姐能得太后关心,真是三生幸事!”
“你就别恭维哀家了,再说,哀家看她为了乾元殿之事成了现在这样子,心里总免不了有些愧疚!”
林德荣说:“太后千万别这么说!臣以为这皆是人各有命!”
点点头,太后摆摆手说:“好了,时候不早,你忙去吧!”
“臣告退!”林德荣跪安,又提着药箱退出殿门,而后转身离开。
广宁宫离长宁宫并不远,中间只隔着一片桃林和建宁宫。建宁宫住着两位不甚得宠的宫妃,建安殿的昭媛安氏和湘雨殿的淑仪邹氏。原本太医院每隔五天左右都会派太医到各宫给妃嫔们把平安脉,今天刚好是林德荣当值,因而出了长宁宫后,他先来到了建宁宫请脉。
请平安脉其实也只是做个样子,妃子们若是身体有恙,半夜都会把太医院但医召来,根本不必等到太医上门请脉。因而,在建安殿和湘雨殿转了一圈林德荣便又出了建宁宫,徒步走进建宁宫和广宁宫之间的一片桃林小道。
此时太阳已经高升,暮春狄林间落樱在阳光下缤纷,他却没有驻足欣赏美景,边走边沉思,踩着粉红色的穿过了桃林小道,最后来到了广宁宫前的小湖边。
毫不意外的,又看见那个白色嬴弱的身影坐在湖边的柳树下盯着湖水发愣。垂枝碧桃的落了满身,可见她已经坐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林德荣环视四周,发现竟然一个看顾的宫女都没有,只有远处守着通往各宫要道的禁卫,不由摇头——涵贵妃才五天不能来看望她,宫女门就敢开始偷懒!
“这皇宫,真是冷暖无常!”他边走向她边自语道。
他来到她身后,放下药箱,然后在她身边蹲下,以轻松的口吻问:“宗政小姐一大早在这里看什么?”
可以料想,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他继续道:“早晨室外的空气好,多出来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帮助,不过坐在露水未干的草地上太久也有害处!”晚春的风吹过,算是附和了他的所说。然而他说得再多,沉浸于自我世界里的宗政无瑕也不会正视他的存在!
注意到她手里折着一枝桃枝,兀自把玩着,林德荣眸中有了笑意。她的病情,从到到尾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早先对太后所说的,并不全是她真实的情况——至少,在她精神状态方面并没有对太后说的那么严重。相反的,经过他的诊治,宗政无瑕的失心病已经稍有好转,只要继续治疗下去,应是有机会恢复的!
记得第一次进广宁宫为她诊治时,她整个人完全呈痴呆状态,连吃食都要宫女花大半天时间喂她,撇开年后那一场大病不说,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日趋稳定,身子也比那时好了大半。
“咦,林大人来了?!”被派在广宁宫服侍的宫女小江儿从远处走来,眼尖的看见了林德荣,连忙过来请安“林大人万福!”
年轻潇洒但医林德荣,在宫里女眷中混得很开!在紫禁宫城里,除了俊逸而可望不可及的当今圣上外,宫女们能接触到的便是尖声细气的内侍太监和太医院一帮子老太医,因而宫女们对于这名风度翩翩的林太医的印象非常好——物以稀为贵嘛!
林德荣起身,问道:“方才去哪了,怎么留你家主子一个人在这里?”
小江儿解释道:“林大人,她很安静的,我跟了她四个多月了从没见她做什么危险的事儿!您就放心吧!”
“她的身体一直虚弱,你们应该对她的生活起居多加细心照料,这么放任下去病能好得了吗?”
“可是”小江儿小声啜嚅“她的病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这样的人了!”也只有面对平是温和且平易近人但医林德荣她才敢这么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了。
“小江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一直这样好不了,你们也没有机会出广宁宫了!”
小江儿嘟喃。“我当然想离开这啊,可她这样子能好起来吗?林大人每天都来把脉,太医院天天有汤药送来,药喝也喝了四个月了,也没见脑子清醒一点!”
“这心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轻叹,林德荣说:“你且记住我的话,只要你细心照料,照顾得好的话,不必等到她好起来,我会在太后前面为你说话!”
“真的?谢谢林大人了!”小江儿高兴极了,连声道谢。
眼看送膳来的公公已经来到广宁宫前,林德荣道:“先去端膳,我带你家主子回宫!”
“嗯!”小江儿应道,开心的迎向送膳的御膳房小太监。
林德荣在广宁宫为宗政无瑕把了脉,待小江儿哄宗政无瑕喝下药汤,看着她沉沉睡去才起身准备离开。而这时已经是午时三刻了。
小江儿送他到宫门口,不明白的问:“林大人,为什么最近几天她喝了药就要睡觉啊?”
“你主子夜间似乎休息得不好,我在药方里加了几味药,让你主子日间可以多休息会,对稳定病情有所帮助。睡个把时辰后,就可以叫醒她了!”要走之前,林德荣再次嘱咐。“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要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的!”小江儿心想,能有机会离开冷冷清清的广宁宫,照顾好一个安静的病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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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雨悲风昏暗,华退香消添乱。
这个时节,老天总是喜欢让世界一片烟雨迷蒙!近日斜风细雨,春夏交接时候,天气乍暖还寒,疏人照料的宗政无瑕又感染了风寒。
文绍庭在宫女的引导下撑着油纸伞来到广宁宫门口。宫女进去通报了,他攥着藏于袖内的白玉簪,站在宫门前,宫内笼罩于细雨轻烟里的景色满目冷清凄迷——
这里就是囚禁着那个灵动女子的地方,果然是很美的一座宫殿,无论墙内墙外皆然。今天是他第一次来广宁宫看望宗政无瑕,理由是探病,代义父为她送来往日爱吃的糕点。他对着雨帘嘲弄的一笑,为这一个可笑的理由!
那个冬天,她病得性命垂危他都没有机会过来看她一眼!
“文相爷,宗政小姐正在屋里小眠,您是否要进去看看?!”前去通报的宫女出来了,恭敬的向他回报。
他微微颔首,举足往宫内走。宫女在前面引路,越过前庭便来到广宁宫正殿漱月殿。此时殿门和窗户皆敞开着,在窗前宗政无瑕卧榻而眠。
广宁宫宫女小江儿迎上来请安并询问:“相爷,要奴婢唤醒宗政小姐吗?”
“嘘!”他摇头,示意她和身后提着糕点的随从退出殿去。众人退下去了,他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前的软榻边,细细端详她的睡姿。沉睡中的她一脸安详,洁净的肌肤因少了血色而显得苍白。他的拇指轻抚过她长长的睫毛,滑过俏挺的鼻翼,摩挲着润泽的粉红唇瓣,留连在唇畔久久不曾移开。
“瑕儿,你爹已经辞官了,他再也不是手握重权的两省宰相!”他在心里低诉,即使明白她根本听不到,他还是继续在心里说:“是我参与了对他削权的策划,是我和皇上里应外合架空了他的势力!瑕儿,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不会,你是如此淡泊名利的女孩,你想要的是平淡而详和的生活,我说的对吧?!”
睡梦中的她忽然蹙起眉,不安的在软榻上蠕动,梦呓:“澈”
她还是忘不了那个人!文绍庭的手指停在她唇侧——“已经这么久了,即使神智不清,你还是忘不了他吗?瑕儿!”他望着沉睡的娇容,无声的问。
瑕儿!瑕儿!他内心深处一声声呐喊:“他已经回不来了,他死了,早就已经死了,那天皇上射他的一箭上被太后喂了剧毒,即使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仿佛听到他心内的呐喊般,文绍庭望着两汪清水在她的眼角迅速聚集成整颗的晶莹,直至卷翘的睫毛承受不住它的重量,终于断线似的在脸侧滑落。有一滴温热滴落他的手上,濡湿了他的手心。
“你在为他落泪吗?即使是无意识里,你的心还是爱着他的吗?可是他已经回不来了,让我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好吗?瑕儿!”他静静凝望着她睡容,情不自禁的俯身向她,向着她芬芳诱人的唇瓣,缓缓地,缓缓的靠近。但就在距她还有一尺不到距离时,他突然清醒过来,连忙把持住了心头澎湃的。
不!这时候他不能表现出对她的情意,如果让人知道他的真正心意,他也会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他立即收回留连在她脸上的手,站了起来,退开几步。“瑕儿!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解救你出去!但是很快了,很快我就会带你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我发誓!”
“瑕儿,你一定要等我,那个人不能给你的幸福,我都会给你,你再忍忍,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心里一直在诉说,文绍庭却不让自己在脸上流露半点表情,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合着袖中的白玉簪交握在一起,紧紧地握着,宽袖下的关节也握得泛白。
小不忍则乱大谋,因而,他没有在广宁宫逗留很久,作作样子吩咐小江儿要多照顾宗政无瑕的生活起居,随意的问了一些日常的情况便离开了广宁宫。他不知道的是,他转身离开漱玉殿的后,原本躺在睡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当他的马车来到外宫门时,一驾车马也和他们同时抵达宫门口。宫门禁卫例行公事的请车上人下车接受检查。文绍庭下车来,却见对面车上比他先下来的高大身影。“赵将军,许久不见,刚刚从边防回来?”现时龙天浩急欲培养自己的心腹近臣,这位文武双全的镇国公之子和他同是被延揽的对象。乾元事变,他带着骁骑营士兵护驾有功,败走了英王手下数名大将,后被封为旷勇大将军。
“士别三日,割目相看,文相应是这话的最佳写照!”赵子奕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拱手说。前月,他请旨告假一月回西南边境探望镇守在西南要塞松岭关的父母亲,是时文绍庭还是天京城应天府府尹,今次回来便已经领宰相之职而被加封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在此之前朝廷官职中并无此职,龙天浩特设此官位又让他领宰相之职,明显是有意取蒂三省长官也即真正的宰相,同时防止专权独权之局势,这一点他看得明白。
“哪里,将军才是文某敬佩的对象!文某依稀记得咱们曾相约一起出来不醉不归,难得今日碰上,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就去长安街上的醉翁楼畅饮一翻吧?”文绍庭提议道。
赵子奕扯了扯嘴角,拱手回礼道:“赵某方才从边防回来,营里有许多事还得回去处理,文相的好意心领了,改日有机会再聚吧!”
正好这时,宫门禁卫已经检查完毕退开去,赵子奕一跃而上车,吩咐车夫驾车先行。“文相,赵某告辞了!”
细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即使只是下午时分,周遭也是阴郁一片。赵子奕明显的疏远文绍庭看在眼里,他环视宫门而后不发一言的上了马车,命令车夫赶车回中书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