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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雪越来越大了,路险难行。
可此时的西北大营中也无半点平静。
冒雪前来的北城城守踩着灌了不知多少雪水的靴子进了营帐,看清营帐里站着的几个人,顿时一愣。
“刘大人,你们这是……”
被叫做刘大人的源城城守苦笑叹气:“赵大人是为何而来,我等亦是为何。”
闹起来的不光是北城。
西北的三城六县十八镇,连带着底下大大小小的数百个村庄寨子,没有一处是消停的。
三个城守六个县令不辞雪中奔波辛苦,辗转多日齐聚西北大营,为的都是同一件事:请陈年河出兵镇压。
已然是乱了。
这种时候再想讲道理以理服人是不可能的事儿。
为了及时扼杀住这股闹起来的风波,最好的法子就是西北大营派出支援的兵马,靠着武力强行镇压。
顺带从西北大营中借一部分粮缓解危机。
刘大人想得轻巧些,叹道:“城守府只有人手三百,根本镇不住那些抢米夺粮的暴民,可西北大营驻兵十几万,只要陈将军能答应出兵支援镇压,顺带能从大营中借给咱们一些粮食缓解,想来是可解燃眉之急的。”
“纵是西北大营出了兵,那镇压以后呢?”
一个官袍都沾带了无数雪泥无比狼狈的县令搓了搓脸,睁大了一双被血丝充斥的双眼,沙哑道:“若是陈将军同意了你我的请求,出兵帮忙将各城各县,甚至是大小村庄出现的抢粮暴乱镇压下去。”
“再心怀仁善将大营中的粮草借给你我一部分,可等到事情平息后,你我的辖地还能剩下多少活人?”
出兵镇压必要与抢粮的百姓起冲突,起了冲突不论大小,那都是要死人的。
眼下的局势已经足够糟糕,不起冲突单是百姓吃不饱饭买不起粮这一点就足以死伤无数,若是再起人命冲突,情况只会更加棘手。
他说的在场几人都清楚,可除此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赵大人苦笑道:“我下令试着控制过城中米粮之价,想把粮食的价格压回百姓买得起的线上,可……”
“可症结不光是在上涨的粮价。”
刘大人带着说不出的颓然闭上眼,咬牙说:“若只是粮价飙升,那无非就是抓几个囤货坐地起价的奸人,杀一儆百总有法子,然而现在的关键在于,价高就罢,价高仍是无粮可买。”
“我不知道你们的辖地现下是什么情况,我所辖的源城已经彻底大乱,粮铺无可卖,百姓家中米缸空无一物,拿了银子也无处可买,村庄中养着的猪鸡鸭等物,不分大小也都困于救命被宰杀一光。”
“但凡是能入口的东西,不拘是囤在地窖里过冬的白菜还是萝卜,又或是番薯土豆,能吃的豆子,能果腹的哪怕是米糠碎屑,都已经涨到了一个我从未敢想的惊人之价。”
缺吃饿肚的人太多了。
西北寒冬已在,大雪下银白之色要持续到来年四月才可化冻。
在此期间,山中深雪覆盖万物俱枯,饿急了眼的人扔下家中空空的米缸,出了门甚至连点儿带水的草根野菜都扒拉不出来。
入冬来的第二场雪不见势小,一夜之间不知要多出多少饿殍。
暴乱压制下去后,这么多人怎么救?
用什么来救?
西北广袤却荒芜寒凉,等到来年开春再见春回大地,这片土地上还能站出来多少活人?
如此大的饥荒动荡,紧接着引发的民心不稳局势大乱。
在场的这几个人别说是求得来日升迁,朝中知晓后西北乱况,有一个算一个,戴着乌纱帽的人个个都得死。
想到后果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可等了许久都不见陈年河出现。
勉强还耐得住的强行忍着心焦继续等,性子急的却已经站了起来不住往外探头。
“陈将军怎么还没来?咱们都到这里好几个时辰了,难不成是不想见咱们?”
“不会。”
刘大人强忍着心里的不安说:“若是想避而不见,大可直接把我们都拦在外头,何必放我们进来苦等?我只担心是……”
“担心什么?”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有人说:“西北大营驻军十几万,能供得上十几万人的粮草储备,绝对是充足的,咱们所求不多,只希望陈将军能略抬一手助你我暂渡难关,陈将军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这其实也是这里大多数人心里想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充足的粮草是稳定军心必不可少的要素。
西北大营驻扎在此,御敌关外威慑异族,作用极其要紧,想来何处缺了米粮,此处也应当不缺。
可这种笃定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说的心慌。
陈年河竟是一夜不曾出现。
旭日破开厚厚的雪云,洋洋洒洒落了两日的雪终于见了歇止之势,被狂风呼啸了一宿的营帐帘子从外掀开,裹着一身没来得及散去的血气大步而入的正是被人苦等了一夜的陈年河。
只是……
赵大人眼中闪过一抹骇然,看着陈年河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刀心头打颤,行礼后踌躇道:“陈将军,您这是?”
“有些人耐不住肚子里的饥荒起了不好的心思,我昨夜亲自带人追出去把人逮回来宰了。”
陈年河毫无起伏地陈述事实,说完忍着暴躁闭了闭眼,沉沉地说:“诸位大人联袂来此,是找本将军有何事?”
刘大人等人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只等着见了陈年河好尽情挥洒。
可开口听的第一句就是闹的饥荒,对视一眼不由得心中都觉诧异。
有人实在是没忍住,小声道:“西北大营是军机重地,按理说不该生出半点祸端,否则于关外局势不稳,很可能生出大乱。”
“可我听将军这意思,大营内部似乎也很不安稳?”
都这种节骨眼上了,谁家的锅里都不见得比对方的多出来几粒米,再做无用的面子遮掩属实是没必要。
陈年河被军营里因断粮接连不断掀起的麻烦折腾得心力交瘁,用力捏了下眉心冷笑道:“你也说了那是按理,可谁知这世道就是如此不讲理呢?”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朝中定律西北大营中的粮草是三月一送,之前倒也还算安稳,可自从半年前起,送到营中的粮草堪堪只有半数。”
见营帐里的几个人脸色瞬间一变,陈年河强忍着杀心说:“三个月前本该送到的粮草至今未到,营中本就粮草不丰,又落了空子,早已是粒米难寻锅中空荡了。”
“怎么?你们想着今日来了,是听说了大营中的缺粮之事,想赶着来给营中的将士们送点儿米下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