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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她的婚事定了下来,父母之命不可违,宗政无瑕也不再多说什么。坐在半月前遇见文绍庭的凉亭内,宗政无瑕闲适的以手支颚,自己和自己对弈。逸菊坐在一旁刺绣,紫竹无事可做,时而盯着棋盘研究,时而又望着亭下水池里的鱼儿出神。
文绍庭,文绍庭,她的良人,大考将至,她的婚期也愈来愈近了。抬手着子,腕间叮当,银光引去了她的视线——这是他的信物!母亲说,亲事既已定下,男女双方需互赠信物,以偕百年之好合。所以,她送了他双蝶环佩,他赠她祖传之物——玲珑环。普通的银饰,未见奢华,倒也见他一片至诚。彼时她没说什么,丫头们嘴巴却阙到了天上去,直说这东西哪配得起小姐的雪腕玉肤。反倒是她,见他坦然送出这枚银环后突然感到心安,如此种种让她起码可以肯定,这文公子是个正人君子,是道道地地的饱学之士,不似某些高官子弟不学无术行为卑劣。
紫竹发现她的目光,忍不住又叨念:“小姐,又看着这个做什么,戴在你手上显得格格不入,还是戴小姐原来的黑玉镯子好看!”
“看东西不能只看表面!”她笑,看着腕间银镯,确实不如美玉来得好看,但这是她未来的良人所赠之物啊!她要的,不是物品的价值,想知道的,也只不过是赠她此物的是否真是良人?订亲之前,真的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嫁人,嫁给一名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订亲之后却发现自己忽然多了少女情怀。
以往哥哥常笑她念了那么多的诗词歌赋,却少了一根感性的情根,丫头们也常说她清心寡欲简直离神仙不远了!如今竟也期盼书中所说淀香、举案齐眉
见小姐又陷入深思,紫竹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又不敢睡着。
前院忽然传来一声又高又长的呼叫:“圣——旨——到!”
棋盘上,黑马吃掉了红炮,丝绢上的鸳鸯图又添了几针,枯坐中百无聊赖的紫竹想来想去,便逮着这个话题:“小姐,前院又来圣旨了!”
“说不准又是给老爷封赏了,再不然就是皇上又要任命老爷什么事儿。”逸菊接话茬,说完又低头忙着手上的针线活。
看就知道逸菊没把心思放在她的说话上,紫竹撇了撇嘴,又转向宗政无瑕问:“小姐,你猜会是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宗政无瑕埋头棋局,头也不抬,半晌才又说道:“你要是无聊,就去帮我泡杯花茶来吧!”
“好啊!”紫竹正起身欲行,忽见范伯急往凉亭而来,忍不住咕哝一句:“范伯一个老人家,走起路来却不输给府里的壮丁呢!”
“范伯?”宗政无瑕闻言抬头,只见范伯神色不自然的往这边小跑来,心中讶然。范伯年纪已经一大把,行事向来也稳妥,不知今日是为何?
“小姐!”范伯一进亭便迫不及待说明来意:“圣旨下!夫人让老奴特来秉报!”
今天的圣旨与她有关吗?宗政无瑕心下不解,问道:“何事啊?”
“是是有关小姐的婚事!夫人让老奴速请小姐移驾咏菊园整装,崔公公已宣读完圣旨,正和老爷公子在毓兰厅叙话!一会夫人便会领宫里的嬷嬷宫女到咏菊园。”
宗政无瑕听得此话更觉奇怪,遂唤逸菊和紫竹回房换装。仿佛掐好时间似的,丫头们忙和的帮她穿整衣装完毕,母亲便领着一名身着青色宫装的老嬷嬷以及八名绿衣宫女来到咏菊园外厅。
厅内的一众宫人初见宗政无瑕绝世之颜,瞬间皆有种周围空气被夺走的感觉。八名小宫女捧着托盘一时忘了言语。到底还是老嬷嬷反应快,立马回过神来,带着众宫女请安。“奴婢掖庭宫教习嬷嬷苏云给二小姐请安!小姐大喜!”
喜从何来?宗政无瑕看向母亲,看不出母亲脸上的喜怒,再度看向苏云。苏嬷嬷到底是老江湖,见状忙道:“下月十二黄道吉日,小姐将与咱们英亲王爷奉旨完婚。皇上方才已经下旨封您为英王正妃了,太后特命奴婢们送来凤冠霞披一套,朝服十二套,玉如意一对,金凤玉珠步摇两双,各式首饰,请小姐过目!”
八名绿衣宫女在宗政无瑕面前一字排开,随着苏嬷嬷的话逐一揭开托盘上的红巾,顿时一室珠光。逸菊和紫竹瞠大了眼看了几眼托盘上的珍珠美玉,又回头看着一脸平淡的宗政无瑕,猜不出小姐此刻的心思。
静默了片刻,宗政无瑕露出一抹笑。“有劳苏嬷嬷了,菊儿,打赏!”
“奴婢谢二小姐赏赐,奴婢不敢当。”苏嬷嬷欣喜地接过赏银,又道“奉太后懿旨,我等九人将留在相府,直到您大婚之日,二小姐若对宫中礼仪有任何不明白之处皆可招奴婢们询问。”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她们就是被派来代替太后教习她宫廷礼仪的!
这时听得宗政夫人道:“苏嬷嬷在相府的住处,我已经让管家下去办了。苏嬷嬷一路辛苦,还是让下人们先带你去厢房歇息吧!”接下来又叨唠了一些场面话,待苏嬷嬷和宫女终于离开,做母亲的才担忧的看向女儿。“瑕儿,你没事吧?”
宗政无瑕淡淡的一笑。“娘放心,女儿没事的,倒是娘你又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为娘的哪有不愿意为女儿操办婚事的,只是前些天老爷方才跟绍庭那孩子把亲事都定了下来,如今却出现这等变故”话到嘴边,遂想到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宗政夫人说到最后只有转为低低一叹。目光触及她衣袖下那银光闪烁的手镯,转了话锋:“瑕儿,这手镯还是取下来吧!”
“夫人!”宗政夫人话音方落,就见宗政元自屋外进来,后头还跟着宗政珏。
宗政夫人一见丈夫,忙迎上去,将他拉到厅内,才道:“老爷,你看这如何是好?”
“圣旨都已经接了,能如何!你这两天赶紧命人安排婚礼事宜,务必在下月十二前打点妥当。”说着,宗政元又看向女儿。“我儿可有什么想法?”
宗政无瑕心想,她能有什么想法?却道:“女儿全凭爹娘做主!”
“嗯!”点了点头,宗政元道“现下太后已经派人来教你宫中礼仪,往后一月,你就安心修习宫礼,爹相信以你的才智很多事情应是一点而通,无需为父再提醒了!”
“女儿明白!爹爹不用担心。”父亲分明话中另有意,宗政无瑕却不太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宗政元满意的点头,又对宗政夫人说:“绍庭那边,就劳夫人费神些吧!那孩子似乎放下了感情!”
宗政夫人应道:“妾身知道,我会亲自去跟那孩子说说,私底下也会让珏儿多去竹园那边走走。”
宗政珏说:“爹,娘,妹妹,你们放心,文兄那边我知道怎么做。”
“好了,夫人和珏儿都去忙吧,这圣旨一下府里可没人能闲着!”说罢宗政元也起身欲行。“我得去中书省一趟,晚上不用等我回来了!”
宗政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说:“瑕儿,娘先去打点事宜,你累了就休息吧。”
宗政元再度看向平静异常的女儿,在临出门口时又吩咐:“紫竹、逸菊!往后你们在小姐身边要机灵,宫廷之礼也得一并学着!
“是,老爷!”紫竹和逸菊赶紧应声。
目送父母亲和哥哥离开,宗政无瑕才说:“菊儿,把苏嬷嬷送来的物品收好!竹儿,随我到书房去挑几本书来。”
紫竹问:“小姐,那房里的书要不要拿回去?”
“不用了,那两本我还没看完,先去拿几本来,胳一块送回去。”
逸菊迟疑了一下,见小姐无意识的抚着手中银镯,小心的问:“小姐,你没事吧?”
宗政无瑕闻言不觉莞尔。“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
逸菊点头道:“嗯!那菊儿先把凤冠霞衣收好。一会去帮小姐拿多几本书来!”
丫头门走开了,宗政无瑕望着手腕中的银镯怔了好大一会,终究,她的少女情怀只能到此为止了她缓缓褪下银镯置于桌上,觉得不妥,便又收入袖内。
四月十二是宗政无瑕出阁的日子,也是由钦天监祭天选得的英王册妃的吉日!细数日子,距离这一天还有十五天,自从圣旨颁下的那天开始,相府里里外外为了她的婚事忙了起来,而作为新嫁娘的宗政无瑕一如既往的清闲。虽然每日多了几个时辰要听教习嬷嬷念叨一些礼仪德行,但那些内容不外乎出于,之类金碧王朝名门千金必修的书籍这些她早就可以倒背如流的物事,再加上什么龙氏家训,皇室典仪,听起来了无新意,权当是催眠曲!每每听完苏嬷嬷的讲解,待嬷嬷宫女都退出房,宗政无瑕总是直接倒头大睡!
“听说英王府里,现在已经有一侧妃四名侍妾了!那侧妃跟随英王已有三年,是扬州巡抚容尽显的女儿,听说在娘家时还是扬州第一美人呢!”得知自己将要当陪嫁丫头随小姐去英王府,逸菊和紫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密切关注起英王府的一切动向,打听关于英王的小道消息,末了还不忘将消息与主子分享。
此时宗政无瑕歪在檐下瞪椅上看书,两个小丫头又揣着刚打听到的消息拿来献宝!只听得紫竹担忧道:“怎么英王没有王妃,就先有了这么多女人啊,还有了侧妃,那小姐过去算大的还是算小的”说到关键处,粗心的她才发现似乎说得不妥,侧眸睇向小姐。哪知主子仍然悠哉游哉的翻着书,倒是逸菊听不过去,用纨扇敲了她额头一记。
“这还用得着说吗?小姐是英王正妃,是英王要举行正式册封大典才能娶的人,那容侧妃算个什么,说白了也就是个妾!”
紫竹抚着头说:“也对,咱小姐是什么身份,她只是小小巡抚之女,小姐可是宰相千金,天下第一美人,京华第一才女,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可以比的,扬州第一美人也比不起!”
“知道就好,不过,这个容妃好像不好对付呢!她在王府三年,所有正式宴会她都以随王爷出行,那出行的仪仗俨然就是个女主人!”逸菊转向主子“小姐,我们是不要想个办法,到时候给她们来个下马威,以示小姐正妃的威仪!”
宗政无瑕笑着,无言的摇头,这两个丫头,平日里道听途说,宫廷纷争耳闻多了,就开始胡思乱想。
本欲再说一些今日听闻,见小姐无声的笑着,逸菊的捕捉到什么,小心的问:“小姐,自从赐婚以后,怎么我们每次一提起英王府,你就笑成这样?”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罢了!”宗政无瑕的笑容渐淡,复又埋头入书。这几日,看着府里忙翻了天,百无聊赖中的她渐渐发觉这赐婚的背后太不寻常,特别是天天对着那苏嬷嬷教习典仪那会儿感觉犹为强烈!
父亲是三朝元老,新君方即位根基未稳,而他却是一手专政的当朝宰辅,她虽未上过朝,却知道但凡朝中之事,皇上说了不一定算数,父亲说的却一言九鼎!父亲不想她进宫,也不想她与皇家有任何一点瓜葛!这是父亲对她帝爱,也是私心,当然也有一些她所不知的想法在,但可以这么说:只要父亲在,她就不可能和皇家有一丝牵绊!可事情偏偏出了意外中的意外,她选秀不成,却不得不嫁与英王!
那个被外界传为神人的英王,受万人景仰的嫡皇子,关于他的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治政有方,种种神话和赞许连同他和父亲的水火不容时时入耳。
先帝崩殁那个岁末,皇长子康亲王与嫡皇子英亲王的皇位之争,史官们只是轻描淡写的数言带过,而当时在爹爹的全面封锁下也确实没有传出什么关于夺嫡之争的血腥事件来!但究竟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她无从得知,她所能知道的是,康亲王龙天浩即位的这一年多来,由于父亲专政,就连现在如日中天的柳氏一族以及太后的娘家舒氏一门都要忌惮三分,唯独英王龙天澈敢公然无视父亲威严。
对此父亲心内一直不快,急欲将他扳倒,却忌惮于他的重兵在握。他一人手中的兵权,几乎可达整个金碧王朝的三分之二,以至于皇上都登基一年余,联合柳氏舒氏两门,以及父亲遍布朝野的门生仍无法撼动他分毫。
如此情形,父亲怎么可能会让她嫁给他?不是父亲,那皇上这旨下的,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深感和英王继续敌对下去于己不利,欲重新拉笼,借她化解恩怨吗?用赖为股肱的大臣之女送给与自己水火不容的弟弟以示兄友弟恭,这似乎说得过去,却又让她觉得动机太单纯。
近来父亲数度对她欲言又止,母亲时不时不舍的望着也,神情落漠稻息,无论在谁看来,他们都不像是要嫁女儿,却仿佛是在伤别离!但除此之外,母亲仍是殷殷告诫,教她如何为人妻为人母,就像每一个普通母亲面对即将出嫁的女儿那样殷殷告诫。她知道,双亲终是不舍得让她知道这赐婚幕后的真相,舍不得她嫁往未知的命运!
她既不捅破,也不让自己去想太多,安然泰然,直至大婚册封之日的来临。
当她三更便被喜娘拉起,梳洗着妆,昏昏噩噩的被牵来引去,终至冠正衣整妆成。清晨,鸾仪来迎,她身着繁复大红滚金边鸾纹嫁衣,沉甸甸的凤冠上罩了龙凤呈祥红盖头,被苏嬷嬷和逸菊左右掺扶着出中庭,至大门。驻足,回首,透过眼前一片红,隐约看见父母亲与哥哥、已出嫁的姐姐、姐夫都跟出了门来。
突然有热流涌上鼻头,鼓乐声突然在这时响彻云霄,府门口传来一声“吉时已到、王妃娘娘起驾!”鼻息间的热流缓然渐冷,她向父母亲再一次倾身,道别,转身上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