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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翊齐第一次见到黎安忆,就是在大学附设的医院里。
她的个子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娇小,看起来很恬静,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因为那时候她的弟弟被检查出严重的伤口感染,而细菌又对所有的抗生素有抗药性,医师们已经用上第一线的抗生素了,但伤口还是没有复原的迹象。
黎安忆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哭过,还是因为好几天不眠不休照顾着住院弟弟的关系。
那天苏云在医院见到了戴翊齐,便拉着黎安忆的手过来介绍:
“学长,她是我女朋友,黎安忆。”
黎安忆抬起了头,大方地挤出一个笑容,也跟着苏云唤他一声学长。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涩涩的,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扬扬还好吗?”戴翊齐脱口就问了出来。
黎安忆的眼睛略略睁大“学长您知道扬扬?”
“呃”戴翊齐知道自己失言,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苏云告诉我的。”
他总不能告诉黎安忆,他老早就从她写的明信片上知道扬扬这个人吧?
“谢谢学长的关心,扬扬他”黎安忆低下头,抹抹眼睛“他的情况不是很好。”
“怎么了?”
“因为拖得太久,加上细菌的抗药性又强,而且,”苏云帮着回答,一面说一面露出担心的神色看着黎安忆“而且从昨天开始扬扬便昏昏睡睡的,身子也饫浜鋈龋偶尔醒过来就是哭着喊冷或是喊热”
戴翊齐皱起了眉。医生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五岁孩子的处境相当危险。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都是我的错”黎安忆突然落下了眼泪,声音哽咽“要不是我当初那么粗心大意,以为那样的小伤口不用太在意以为扬扬只是前几天玩得太累了,所以才每天那么想睡”她愈说声音愈小,最后她-住嘴,转过头去“对不起我想先离开一下,失礼了。”说完她便转身快步跑开。
苏云叹口气,跟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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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扬的情况愈来愈糟,伤口的感染愈来愈严重,为了保命,主治医生终于做出截肢的决定。
黎安忆全身颤抖地拿着那张手术同意书,眼泪不断地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要是没有了一只脚,那么活泼的扬扬将来要是病好了一定会很难过
可要是不截肢,任由伤口继续这样恶化感染的话,扬扬迟早会因为败血症而死的
黎安忆咬咬牙,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弟弟。
这个弟弟,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就算他只剩一只脚,也还是她最亲爱的弟弟,不是吗?
硬着头皮签好了手术同意书,她低着头交给了戴翊齐。
因为苏云的请求,戴翊齐特地向教授请调专门来照顾扬扬。虽然他还是个实习医生,帮不了什么大忙,但至少以他的身分在医院行事方便许多,也能节省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手续。
“学长”
他转过身正要离去,听见这一声呼喊后回过头。
只见黎安忆脸上满是恳求的神情。她低下头,努力忍住要落下的泪水,哽咽着嗓子轻轻地说:“就拜托你了。”
他愣了一下,本来想笑着安慰她事情不会那么严重,但脸上的肌肉就是不听使唤,他的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在医院实习久了,不是没见过病人之间的生老病死,但见到黎安忆这样伤心的模样,却让他心里有一种歉然。
如果他够好、如果他够强,是不是她就不用这么担心难过了?
虽然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很奇怪,但不知不觉地,他对黎安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保护欲。
戴翊齐走了出去,后脚跟还在病房里,耳尖的他便听见黎安忆轻轻唱起了歌。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但她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尽管很小声很小声,但他听出了那音色中带着一些甜甜的味道。
那是他想象中黎安忆的声音。
忍不住停下脚步,静静地回头望去,只见黎安忆轻轻地抱起了扬扬,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她的身子左右缓缓摇晃着,就像是个母亲在对自己的孩子唱着温柔的催眠曲。
他不知道自己就那样站在病房门口站了多久。
黎安忆唱完了歌,便低低地对着扬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爱怜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小男孩身上。
直到护士长不客气地喊着戴翊齐的名字,他才总算回过神来,手上抱着一大堆病历表匆匆忙忙离去。
临走前,他似乎听见黎安忆这样说--
“扬扬,圣诞节快到了喔,你快点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回高雄去过圣诞节好不好?圣诞老人一定准备了好多礼物给你”圣诞节要到了吗?
戴翊齐一面走,一面想着。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要年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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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没几天,病房外的走廊上摆了一棵应景的小小圣诞树,上面放了一些卡片,大部分都是病人们送给护士和医生的圣诞卡片,感谢他们照顾自己的辛劳。
黎安忆见着了那棵圣诞树,脑海第一个浮现的人竟然不是苏云,而是戴翊齐。
虽然戴翊齐不是扬扬的主治医生,但是他对他们的照顾,她一直铭记在心。虽然他总说他是因为苏云的关系,所以才会特别关照一下,但她却感觉得出来,戴翊齐对他们的关心,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看着那棵闪着小灯泡的圣诞树,她竟然想着:要是她先遇到的是戴翊齐,而不是苏云的话,今天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低下头,心里浮现一丝罪恶感。
她不是不喜欢苏云,也不是不知道苏云对她的心意,只是她总觉得她和苏云之间似乎缺少了什么,而那缺少的什么,却能在戴翊齐身上隐隐约约地捕捉到。
咬咬唇,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到没人看着自己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等会照顾完扬扬后,就去附近的书店买张圣诞卡片送给戴翊齐吧,就当作是个普通的谢礼卡片,什么都不要想。
真的,什么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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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翊齐后来才知道,扬扬是黎安忆继母的儿子。
黎安忆的生母去世得很早,她父亲直到她长大成人后,才开始认真考虑娶别的女人;后来他认识了黎安忆的继母,两个人结婚后不久便生下了扬扬。
尽管黎安忆的父亲并没有特别想要再生孩子,但老来得子,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和妻子的感情也就更加恩爱。
黎安忆和继母相处得很好。她长大了,也知道父亲为了照顾自己而牺牲了多少属于他的欢乐,因此对于继母与这个新生的小弟弟,她除了感激,更将他们视为家人,没有丝毫的差别待遇。
由于扬扬和她相差快有二十岁,所以黎安忆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疼,每次带扬扬出去,都会有人误认她是扬扬的母亲。
一年前,黎安忆的父亲与继母南下旅游,因为车祸而双双身亡。
她一个女孩子,举目无亲,好不容易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后,又要辛苦照顾一个小孩子,于是她只好先暂时搁下学业,准备工作养家:幸好那时候系办公室缺一个助理,系主任知道她的情况后,便把这职位优先给了她,让她能继续留在学校里,也好准备随时复学。
她就是在替系上学妹办联谊的时候,认识了苏云。
然而世事多变,就在她终于熬过丧失亲人的痛苦时,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最亲爱的弟弟,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陷入了生命危险
黎安忆一直相当自责。扬扬住院两个星期以来,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天天来照顾他,使原本就不甚强健的身子迅速憔悴下去。戴翊齐有时候上夜班查病房时,常常看见她趴在扬扬的床边,连睡觉都不想离开他身边。
戴翊齐有时候看不下去了,会替她盖上一件外套或一条薄毯子,然后才继续往下一间病房走去。
对于他的体贴,黎安忆并不是毫无感觉,只是眼前要担心的事情太多,加上他是苏云的学长,自己又是苏云的女朋友,她实在不敢多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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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扬动手术的那天,黎安忆一直坐在手术房门口,苏云就坐在她身旁。
好不容易,手术结束后,医生走了出来,宣布手术还算顺利,只要能度过这几天的危险期,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黎安忆哭红了眼,不断对医生鞠躬道谢。
戴翊齐也跟了这台手术,他默默地收拾了手术器具走出来,正想静静离开的时候,黎安忆突然唤住了他--
“戴学长。”
戴翊齐愣了一下。他现在穿着手术衣,头上戴着无菌帽,脸上还戴着口罩,黎安忆居然能认出他?
“嗯?”脸上还有口罩,所以他不方便说话,只能出个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她喊他。
“谢谢。”黎安忆对他行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礼。
他看着她抬起身子,看见她脸上的黑眼圈以及哭肿的眼睛,还有那明显憔悴的脸容,心里突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好了,手术完成了,-也先休息一下吧,这几天-都没睡好,我家离医院还算近,要不要先过去躺躺?”苏云不大识相地上来接话“对了,学长,你的床就借安忆躺躺吧,反正你今天晚上又上夜班,白天才会回来。”
戴翊齐对苏云翻翻白眼,但也没说什么拒绝的话。
“谢谢学长。”黎安忆又对他鞠了一个躬,然后就被苏云拉着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着黎安忆待会躺在他床上
他房间今天还算干净吧?内裤有没有洗?床有没有铺?
哎呀!他的枕头套好像三个月没换了,上头好像有不少口水印
最糟糕的是,他今天出门得有些匆忙,前两天学长塞给他的成人光碟不知道有没有收好,万一被发现,那不就惨了
“戴翊齐,你捧着手术用具在这里发呆做什么?还不快拿去消毒洗干净?”
护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阵喊叫,吓得他差点把满手的手术刀掉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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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忆才刚躺上戴翊齐的床,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
那铃声在深夜里突然乍起,她的心脏也跟着整个一跳,似乎预感到那电话铃声将会带来令她无法承受的消息。
苏云过去接起了电话。没多久后,他要她出来接电话。
她走下床,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
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被刚刚那突然的电话铃声给吓的?
电话那头是一位护士小姐,口气平淡地说出扬扬因为全身感染而引起器官衰竭,医生急救不及,一个小时前已经过世了。
“黎小姐,很抱歉。”就连这声抱歉,也是平平淡淡。
但听在当事人耳里,却又是情何以堪!
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以为不会再流泪的双眼在黎安忆还没有意识过来时,已经溢满了泪水。
不可能不可能啊不是说截肢后复原的希望很大吗
扬扬几个星期前还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小男孩,直嚷着圣诞节时要吃圣诞大餐,还要再去东京的迪士尼乐园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弟弟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苏云赶过来时,恰好接住了昏倒的黎安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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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头只有一个小护士在等着他们。
扬扬的遗体还放在床上,原本和黎安忆一样活泼的大眼睛无神地半合着,像是为了要等着看见自己最心爱的姊姊最后一面。
黎安忆一见到他便扑了上去,歇斯底里地大哭着,一旁的小护士红了眼,对苏云交代几句后便先离去了。
她心中自责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人竟然接二连三地离自己而去,只留下她孤孤单单的一人。
“扬扬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姊姊都已经买好了圣诞树放在家里,就等着你病好回家我们可以一起装饰圣诞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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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串的手续,统统都是苏云帮黎安忆处理兼跑腿。她已经没有任何心神来处理这些事情,只有最后扬扬火化前,她一直站在火化场前不肯离去。
她无法在扬扬离开人世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至少,她还能送他这一程,然后亲自将他的骨灰捡起带回家。
他们的家。
从此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回家的路上,她将小小的骨灰坛抱在怀里,一面眼泪流不停,一面不忘低低唤着弟弟的名字,就怕那刚离开躯壳的浑沌灵魂不知道回家的方向。
回到家里,那棵尚未装饰的圣诞树孤寂地立在客厅中央,彷佛也知道将不再有人替它装上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与彩色的灯泡。
寂寥的空气布满屋里的每个角落。
黎安忆看着圣诞树下的一顶红色小帽子,那是她特地买给扬扬的;之前扬扬还很讨厌这顶帽子,每次一戴上去一定会拚命甩头,直到把帽子甩下来为止,那模样总能逗得黎安忆哈哈大笑。
看着那顶小小的帽子,泪水无声地又落了下来。
她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先是妈妈,然后是爸爸,接着是扬扬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让她的亲人一一离自己而去?
她是不是不该对苏云的学长抱有不实际的幻想,所以这是上天惩罚她水性杨花的结果?让她永永远远不能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共度一生?
这是报应吗?可是既然是她做错了,为什么却要年纪还那么小的扬扬来承担这样的后果?这不公平!不公平!错的是她!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也是她才对!不是扬扬!
她哭得头痛欲裂,但泪水依然止不住。
如果她现在也死了,是不是就能和所有的家人团聚在一起了?
她就那样抱着扬扬的骨灰坛,坐在圣诞树下,隔壁的教堂传来唱诗班练习圣诞颂歌的乐声,她听了更是伤心,眼泪一颗颗地落下,好像永远落不完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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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戴翊齐听到扬扬不治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那天晚上他跟着教授开了三台刀,手术一结束,他便再也没力气张开眼睛,随便找了张床便直接躺上去,足足睡了七、八个小时才醒过来,胡子也没刮,脸也没洗,就被护士长抓去写报告。
他随口问起扬扬的情况,也就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扬扬已经走了。
“真的假的?!”他吃惊地问出口。
昨天的情况不是还不错吗?
“我会说假话吗?”小护士瞪了他一眼“那个孩子之前实在拖太久了,手术后几小时情况突然恶化得很快,医生用了各种方法抢救都没有用,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宣布病人死亡。”
小护士又叹了口气“唉那孩子的妈妈真的很难过呢哭得好伤心,连我都看得不忍心--”
“不是妈妈。”戴翊齐纠正。
“啊?”小护士不解。
“那女的不是他妈妈,是他的姊姊。”
“是吗?”小护士的眼睛微微张大“真的是姊弟?那他们的年纪相差满多的呢,嗯,等等,你怎么会知道?”
戴翊齐没说话,心里有些懊恼。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他却不知道,其实苏云到了医院之后有去找过他,但他那时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苏云根本叫不醒他,最后只得放弃,先去处理其它事情。
扬扬走了吗
尽管手术不是他开的、尽管扬扬的死和他并没有关系,但只要一想到黎安忆那伤心的模样,他就会无端升起一股罪恶感,彷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她应该还好吧?
听苏云说,她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之后父亲和继母又死于车祸,现在唯一的亲人扬扬又走了,那她不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吗?
一个女孩子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吗?
她会不会想不开?
戴翊齐边走边想,愈想愈担心,走到电话旁想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况且他要以什么样的身分去安慰她?
他不过是苏云的学长而已,和她又非亲非故,这样贸然打去会不会太失礼?
可是他真的很担心她啊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要打电话,手指却在电话键盘上停住--
他根本不知道黎安忆家的电话号码,怎么打去找她?
很挫折地放下话筒。过了一会儿,他拨回自己家里,但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苏云大概正在陪着她,所以不在家吧?
想到这点,他放下了一半的心,刚刚过于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不该管这么多的。
黎安忆是苏云的女朋友,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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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苏云毕业后搬回了台中,戴翊齐也搬了家,自己一个人住。
日子一样忙碌,见多了病人的生老病死后,他的心情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容易激动沮丧,取代的是愈来愈接近专业医生的举止行为,甚至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与安慰。
有时候,回到家看见塞满了广告单的信箱,他便会想起黎安忆,那个很喜欢写明信片给苏云的女孩。
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家里的人时不时地便催着婚事,但是他现在根本是蜡烛两头烧,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时间找对象结婚?
没想到母亲一听说他没时间谈恋爱,便马上自告奋勇地要帮他相亲,于是每隔几天他便要接受母亲的疲劳轰炸,应付接踵而来的相亲邀约。
他的老家在云林,乡下地方仍存有嫁作医生娘,一辈子不愁吃穿的观念,是以相亲的机会多得不得了,甚至还必须进行事先筛选的工作。
最后,在抵不过母亲的威胁利诱之下,他终于牺牲仅有的假日回了一趟老家。
在台北火车站里,正当他歪在椅子上假寐的时候,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尽管车站四周的人声吵杂,但他还是能听见那甜甜的、清脆的声音。
猛地张开眼,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在左前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黎安忆。
她正蹲着身子,轻声安慰着一个迷路的小女孩。
“别哭了别哭了,来,告诉我-的名字,我带-去找妈妈好不好?”黎安忆拿出面纸擦去小女孩满脸的鼻涕眼泪。
戴翊齐没有作声,仍旧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瘦了一些,头发长长了,松松地绑了一个马尾巴。
因为是夏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一件已经褪了色的牛仔裤,手上提着一个藤编的包包。
在医院待久了,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而影响专业,戴翊齐总是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久而久之,他的心像是上了麻药一样,明明能感知四周发生的事物,却不会有任何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必须坚强,才能在医院生存下去。
可是在见到黎安忆的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自己体内最坚强的那一部分开始松动、融化,然后开始缓缓流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一样。
“别哭了喔来”黎安忆拉着小女生的手往车站服务台的方向走去。
戴翊齐的脚像是自有意识一样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眼里只有她。
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和苏云在一起?
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不知道恢复过来了没有?
就在他想上前打招呼的时候,苏云突然出现了。
“啊,苏云,你来得正好,这个小女孩迷路了,我带她去服务台一下。”
“这样可能会赶不上火车耶。”苏云有些困扰。
“没关系吧?我们搭下一班好了,不然她哭得这么可怜,我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苏云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宠溺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就先去吧,我去买下一班列车的票就行了。”
“谢谢你。”黎安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拉着小女孩离开了。
戴翊齐在旁看着这一幕,胸口又涌出闷闷的感觉。
原来她和苏云还在一起。
他咬咬牙正想离去,苏云却发现了他,很高兴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学长,真的是你!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呢。”
“是啊,真巧。”戴翊齐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对了,要不要和安忆打个招呼?”
“不、不用了,我还要赶火车。”
其实戴翊齐的火车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会到,但当苏云这样提起的时候,他却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不敢去面对黎安忆。
她会不会怪他害死了她弟弟?
虽然知道这样的假设很可笑,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坦然去面对;尤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睡大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先走了。”戴翊齐淡淡地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去。
“啊,学长,对了,我和安忆要订婚了。”
戴翊齐的脚步猛然停住。
过了几秒钟后,他才继续往前走。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们了。”他头也不回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