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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海波风尘仆仆地一路回到排练场,已是近午夜时分,她吃惊场里竟然还亮著灯光,无声地推门而入,她看见光圈中的黎拂杨。
那幅蕴藏在她心中的图像——乍然相见,却熟悉万分。
她思思念念、不曾忘怀的那人。
他一定倦极了!坐在舞台前端,陷入冥思,那寸寸轮廓是她一再梦见的主题;额角的棱线,挺直如俊美神只的鼻梁下延到坚定的唇角,她多想伸出手触摸他,却惧于打破这一刻的静默。
光圈中纷舞著点点尘星,黎沸扬是凝定之像,是制服万物的力量。感觉有人在看他,他自沉冥中抬起眼,看见她了。
两方如火焰焚燃的视线交叠缠绕,便再也分不开。
没有人开口,他们用眼神交换言语。唐海波缓缓移步,走向舞台,在他面前停伫。
时间、空间失去了意义,唯留这一刻成永远。
心情在憔悴之后死而复生。她不知如何面对?还能回到原点,一切像是未曾发生过吗?
他一直是盘旋在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再不回来,恐怕我连怎么走位都忘掉了。”她放下简单的行囊。孤飞的雁子到哪儿都自由,抖落北国的雪色,她只想往一个方向飞——家乡。
“为甚么一声不响失了踪?你这一出门散步,急坏了所有的人。”黎沸扬深深将她烙进心里。“海波,我真的想你。”
我也想你。当一个人活在自己心里、记忆里、生命里,已经无所谓想念与否的分别。然而,唐海波翻覆再三,仍无法将真情说出口,只有将它默默吞进心底。“我是回来完成我应做的工作。老黑说得对,我不是孩子了,不能任性地扔下问题一走了之,该是我的,我乐于面对。没有难关是解决不了的。”
“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份工作与责任?”
其它的也只有割舍。那么浓、那么重的情感,不是现在的她所能负担得起的。“除了这个,我还要得起什么?”她反问。语调是凄凉的,那是无人能解的哀伤。
“把我们的问题放到闭幕之后,在那之前,让我们忘掉一切!只为欧安瑞与维纳斯存在,好吗?”
“没有必要!我们之间已不再成问题,在落幕之后,你有你的戏剧,我只要属于自己的人生,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始终不肯相信我?”痛苦紧纠著他的心。
“你想说的我都明白、都了解,也能体谅你的苦衷,只是我——不想要了。演完这出剧,我只想彻底休息,或许放逐自己一段时间,真正出门散步一趟,把属于唐海波的心情找回来,至于其它,我是沾染不起的。”
这样的孤寒、低调,佯装坚强勇敢的唐海波再次将黎沸扬击倒。除了心痛,还翻搅著错综复杂的情感。他不知道能再怎么说,彷佛连声明爱情,对她都是深重的伤害。
“所以得请你跟我合作,一起完成这个梦,只要上了台,你是唯一男主角,这也是我们共有的最后的时间。”
不会的!宝贝,我不会让男主角只停留在舞台,成为绝响。黎沸扬暗暗对自己、对她立誓,在伸手轻柔地将她抱上舞台中央。
“开始吧!我们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他用眼神邋她起舞。
剧场灯火通宵明亮,而窗内的人儿已浑然忘却窗外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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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嘉哲离婚了。”娜娜从美国回来,劈头就对唐海宁说。
餐厅里的气氛装点得如夜上海的升平繁华,天外飞来的消息,飘浮著不真实。唐海宁持杯的手微微一颤。
“他还好吗?”
“老样子,不过稍微胖了些。他每回逢人就问你好不好,你们这一点还真像!”
娜娜比她大上两岁,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看着她和朱嘉哲从青梅竹马到相恋以至分手,使她对情感缺乏信心而至今惧于踏入婚姻门槛。喜欢自由旅行的娜娜,坚持与其依赖不安全的婚姻,不如成全两个快乐的人,和男友一直维持开放的情感形式,两个人也恩爱和谐。
“为什么离婚?我以为他这些年来过得很好。”
“他跟系上女助教发生感情,离婚是女方主动提出,要求房屋、赡养费,而儿女监护权归父亲,他答应了。”
没什么比这个更撼动唐海宁,她久久沉吟,无言以对。
娜娜是洞悉她一切心事的。
“你这些年来还是没有忘记过他,对不对?何苦那么傻,他早已经离你的世界产去,为甚么不肯相信这一点?”
是啊,是傻气。唐海宁心。酸辣苦涩,百味杂陈,化为一个极浅的笑。“这句话以前你从不忍心对我说的。”
“我相信你够聪明,知道该怎么做。海宁,你条件不错,如果有好对象就不要错过,该为自己的幸福打算。”
和娜娜在餐厅门口分手,唐海宁不想叫车,沿著迤逦月光的砖道走去。
颊上挂著两行清泪,那是延迟了好几年的泪水。
不是懊丧、失望或空虚——这回她感觉如释重负,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几年来,不曾这样自在舒畅地呼吸过。
终于脱离那沉重的枷锁了。
关于过未,那些闪亮的日子;关于失嘉哲的,那些既甜又苦的记忆,如今全数飞去,重还她宽阔明朗的世界。
初听他离婚的消息和原因,教她难以接受,几经转环,她才猛然明了事实总不像她想像的那般,两个人的生活轨迹再不可能交集,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为著自我汲汲追求——
唐海宁回想起来,过去的日子,真不知自己执著的是什么!
可是,都过去了吧!从这一刻开始,她要放心地开展自己的人生旅程。她的天空里,也有著许多美好的事物与一双关爱的眼神。
眼泪都已风乾,她凝望莹润月光,开怀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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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刘灵芝还犹豫著要不要归乡久居的当儿,唐方靠私人关系帮她大力申请了市场里的黄金摊位,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黄金级租借权,刘灵芝高兴得合不拢嘴,感谢唐方都来不及,要回乡的事更是从此不提,全心忙著重新开张事宜。
“灵芝牛肉面馆”在某场风光开幕那天,旧两新知全来捧场,人潮挡都挡不住,唐冢四口外带猫儿全友情串场,权充跑堂,易得安前后招呼,刘灵芝站在腾腾热气里满头汗,还是太阳似的一张笑睑,欢喜一开店就人潮不断、座无虚席。
“老唐,真是多谢你出力帮忙,这是一点谢金,你一定要收下。”刘灵芝强把那个胖乎乎的红包塞进他手里,可唐方坚拒不肯收下。两人推椎嚷嚷了半天。
“这是什么话,朋友之间相互帮个忙,哪有收钱的道理?”唐方老大不高兴。“这一来,显得多生疏,我唐方又不为图你的红包!早知道就作罢,出个力,人家还把我当生人看。”
“瞧瞧!愈说愈不像样了!我是不想欠你的情!苞咱们的交情无损!既然你不收钱,这样吧!澳天我请你们上大馆子好好吃一顿,你们家海波、海宁、海亭一道帮了我们不少忙,非让我尽点心意,请顿饭不可!”刘灵芝认识唐方愈久,愈发现他的好处。这人外表上粗里粗气,底下有副古道动热肠,能碰到他,真是他们母子幸运。
当初不骂不相识,现在想来还真是段有趣的缘份哪!
“连谢都别说,真承认这分友情,乾脆让你家安仔认我当乾爸,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生个儿子,这话可不能让我家那三个公主听见,否则她们又要抗议我大男人主义、重男轻女了,女儿虽不是泼出去的水,可感觉上还是不一样。你家得安仔老实又吃苦能干,我最欣赏这样的男孩,可惜我那三个女娃,心眼不知装著些甚么,硬是跟他没缘。没防碍,让我认干儿子一样是缘份。”
刘灵芝一口答应,还计划著找个好日子摆筵席昭告亲友,顺道一并庆祝“灵芝牛肉面馆”开幕喜庆。
在珠帘后拉长耳朵“不小心”听了半天的唐海亭愈想愈不对,不禁自言自语起来:“易得安要当我们乾哥?我们这下不是吃亏吃大了,地位直线下滑?”他一下子爬升了好几级,连海波都要敬他三分了,那以后谁要负责做苦工、清扫里外、畅通社区排水沟?此事不可不慎!“咦,爸要认他当儿子,我们就得乖乖叫他乾哥,那爸和易妈不就是咦?蹊跷!木对劲!爸不对劲,一定要跟大姊、二姊她们说!海宁!海波!有个天大的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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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在剥尽全身精力地排练结束后,唐海波习惯把自己抛进完全的空白,甚么也不想,和世界隔离着一段遥远距离。
高楼有风呼啸,霓虹灯的光芒璀璨,但离她很远,与她浑然无干;不过,今晚她并不孤单,因为有不速之客闯入她的领域。变调的空气,令她知道是他。
“冷了,你穿得太单薄,当心感冒。”黑色皮夹克覆上她双肩。
黎沸扬那双散放星火的眼睛门著深情,令唐海波不忍拒绝他的好意。
“你跟踪我。”她指控。心里一转,回想到这正是他们初识时,他紧迫盯人的招式;之后,有浓情如酒的分秒相伴,现在,似乎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我不想过个孤孤单单的三十岁生日。”黎沸扬坐在她身旁,那种眼神又在向她施展魔力了。
唐海波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农历生日。他们一个月之前还兴致勃勃地计划一趟浪漫的出海约会,赴美丽的海上看日出,然而上切都被那场由她揭发的谎言毁了,现在一对比唐海波迷失在深深怅惘中。
“你可以找其他的女人。你是花花大少、董事长、大老板,想必有不少淑女名媛候召,不需要来看我脸色,我们这种出身平凡的小家碧玉.招惹不起你们那种大人物!”
她负气的一串连珠炮,让他失笑,瞪大眼睛。她肯逗他了!就算还是臭著一张脸,他仍重获一丝希望。苍天可鉴!只有唐海波是占据他心灵的女人,能够赢回她的信任与爱情,对他来说,甚于一切事情。
“没有别人,你心里很清楚。我不是花花公子,你也不是寒门碧玉,你就是你,我心目中最特别的唐海波!事实上,现在的你我还是一个月前相恋的两人,那时的我们很快乐,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回到”
“不会一样了!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谎言和欺骗。”她不愿重提创口。“怎么都回不去了。”
“不是这样!”
“是!”她固执得像头牛。
“海波!”一句呼唤里蕴藏千言万语。
唐海波很困难才能逼自己忽视他哀恳的言语。他还是那样地深情,但是,她不愿再相信,相信需要勇气,然而,现在的她一点勇气也没有了。“我们的时间就到失恋维纳斯结束后终止。就像维纳斯和欧安瑞是没有结局,来生不可知一样,他们连今生都虚度,谁也不明了彼此心中的爱情,说来不是很好笑吗?”
“再给我个机会!我们不要像这样的命运。”
“我对男人一点信心都没有了!给你机会?我连给自己重新再来的勇气都缺乏!”唐海波突然哭出来上时控制不住情绪。“我木来真的相信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对我的意义不一样”
黎沸扬不顾一切拥住她,抚慰她脸上狼藉的泪痕。唐海波哭倒在他怀中,这次,她不再抗拒了。
他多么珍惜这一刻,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睫上的泪珠,他怀抱里的唐海波像颗脆弱的露珠,却是他捧在掌心最珍爱的宝贝.也是最折磨他的宝贝。
“我不要你。”她一收掉眼泪;又找回顽强的“理智”“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或试探,我是当真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当真的。”他对著她耳后吐气,懊恼又深情。“我就怕你是当真的!”迅雷不及掩耳地,他低头捕捉住她的唇。
唐海波还想挣扎,可是这记消魂细腻的吻,化解了她心中的犹疑,她的手渐停下对抗,身子渐挨向他的胸膛;她感觉一样冰冷的东西塞进她手中——
是她遗失了好久的珊瑚耳环!晶莹美丽的半颗红心。
她从不知他保藏著它。失而复得的喜悦,令她的心好像又活了过来。
他包著她的掌心,护住那美丽的光泽。唐海波和他只隔著几寸距离,交流的磁力在无言中环围彼此。
“这是你不小心掉落的半颗心,我一直小心地收著它。”他好温柔地摩挲她的指尖。“还是该让它们合而为一,一颗完整的心才不至于寂寞。”
唐海波望进他眼里,那里头深邃如井,回旋著无尽的深情,唐海波的心就像被丰富的潮水包围,净是一片湿润、柔清。
“不说离别,不说绝清的话,把我们的问题保留到演出完毕,好不好?”就算多一分一秒,他都想争取。“现在先让我送你回家,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兜风、散步、谈心了。”
“才两个礼拜。”
“已经两个礼拜!”他强调的语气令她发笑。“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度日如年。”
对她何尝不是?逃离又回归的过程,受伤的心几经翻转,还是把持不住方向把她的手留在他手中,他们并肩步下山冈。夜色绮丽,弦月高挂,一切宁静美好得像梦中的情景。
更像那些已停格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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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还霸占地盘时,要割舍很难,要改变更难;当物换星移,旧事的一切记忆在手中撕成粉末,唐海宁终于得到了自由。
真的很傻!埋葬了几年的青春,如今终于得到解脱,如同复苏的鸟儿般展翅迎向晴空。
这次,她心中的影子不再模糊,而是笃定。唐海宁忍不住冲动,跳下床,开了窗,就敲向心中的通路,那扇窗却静无回,她这才想起来,于楚昨天下午带队南下比赛,明天一早直接回学校。她第一次尝到思念也可以是欢喜的。她有好多话等著对他倾诉,猜他会很惊奇的。
他不在,她耳边彷佛还听著他清越的口哨声——那穿透窗纱、萦绕整个空间的声音;于楚的人,于楚的细心温柔、于楚的失望与苦心过去为甚么让他们苦苦绕了远路,还有莫名其妙地等待?
不!木会再重演了。因为唐海宁在他不在身旁的时刻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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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芝一群老乡探友团,也是康乐团团员二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北上,她那间小屋住不下了。
唐方帮忙张罗住宿,整理出一、二楼十来坪空间,铺设温暖舒适的床位,让老乡们享受到宾至如归的热情旅游;他还开著老货车带他们兜风出游,并且歇业几天,带领大队人马东下游览,好比快乐的常青观光团。
唐海波姊妹面临到二十年来第一回老爸离家的无政府状态,没人唠叨她们的感觉应该很好!可是,她们可没快乐到闹翻天的地步,三姊妹心里反而怪怪的,全聚在小妹房里开会。
唐海亭首先发难:“姊,爸不是过了更年期了?他为什么还神经兮兮?他真的爱上易得安的妈妈了?还是太寂寞才不择对象?易妈妈跟我们老妈的姿色还差距颇大哩!”年纪最小的她,对未谋面的母亲有著近乎神化的孺慕,特别是她的生命是由母亲的一命所换来的,而老爸也一直未续弦,她除了在心中竖立母亲的伟大神位,也为老爸的深情蜜意、为妻“守贞”颁发最优等匾额。这遭,父亲对易妈妈异样用心,她实在一时难以接受。
两个姊姊的情形没她严重,不过都能了解她的反应。
神位仍旧耸立山顶,可是匾额可能快要掉下来了:唐海亭不免心酸酸的
“傻宝宝——”唐海波拍拍她的头。宝宝是唐海亭的乳名。“爱情没有更年期的。你在街上走着、走着就遇上小柳了,如果爸爸能有个老来伴,陪他走过人生量后的时光,不也很好?以后就没人管制你环球旅行了,说不定换作是你缠著他们,要他们带你出门游览、观光呢!”
“我也觉得——如果爸跟易妈妈处得来,能彼此作伴倒挺好的。这些年来,爸一个人也够寂寞的,女儿再贴心,也比不上一个能陪他、照顾他的知心伴侣。”唐海宁也表达意见。“难得易妈妈镇得住爸的睥气,他们现在也过了仇敌期,每天和和气气的,如果你们注意过,一定发现爸最近快乐、年轻多了,还会买粉红、粉绿的衬衫穿了。”
“可是,爸一直最爱妈妈的呀!这岂不是变节吗?汉奸!”
“如果妈妈在天上有知,会希望爸过得快乐、充实,如果你爱一个人,也不会愿意让他一辈子埋在灰黯的悲哀里,是不是?我们终将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的,这样爸不是很可怜?他也有为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爱情降临我们家,连爸都中了箭,这是好事!”唐海波说。
唐海亭听著也就释然了。她小小尖尖的脸蛋终于又绽出笑容。“好吧,你有理;既然你们都持赞成意见,我呢,我是小小人,无条件从众,爸要爱谁都随他。可是,你将来会不会把我们家的故事搬上舞台?我想当你戏里的主角。”
“如果你表现得好,我明年可以考虑让你当第一女主角。”
唐海亭一听,双眼发亮,心花怒放。“你尽管说,我一定做到,只要能上台露睑,叫我一年不赚钱也没关系!”
“咱们有了宝贝干哥后,再也没人做轮值工作了,嘿嘿!”唐海波露出大好人标志的笑容。“劳动为人类生存之目的,怎样?”
唐海亭心中“一阵”交战,不过,舞台光环很快凌驾一切。她抓过啃书用的“必胜”发带,扛起扫把、畚箕和耙泥锄,马上动手。“明年的第一女主角哟!反侮的是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