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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佑!”见到他的身影,原本疲累的双眼突然一亮!“你来了?你没事吧?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还是一样多嘴,不过他并没有觉得烦。
他从来就没觉得烦过。
他点点头,没有回答。
打开铁门,他走了进去,没睡饱的韩蓁也跟着进去。
但安佑才走进去没几步便突然停了下来,跟在他后头打呵欠的韩蓁没注意,一下子就撞到一堵肉墙上,鼻子差点没撞歪。
“肉桂粉没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揉着鼻子的韩蓁。“我去买,-看店。”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高大的人影就走了出去,她瞬时觉得眼前一亮。
这里什么时候收拾得这么干净了?
熟门熟路地从平台旁边拉出一张以前自己坐惯了的小凳子,坐了没一会险些要沉沉睡去,她赶紧站起来,想找些事情做做,免得待会安佑回来时她真的睡着了。
可是昨天晚上明明还那么乱的地方,现在却整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连烤箱都闪闪发光,刺得她眼睛都有些张不开。
安佑到底是花了多久的时间整理这些器具?
还有地板,也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她踩着踩着,都怕自己鞋子把地上给踩脏了。
嗯肚子有点饿了,于是按照惯例,开始四处找东西吃。
不过什么都没找到。
她不死心,于是打开墙上的橱柜,才打开第一个,啪啦啦一堆书就倒在她身上!
“哎!好痛!”书重得和砖头一样“谁会在这种地方摆书啊?”一面摸着刚被书砸疼的额头,一面随手翻开一本书,竟是一本手写的食谱,上头那几页记载着绿茶布丁的做法。
再随手翻开另一本,又是另一本手抄的食谱,这本写的是巧克力卷土司、红豆麻薯面包、奶酥面包、大蒜面包看得她肚子愈来愈饿,口水都要滴到食谱上了。
这些都是安佑这些年做面包的心得笔记吧?
拿去出书一定很多人会抢着买吧?
带着咕噜噜叫不停的肚子,她一一把这些食谱再放回去,等到放得差不多了,才发现有一本黑皮的笔记本落在烤箱底部,只露出一个角,一不注意就会忽略了。
拾起,拍掉上头的些微灰尘,打开一看,竟是日记。
她知道偷看人家的东西是不好的行为,尤其是日记,于是又乖乖地放回去。
但三秒钟还没过,她又跳起来把那本黑皮日记拿下。
只是偷偷看一下就好,应该没关系吧?
她又不会说出去,她只是想看看那个沉默寡言的安佑,平常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三年多前,竟是焦小晴入院的那一天。
上头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晴昏迷不醒了。
字迹有些歪斜,因为那时候他手受了伤打上石膏,写字很不方便。
再翻一页,日期已经是一个月后,也是只有短短一句--
晴今天还是没有醒来。
再翻,三个月后--
今天面包店开张。
韩蓁摇摇头。怎么这男人的日记也这么少话?简直就像惜字如金一样,多写点东西又不会怎么样!要不是她认识他一段时间,光看这几句,还真是一头雾水呢。
再快速地往下翻几页,时不时出现这样的句子--
今天学会肉桂卷。
今天学会焦糖布丁。
今天学会芋泥做法。
今天找到了有机草莓,很好吃。
今天
韩蓁大感无聊地往下翻,翻到一年后,终于出现两句话:
一年了,晴还是没有醒来。
再翻下一页,还是两句话--
两年了,睛还是没有醒来。
再翻,日期已经是三年后,可是没有写任何东西。
韩蓁的心有些疼起来。
上头的日期距离现在不过半年时间,那时候焦小情还没醒过来,安佑大概很伤心,所以连写都不想写了吧?
手随意地胡乱翻着,就在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会在这本黑皮日记上见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眼睛突然见到某一天的日记上多写了好几行字,于是赶快翻回来。
那上头写着--
居然是她。
她又跑回来做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也不能再扔给警察局,真麻烦。
她鼓起嘴,可恶!原来这就是安佑对她的“第二印象”啊!还嫌她麻烦?还要再把她丢给警察局?可恶可恶!
再翻下去,日期是两个星期后,只有短短两句--
很吵。很会吃。
真是观察入微啊!
再翻,日期已经是一个多月前,这次的话又多了些:
这里变得好安静,有点不习惯。
每次都不小心准备太多东西,又没人吃。
她知道了真相,跑掉了。
其实她不跑掉也没关系。
从头到尾都没有怪罪她。
很会哭,从医院哭回面包店,再从面包店哭回家。
背着她也哭,吃肉桂卷也哭(我做得不好吃吗?),我走了她还继续躲在门后哭。
她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韩蓁眨眨眼,心里有一种柔柔软软的感觉,就好像刚出炉的牛奶土司一样,暖暖的、温温的,还有一点淡淡的甜香。
尝一口,便知那种感觉叫做“幸福”
再往下翻就是一片空白了。看来这个人写日记的习惯很不好,大概是想到才会写几句吧?
可是她却还是觉得很高兴,一个人抱起那本黑皮日记,偷偷地笑了。
原来,他一直在关心着自己。
要是平常人,这短短三言两语恐怕不能代表什么,可是对于一个每天日记几乎只写一、两句带过的男人来说,这多出来的几句,证明了她在他心上的份量。
虽然当事人可能还不知道,因为他甚至常常忘了有这本日记的存在,只有在想到的时候才会找出来写上一、两句。
肉桂的香味伴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慢慢飘来,她赶紧将黑皮日记放回原处。
转过头,看也不用看,她便扑上那迎面而来的人影。
“?”安佑低头看着窝在自己胸前的小猫,有一种淡淡的、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感觉涌上。
他不会形容那种感觉,如果一定要给一个明确的形容词的话,这个小女生就像饼干泡芙里的新鲜草莓奶油馅,甜甜软软又带点酸味,可是让人一吃就有种幸福的感觉。
“-抱着我,我怎么做给-吃?”
“就这样做啊?”小猫撒娇不肯放手。
不得已,他还是很习惯地把韩蓁拎了起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她也乖乖坐好,却是眉眼淡淡含笑,两颗泛着水光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能不能不要一直看着我?”
“哪里不对吗?”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这样很奇怪。l
“不会啊!”又沉默了一会。
“我不可能忘记小晴的。”
韩蓁一楞,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啊,是了,她因为刚刚太高兴,差点都忘了昨天晚上是怎样的景况。
咬咬牙,她想了一会,跳下椅子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没关系。”
男人疑惑的眼光投向她。
“真的没关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能忘记她,我也不会强迫你去忘记她。”低着头又想了想“我认识你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你心里了,我怎么可能取代她?所以所以我会连她一起接受。”
“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焦小晴已经是你人生的一部份了,怎么可能硬生生拔除。所以我要爱你,就是连她也一起爱。”说完,脸都红了,可是不说清楚,又怕这只迟钝的大熊搞不清楚状况。
“-喜欢女人?”他看着她,心想原来人真的不可貌相。
韩蓁扶住自己的额头,翻了翻白眼。
看来这只大熊大概也很少谈恋爱,不然她都讲得这么清楚了,他怎么还会误会成这样?
她不是喜欢女人!
她是喜欢他!喜欢他安佑!
“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也不在乎你能不能忘了焦小晴,我不恨她,也不会嫉妒,你不用担心我--”
安佑伸出一只手堵住她聒噪说个不停的小嘴。“我想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
“谢谢。”
“为什么要谢我?”她两只眼睛又张得好大。
安佑皱皱眉,她能不能有一时半刻稍微安静一下?
不过,从某方面来说,她这副模样倒让他分神不少,不会再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两人之间有些曲折的告白,虽然发生得不太浪漫,但至少还算是有了圆满的结局。
第二天。
台北市立殡仪馆。
怀里捧着一大束白菊花,韩蓁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走了进去。
里头很安静很安静。
几乎连细微的哭声都听不见。
她觉得很奇怪,她以为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为焦小晴的离去而哭泣悲伤不已,可是为什么却这么安静?
安佑已经来了,他静静地站在前头,看着焦小晴的遗容。
她被擦上了淡淡的妆,一向没有什么血色的双颊是玫瑰色的粉红,薄薄的嘴唇上也涂了淡淡的口红,看起来竟如熟睡一般。
他还记得,当初是自己搬着她的遗体离开医院的。
她变得好轻、好轻,好似一根羽毛,风轻轻一吹便能吹跑似的,让他的心整个揪在一起。
她是不是,其实早就离开了他?
这副躯体,只是她留在人间的累赘而已?
她的笑、她的忧、她的怒、她的娇都已经消逝了,只剩下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影像,如同录放影带一样,不断在夜深人静时重复播放着。
但那影像已经渐渐模糊,声音也渐渐失真,好像一卷重复播放过度的录像带一样。
看着眼前经过化妆而略显娇俏的遗容,他竟觉得有些陌生。
小晴真的已经走了。
灵堂里面人并不多,多半是焦小晴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或极亲的亲人,他们都知道小晴的情况,因此当知道她的死讯时,除了伤心外,多的还是小晴终于解脱的些微豁达。
就算她真的醒了,神经系统和肌肉也都已经造成伤害,连复健都不一定能完全恢复,几乎可以说是半身不遂了。
他们并没有悲痛大哭,即使落泪,也只是静静地掉着,不时还掺杂着一丝笑容,因为他们在回忆中,又想起了那个女孩的一颦一笑,还有许许多多与她相处过的时光。
都是快乐的。
岁月,抹去了所有不愉快的记忆,留在人们心里的,水远是她最美好的那一刻。
韩蓁也知道这点,所以她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焦小晴在安佑心目中的地位。
捧着白菊花,她静静地走到安佑身边,看了他一眼。
原本以为他会流泪,却只见他眼神平静祥和,有些出神,似乎在回忆着他和小晴所有过往的时光。
嘟起嘴,她有些嫉妒,又有些罪恶感。
这种苦酸与甜美交织的感觉,让她有些迷惘。
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回头,竟是父亲!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她低呼出声。
尽管声音很小,但坐在最前头的妇人还是听见了,她抬起一双默默哭得红肿的双眼,看向这对父女。
韩再富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急地把女儿拉了出去。
“爸爸,你做什么?”韩蓁不悦地皱眉。
“我才要问-来这做什么呢!”到了门口,韩再富这才停下,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才对啊。
“我”想要说,却不知要从何处开始。
于是干脆挑最重要的说出口:
“我喜欢安佑,想和他在一起。”
“-说什么?”韩再富的眼睛瞪得好大。
“我我是认真的。”
还来没得及细问前因后果,一位妇人走了出来,对着两人微微欠身。“韩先生。”
“焦太太。”韩再富满脸掩不住的愧疚,对着妇人恭敬地鞠躬。
妇人抬起眼,嘴角动了动,突然发难打了韩再富一巴掌。
“啊!-怎么可以打我爸爸!”韩蓁吃惊,本能地护着自己的父亲。
妇人转头看着她,满眼泪光,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你的女儿?”
韩再富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妇人豆大的泪珠蜿蜒而下,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昏迷不醒三年多、最终还是离开她的女儿,再看看眼前的韩蓁,心里痛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咬着颤抖的唇角。
“好你女儿好”“焦太太,我会负责的。”韩再富惭愧地说着。
“负责?负责?你能还我一个女儿吗?你能还我一个健健康康、像你女儿这样漂亮活泼的女儿吗?你能吗?你能吗?你能吗?”
接连的问句,让韩再富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女儿,又想起她说她喜欢安佑这件事。
唉,他懊恼地抓了抓已经半白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蓁看着无助又愧疚的父亲,赫然发现他老了。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还是两年?
还是很多很多年?
“爸我先走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先逃离这尴尬的场面。
却是父亲又叫住了她。“蓁蓁,-最近好吗?”
“还好。”一向多话的她,在自己父亲面前,却显得有点拘谨。
韩再富只有这个女儿,成天出外打拼也是为了家庭,还有医院庞大的医药费及车祸赔偿金,只是他却也忘了要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以致于此刻父女见面,竟如陌生人一般。
他搓了搓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最后只有拿出皮包,掏了几张千元大钞塞在韩蓁手里。“拿去买些喜欢吃的东西,别让自己饿坏了。钱还够不够花?不够的话记得和家里讲一声,我马上汇给。”
要是在从前,韩蓁一定只会嫌俗气,因为韩再富每次见到她就只晓得给钱。
她已经有很多很多钱了,但是她最需要的却不是钱。
可是,在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是半百老人的时候,她的心软了。
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她也稍微能理解父亲为何终日在外忙碌赚钱的原因。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如果不是母亲奢华成性,他也不用这么辛苦吧?
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只因他是个负责的好人,他也是个爱妻爱女的丈夫与父亲--只是他表达的方式显然有待加强。
韩蓁收下那些钱,看了一眼父亲,最后终于小声地说:
“爸爸,你自己多保重。”
“我知道。”他点点头,眼眶差点一阵湿润。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自己女儿说出这样的贴心话。
妇人早就悄悄地又退回灵堂,继续垂泪。
韩蓁回到灵堂,只见安佑脸色木然地站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佑?”她走过去,轻轻拉着他的衣服。
没反应。
“安佑?”这次她拉得用力些。
他终于低下头来,眼里却似乎没有她。
又在想焦小晴了吧?
“你在想什么?”
“面包店要不要收起来?”
“啊?”她瞪大了眼。“不可以!你怎么可以把面包店收起来!不行!”
当然不行!她一定要抗议到底!
要是以后再吃不到那些美味的面包,她一定会生不如死的!
她现在终于能体会到那些每次总要挤得头破血流来店里抢安佑做的面包的顾客的心情了。
“当初开面包店,是因为希望小晴有一天能吃到我亲手做的面包。”
想起来他就忍不住一阵苦笑。当年小晴老爱笑他笨手笨脚,连洗个米都能把米洗不见一半,更别说煎蛋炒蛋这种基本功夫,他只要一拿起蛋,蛋就碎了,白白黄黄流了他一手。
可如今,他虽然厨艺还是没进步多少,但至少拿蛋的时候不会再不小心捏破了,而且还能一手拿两个蛋,两只手四个蛋,轻轻一捏,只流出蛋白,蛋黄依旧完好地留在蛋壳里。
要是小晴看到了,一定会很吃惊吧?
“安佑!你又在想什么?我不准你把店收起来!”
虽然韩蓁知道自己连根葱都比不上,但她就是不愿意看着安佑把这家面包屋给收起来!
那可是他们初遇的地方耶!
也是她爱上他的地方。
如果他硬要收掉,是不是就表示他其实是拒绝了她?
“安佑,不准不准不准!我不准你收掉!”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笑一笑,没回答。
心里头却是思绪万千。
“安佑!”她喊出声。
“好了,别太吵,这里是灵堂,尊重一下其它人。”他本想轻轻拍拍韩蓁的肩膀,不过因为他在想事情,脑袋有些管不住身体,这一拍的力量似乎有些过大了
只听“啪”一声,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撞上地板?
回过神来,只见到韩蓁可怜兮兮地被他刚刚那一掌打得趴在地上,活像只刚被车轮辗过的青蛙。
糟了,出手太重了!
忘了告诉她,自己专心想事情的时候很危险,出手常常不知轻重。可是,他不过就那么轻轻拍了一下,她怎么会摔得这么惨?
韩蓁整张脸趴在地上,凄惨地呜呜哭个不停。
呜她就知道安佑还是不能接受她。
可是也用不着把她打成这样嘛!
虽然其实并不很痛,虽然其实是自己刚好不小心脚绊了一下,才会刚好跌成这么难看。
可是一想到安佑想把“焦面包屋”收起来,她就觉得好难过啊!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因为焦小晴而哭泣,她的哭声轻易地吸引了安静灵堂里所有人的注意,连坐在最前头、焦小晴的母亲都听见了。
她回过头,有些吃惊地见到韩蓁在地上趴成那副样子,再看看站在他身旁,眼神有些像梦游的安佑,心下也有些莫名其妙。
看了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韩蓁旁边,轻轻推了推她。“韩小姐,别哭得这么难看,快起来吧。”
韩蓁抬起头,见是刚刚打了父亲一巴掌的焦妈妈,连忙站了起来“焦妈妈,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了,我已经不想再听了。”说完声音又哽咽起来“我只怪我命不好,就这么一个女儿也走了,以后就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