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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齐桓的高倍率红外成像里,夜间进入狙击圈的已经是一个人畜夹杂的队列。那绝非乌合之众,当在夜林中穿行时,他们的队形几乎与老a们是一致的,有先锋和后卫,有呼应的侧翼。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每一个人都是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在红外的成像里,像袁朗所说的一样,他们确实是持有火箭与机枪等支援和杀伤武器的,那是为图轻便连老a们也未携带的步兵重武器。
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袁朗:"e点照顾蛇头。c点,右翼三。b点,左翼二。a点优先打击重火力目标。f点保持潜伏以便封口。完毕。"
简短的应是声。
许三多的手指在扳机上活动了一下,他和袁朗是e点,要对付的是两名先锋,瞄准镜里的目标清晰无比,许三多已经能听见踏上碎叶的声音。
袁朗放下了步枪而拔出了装着消音器的手枪,许三多也是如此。
袁朗在目标距离自己仅二十来米时才开枪,一声轻响,一个先锋直挺挺栽倒。
许三多的枪口对着第二个目标,在他的夜视镜里,目标将向着前方的枪口立刻掉向他和袁朗潜伏的侧上方,如此清晰,像一个绿色的梦魇。
第二声轻响,袁朗在许三多迟疑时打掉了第二个斥候。
步枪清脆的声音接踵而来,那是来自三个狙击点的远射,全是单发,精确到如此地步,两个侧翼和队里几个持重火器的人倒下,像是所有人的行动联接着一个开关。
齐桓的夜成像里,目标在几秒钟内便少掉了半数,剩下的目标立刻隐蔽了,难得的是居然没有一枪还击。
九名目标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
夜视仪里倒伏的尸体,毫无威胁地躺伏在许三多的视野中。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喑哑的一响,像是有人把重物投进了深水潭。
齐桓叫道:"六零炮!c点小心!"
同时他打开表尺,对着发炮时暴露的烟尘点打了一发榴弹。
六零迫击炮弹在吴哲的潜伏位置炸开,吴哲已经转移。
然后齐桓发射的榴弹在刚才的发炮位置炸开,烟焰下映着翻倒的人影和迫击炮架。
齐桓:"目标十名,确认丧失战斗力。目标一名,疑似负伤。"
他观察着的目标终于失去了自制力,山谷里终于开始轰鸣,弹道、爆炸,尽其所有倾泻着远超过一个步兵班总和的轻重武器。
狙击点上的人静默着,即使流弹削下头上的枝叶。
又响了一个单发和这场战斗中老a的第一个点射,还是一击毙命。
齐桓:"目标欲逃逸未果,被击毙两名。目标十二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袁朗嘘了口气,他现在确认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袁朗:"保持监视,自由射击。完毕。"
他这才看了看许三多,至今为止,许三多未开过一枪。
许三多僵硬地瞄准着,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瞄准什么。
山谷里的枪声仍在响着,但已经稀疏了很多,恐怕连身临绝境的毒贩也知道这样的盲射不是办法。
偶尔的一声单响便意味着又多了一个至死未找着敌人的鬼魂。
齐桓的声音单调而尽忠职守。
齐桓:"目标十四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许三多静静地卧在自己的枪边,实际上他已经放弃瞄准了,放弃了开枪。
现代战争,理性,高效,残酷。枪声响了一夜,目标还击、抵抗、叫骂、哭嚎,但他们一直没放下枪,于是我们也不能放下枪。后来报告上写我方十人,耗弹五十七发,毙敌二十人。报告上没写,许三多一枪未发。
其实袁朗早知道许三多不会开枪,他早打算容忍这种不开枪。
当晨光初见,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已经可以看见些微的人影,枪声早已静止。毒贩仍被他们压制在谷底,靠着几棵树木和岩石藏身,整整一个晚上他们就没能动过。各狙击点上的老a仍在监视着,几个潜伏得好的位置,如袁朗从头到尾就没动过身子。
山谷里有人粗嘎地叫嚷着,东南亚某国的语言。
袁朗:"在说什么?"
吴哲:"放他们一条生路,驮子里的东西一半给我们。"
那个人还是在反复地叫嚷一句话,听起来绝望得让人难受。
吴哲:"涨价码了,现在全部给我们。"
现在换成了另一个粗哑的嗓音,喊的全然不是一个意思,而且无论国籍都听得出那种气急败坏的语气。
吴哲:"这个我听不懂了,应该是在问候我辈的祖宗吧。"
袁朗:"那还不如投降。"
吴哲:"我要喊话吗?"
袁朗:"不要。有过先例,你喊话,他冲你开枪。因为他知道被引渡回国也是毫无争议的死刑。"
山谷里:"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啊!解放军,给同胞条活路吧!"
老a们互相看看,没人说话。
山谷里:"我们会死的啊!都快死光了!给条路吧,求你们了!"
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闷,谷底有人啜泣,然后被同伴殴打,许三多看看袁朗,袁朗没说话。
许三多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武器!"
袁朗立刻把许三多拖开了,跃入早看好的预备阵地,但是并不像他预期的,没有一发火箭弹飞来,也没有子弹扫过。
良久,树后伸出一块沾着血的白布,摇晃。
吴哲:"他们投降了,怎么办?"
袁朗站了起来:"举手,走过来,让我看到你没有武器。"
树后也走出一个人,已经伤了,摇摇晃晃,并没举手,但两只手都用来拿着一根绑了白布的树枝。
袁朗:"各小组保持警戒。"
那个人走过来,一步一步,不像正常人的步子,像喝醉了,一度让人以为是因为伤势过重,直到袁朗看清他涣散而疯狂的眼神。
袁朗:"小心,他吸毒过量。"
话音未落,那人向他猛冲,狂喊,同时也拉开了衣服,扯上了一排手榴弹的扣环。喊声也是个信号,树后闪出一个人,用火箭发射器向这边瞄准。
袁朗打了一个点射,扑倒。同一时间吴哲击中了那个扛着火箭发射器的人。
两次爆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手榴弹的爆炸炸得那个假投降者完全淹没在烟尘中,持火箭者则在翻倒时把一发火箭弹打上了头顶的大树枝干,他倒下,然后击断的枝干把他覆盖了。驮马惊蹿,逃向来时的方向。
齐桓起身,蹲踞,击中了想随驮马逃逸的一个目标,整整一个晚上,这恐怕是老a枪声响得最密的一个瞬间,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潜伏位置,开始冲击。
齐桓跳出潜伏地,用一梭空射的子弹拦住了驮马。
五处阵地上潜伏的老a在警戒姿势中现身,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击倒了几乎全数的目标,整条山谷里从这头到那头似乎全是尸骸和血污,它再也不复昨日的洁净。
齐桓是那种很难忘记自己职责的人。
齐桓:"确认,击毙目标十九人。驮马悉数拦截。"
所有人迅速散开了。吴哲在路边停留了一下,用手指轻触了一摊血污,看看袁朗。
吴哲:"就这样?"
袁朗:"是的,你的第一场实战就这样。觉得容易?这连最低烈度的战争都够不上。而且你们平时也流了太多汗。"
吴哲:"不容易,真的。"他边将那只沾血的手指放到鼻子下闻,这家伙在这时仍有点狐疑。
袁朗苦笑:"是真的,你真的杀了人。"
一瞬间吴哲脸上有种惘然之色,甚至显得有些苍老:"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不过我早就准备好失去这些东西。"
袁朗:"我明白,我不担心你。"
吴哲:"十匹马的粉能害多少人?"
袁朗:"天文数字吧。"
吴哲在草叶上揩净了手指上的血,然后苦笑了一下:"没办法。我只好想我救了多少人。"
一瞬间,袁朗的眼神显得温暖和宽慰。
丛林外,两名老a已经封锁了通往境外的通道,许三多和其他人在附近搜索仍然漏网的两人。许三多的搜索并不专心,树后倒毙的一具尸体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被炸散的花丛散落在那具尸体上。他终于强行把目光从那上边转开,并且绕着它上了远离羊肠小径的林里。
穿越枝丛,许三多忽然在触觉上感觉有些不对,他回头,一支在枝丛中抖得不成样的枪管。
反应早成了下意识的事情,许三多抓住枪管,后跃,同时用枪对准了枝丛:"出来!放下武器!"
枝丛发抖,动弹,然后一个人从里边钻出来,脏污和着血污,恐惧到濒临崩溃,手上抓着另一个小个子,并且尽可能地让小个子拦在自己的身前。他一只手举着一枚手榴弹,保险销已经拔掉,扣在上边的手指是最后一道保险,那只手抖得像是中了风。从声音听他是在山谷里喊话的那个中国人。
毒贩:"会炸真的会炸。"
许三多看了看那型号:"延时爆炸的,你吓不到我。"
毒贩:"是炸她呀!炸她,还炸我。我炸人质对,我有人质,她是人质啊。"
看来许三多因对方的抓狂有点无奈:"你们是同伙。"
毒贩:"不是的。她是我买来的,买来的。老婆!对,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你不知道吗?"说完诡异地笑了。
许三多面对的又是一个吸毒过量的人,那种笑是神经崩溃的前兆。那家伙掀掉了小个子的帽子让长发落下,他用抓手榴弹的手挽死了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下流地摸索着女人的胸前。
看来那确实是他买来的,可绝不是买来的老婆,只是一个泄欲和虐待的工具,一个被折磨得只剩下颤抖反应的女人。
许三多面对着,茫然,愤怒,有点恶心,他从来没面对过的一切。
毒贩:"想要吗?给你。只当没看见我好吗?想要钱吗?很多钱,多得吓死你,什么都能买来。"
许三多:"放开她。"
耳机轻响,齐桓的声音:"许三多,报告位置。"
毒贩:"扔掉!扔掉!扔掉!"他把抓手榴弹的手也塞进了女人的怀里,女人恐怖到抽搐,撕裂一样的轻泣。
许三多稍犹豫一下,摘下通话器扔掉:"把人放开,手榴弹给我。"
毒贩:"我要想想了。把枪也扔掉。什么都扔掉。对,都扔掉。你们好厉害,满身长刺满身都是枪我的人死光了,你们人都看不到枪扔掉,衣服也脱掉。对,脱掉全脱掉。我是说脱光呀!你总上过女人吧?对,就是那样子。"
许三多扔掉了枪,然后被那些完全错乱的话弄得诧异莫名,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吸太多毒了。"
毒贩:"多好啊。你不知道这多好。不怕了,高兴,你们别追我,再追我就飞。"
许三多伸出手:"把那东西给我。"
毒贩:"脱光呀!"他使劲拽那女人的头发,看起来要把对方的颈骨都扭断了,并且他看起来打算把手榴弹塞进女人的嘴里。
许三多解掉了身上的装具和外衣,一件迷彩背心和作战裤,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武装了。
毒贩让他看刚拽下来的一绺头发,带着血,他让那绺头发落在地上:"我还要。"
许三多解开武装带,那种标准和毫无拖沓像在做一个军事动作。
昨天落下的太阳今晨喷薄而出,但没人去看这副美景。老a们在搜索山谷,十个人搜索这一片地方不是个小工程。
齐桓匆匆跑过:"看见许三多吗?"吴哲摇头。
许三多赤裸着,看着那双眼睛,疯狂、崩溃、幻灭、恐惧、贪婪、淫秽如果人间曾被误认为地狱,都因为这些情感。
毒贩:"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你们抓不住我,怎么都抓不住我。我会变。我变成风。你们抓得住风吗?"
许三多:"抓不住,变之前把那东西给我。"
那个抓狂家伙紧张地思考着,维持着他和现实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毒贩:"我得想想好好想想"他忽然很高兴地笑了,"你服不服?我犯的事到外国够判两百次死刑。祖国好,祖国就判一次!"他高兴得乐不可支,"就一次,一次就够了。"
许三多:"够了。把那玩意给我,拿着多碍事。"
毒贩:"不给。你要什么都给,你是个好人,就这个不给。"
许三多:"我是好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
毒贩:"你是要我死!干什么?干什么都逼我死?"他乐极生悲,他又开始啜泣,"我不会变风不会飞,再逼我就死给你看。"
许三多:"我没有想要你死可这么活?"
毒贩立刻开始惊喜起来:"我妈也说耶!这么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哈哈,傻瓜,要好好活嘛,要人上人嘛。咱们山里人,要教人看得起就要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什么山里人城里人海边人,就都一样了。更多的钱,谁都认识你了,更多的钱爸你来看呀,你躺的风水宝地五万块,你住过这么贵吗?我疯了,我们都疯了。天堂是买得来的,地狱,不够钱买天堂,那你就下地狱了地狱呀,我已经进地狱了。这批货呀,这批货多少钱吓死你!吓死你呀!你不要我死?有人要我死的!"他毫无前兆地松开了手指,许三多抢上,把他那只手连同手榴弹一起握住,使他根本无法松开保险销上的手指。
他身上还有一支手枪,他掏出那支枪,当许三多还在试图解除那枚将爆的手榴弹时,已经指到许三多前额上,并且毫不犹豫地就要扣动。
许三多一拳短距击出,两指骨突,打在他的喉结上。
那毒贩立刻软倒了下来,一只抓着手榴弹的手仍被许三多紧握着,另一只手扔掉了枪,拼命抠着喉咙想吸进一口空气。
当许三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就松开了手,同时松开了那枚将爆的手榴弹。一个人抢过来,捡起那枚手雷扔了出去,一秒钟后,爆炸。
那是齐桓,他同时转身出枪,监视着那具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躯体,然后他才注意到许三多。
许三多跪了下来,蜷曲着,赤身裸体让他足似一个胎盘的姿势,在颤抖,在呕吐,尽管他没受一点肉体上的伤害。
任务结束了,袁朗正在用电台汇报,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大顺:"随机携带输氧器材抢救毒贩!"
他看看林边的那副应急担架,裹单在山风中飘拂,下边那具挣扎的人体已经安静下来。
许三多坐在树下,他仍然没有穿上自己的衣服,但已经被吴哲用睡具给裹了起来。吴哲半跪着,一只手轻按着许三多的后脑,什么话也没说。
齐桓把许三多的衣服和装具、武器一股脑全拿了过来,放在他身边。
许三多没反应,但空中传来的直升机旋翼声提醒了他什么,他站起来,任身上的睡袋落在地上,就那么光着走向那副担架。
那毒贩正躺在担架上做最后的抽搐,他甚至赶不上用直升机运来的器材。许三多把手伸过去,那只手立刻被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
两个不同命运的人紧握在一起,后者喉咙里哽咽,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许三多将耳朵凑近。
毒贩:"妈妈。"
许三多:"你比我幸运,我都没见过我妈。"然后他看着那个毒贩咽气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今天我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时我失去了天真,一个杀死了同类的人再也不会天真,明白了死亡就没有天真。
直升机在升空。许三多呆呆坐在机舱里,他至少算是穿上了衣服。
林海在机翼下一掠即逝。
吴哲坐在另一个角落,其实他和大多数老a的表情都和许三多有些相似,一群刚经过杀戮,同样失去了天真的人。
吴哲发现自己衣服上有些什么,摘下来看看是一簇蒲公英,在一夜的折腾后居然还粘在身上。他想了想又把它粘回原处,看来打算做它的义务播种者。
齐桓和几个老a正在炊事车边摆弄他们的即兴晚餐,许三多从帐篷里出来,他连午饭都没吃过!如果人真有三魂六魄,那他大概剩下半数都不到。
这具行尸走肉头也不回,径直穿过空地进了袁朗的帐篷。齐桓带点气把锅铲都扔了,他再没兴致去摆弄晚餐。
袁朗把正在打的报告扔在一边,看着他面前那个倔强而消沉至极的兵。
袁朗:"不予批准。"
许三多:"为什么?"
袁朗:"我们这样性质的部队,这样性质的行动,可以去面见死者家属吗?回去休息吧。"
许三多不说话了,但也不回去,戳那。
袁朗敲两字又停下,叹口气。
袁朗:"许三多,当时最坏情况是死三个,最好情况是死一个,你已经做到最好。"没动静。
"即使他没死,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判死立决。这是他清楚你也清楚的事情。"
"那是两回事。"
"是两回事。许三多,去休息,你没睡过也没吃过。"
"我会拒绝登机。"
袁朗烦躁地看看那份未完的报告。
火葬场里,死者家属的哭声仿佛淹没了整个空间,许三多离得很远,看着那老人和孩子,以及那年青的妻子,还有白发苍苍的母亲。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慑住了,他脚在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死者家属的哭声顿时席卷,这正是刚接了骨灰出来走向墓地,最为号啕的时候。
许三多在屋里看着,送的人很少,只有一位老妪,被几个人搀扶着,所有的伤痛也全集中在那乡下老妪身上。
我想去跟那位妈妈说,杀了我吧,我是凶手。如果队长不在,如果我不是军人。
直升机降落在机坪上,在几天的辛苦后,老a们也有散漫的时候,没什么队形,三五成群地提着装备离开。许三多怏怏地走在最后。
吴哲存心停下来等他,但是许三多离他有几米就站住了。吴哲只好掉头赶上齐桓,许三多等他们离开十数米才又迈开步子,他有意远离了众人。
绝对的黑暗中,那个抠着自己喉咙的毒贩清晰而真切,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许三多躺着,也是躺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动弹不了,只能瞪着那双痛苦的眼睛向他逼近。
许三多从梦魇中被推醒,他的被子里被汗湿得像浇了半桶水,齐桓在旁边关心地看着他。许三多茫然,齐桓开了台灯,但屋角也是黑的,他似乎还看见那个人站在屋角的黑暗中。
齐桓把室灯开了,让这屋里再没有黑暗。
"你知道你睡着时的表情有多可怕?我能大半夜在乱葬岗睡觉,可看着你,我想叫人来壮胆"齐桓心有余悸。
"不光是害怕。还有内疚,他想活下去,可我杀了他,所以他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许三多不打算继续今夜的睡眠了,拿了本书坐在桌边,翻开,但绝对是两眼茫然。
早晨,齐桓睁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许三多,后者终于倦极而眠,是倚了椅子坐着睡的。齐桓在外边传来的晨号和操练声中犹豫,一会儿,他像对一个孩子一样把许三多抱上床。许三多没有醒,身边和屋外的扰动都没能弄醒他,这在以往不可思议。
窗帘关着,门紧闭,白天像黄昏一样昏暗。
许三多呆呆躺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跟他以前的严整相比,也可以说他躺在猪窝里。外边在射击在训练,这样躺在床上,对许三多来说十分怪异。
遵守了三年的规则忽然一文不值了,睡得晚,起得晚,我给自己放了大假。我的队友们也学会比较隐讳地称呼我这种状态,他们说我病了。
随着外边老a们训练归来的脚步声和笑语,齐桓进来把刚打的饭盒放在桌上。
"今天多吃点,这不是猫食。"
许三多苦笑了一下,他根本无心去碰。
齐桓开始打扫,以前这个工作都是许三多做的,许三多看着,想说什么,但甚至根本懒得说。
许三多站在走廊的阳光中,看着下边花坛里盛放的鲜花,花坛边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专心地看着花坛中的某一朵。
许三多的看花纯粹是为了应付,吴哲为了让他尽快忘掉他不能忘掉的事情,死活逼着他走出窝了四天的房间。
队友们从走廊上经过,在齐桓和吴哲的眼色下没人敢搭话,只好奇怪加关切地匆匆从他们旁边通过。与他们那种永远像要起跳的劲头相比,许三多似乎来自一个苍白和委靡的世界。
他想回屋,但齐桓吴哲一左一右地攀着他,让他站在原地。
吴哲:"要细赏嘛。许三多,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交给一张床,那可不是活见鬼吗?"
花坛边的人转过身来,那是袁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许三多,许三多也看见了他。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对视着,袁朗的神情里有着理解、关切与询问,而那都是许三多想要逃避的东西,他强挣开身边的两人,回了房间。袁朗忧郁地看着他。
铁路在窗边看着外边训练的那些兵,然后回头看看屋中间戳着的袁朗,从某个角度来说,袁朗是被叫过来罚站的,那个姿势已经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铁路问:"听说你队里那个兵,从执行任务回来已经躺了一周?"
"我的过失。目标企图引爆一枚手榴弹,在争抢过程中,他击碎了对方喉结,骨片刺入气管,因为缺乏医疗器材,窒息身亡。我让他过早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
铁路有些不能理解:"这报告上写了。我没看出你的过失,也没看出他的。一夜间彻底摧毁为祸数年的贩毒武装,这叫过失?就许三多的表现也无懈可击,他是军人,必须有承担这些的心理准备。"
""
这种准备对有些人很容易,对许三多这种人真的很难至少是暂时很难。由于袁朗急于让他成为老a的一员,在这里找到他自己的位置,所以带他出任务目的只是希望他经历一次,以后就可以有铁路说的那种心理准备了。可是出了意外,这个意外是袁朗没有想到的,许三多经历的比别人都要残酷。对初上战场的兵来说,甚至于久经沙场的老兵击毙和格毙也完全是两回事情。
是的,许三多很出色,可从来没想过学的练的都是用于杀伤,他像训练时那样一拳打出去了,可没法面对之后的结果。导致现在他无法回到训练场上了,任何训练都会让他重温极不愉快的心理经历。而袁朗现在真的不想放弃许三多。这种状况让铁路和袁朗大伤脑筋。
当袁朗说出自己要全权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铁路忽然明白了袁朗的意思,神情立刻显得惊讶而惋惜。
夜色中的训练场,袁朗让齐桓找许三多过来,齐桓不放心地看着自己的队长:"队长,别责怪他。这种任务对我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是的,我们有使命感,有心理准备,早在行动前就开始自我调整。可他呢?满心平和,只想好好和人相处。我们还没像他那样,面对面,看着一个人瞳孔扩散,呼吸消失。"
袁朗:"怕我亏待你的小朋友?"
"我晚到一步,如果我早到一步,就是我来击毙罪犯,这些东西我来承担。"
袁朗摇着头:"总会有这一天的,这是我们都得过的关。本来有几天假,想回家,可还陪你们耗。为什么?没法用刚杀过人的手碰老婆和女儿你现在不怕我亏待他了吧?"
许三多仍在宿舍里窝着,他的一切日常举动都定格成相,那归功于吴哲在旁边拿着数码相机,闪光频频,吴哲看似要拍部个人专集。
吴哲的手都摁酸了,512兆的记忆卡都快满了,许三多连半个笑脸都没有给他,只是忧郁、憔悴、强打精神地看着他。
许三多终于嚅动着嘴唇说:"吴哲,谢谢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然后又不说话了,吴哲瞪着,抓耳挠腮,做尽表情与反应,许三多很漠然。
许三多真的不想天天关在屋子里,他也想说也想笑,可是他做不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背二三十公斤跑十几公里好像上辈子的事情,突然连动动嘴都觉得费劲。
一向很容易被逗乐的许三多忽然不吃这套,吴哲决定让自己显得严肃:"你忽然觉得累到了极点,是不是?你渴望归宿。大家一样,都是希望做个不平常的平常人,可你现在累了,你怀念那些早被你抛下的东西:有点小财产,有份工作,有些朋友,有个老婆,从容平淡,有点私生活。"
以他的口才要吃下许三多实在轻而易举,而且这样的话题立刻让许三多全神贯注地听。
"可就算你找到了以为是归宿的地方,也会发现看不见尽头。归宿就是终点,其实没有归宿,人生没有穷尽。顺便说一句,这是我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
许三多实在在这件事上想得太多,吴哲立刻搞得他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齐桓这时走了进来,看到许三多在哭,一愣问吴哲:"你不是包把他搞笑吗?怎么倒给弄哭了?"
吴哲讪笑着:"呵呵,这时候哭和笑是同一个效应。"
齐桓转向许三多,并告诉他队长在操场上等他,许三多很犹豫。
"去吧,我们正和你一起受煎熬。"
齐桓的最后这句话让许三多拿定了主意,他起身,默然看了两人一眼,就出去了。吴哲真实的表情这时才露出来,不是滑稽也不是做作的严肃,是和齐桓一样的担忧。
许三多穿越基地去训练场,月色、草香和树香,夜虫与夜鸟的鸣声。他走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漆黑,但气味和声音如旧。
我经常跟自己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只闻到气味,听到声音,然后冒充自己回到吴哲所说的那些平常。
家乡田间的土埂。
五班宿舍外辽阔的草原。
三五三团朴实的大院。
这些都在许三多闭上的眼睛前重现。许三多睁开眼时发现一个哨兵正疑惑地看着他,毕竟闭上眼睛走夜路的人并不多。
袁朗在训练场边坐着,看着另外一个中队的人在打夜靶,直到许三多站在他身后也没回头。"山里的夜晚,容易让人想起旧事,是不是?我在想我的旧事。"
许三多戒备地站着,这并非他想象中的与袁朗谈话。
"我想起一个兵,也是步兵连的侦察兵,他服役的团叫老虎团。演习时他犯了急性阑尾炎,拉去野战医院手术。当时有点乱,护士忘了打麻药,一刀下去,喊得天翻地覆。"
许三多迅速又失去了戒备心,关心着那个士兵的阑尾:"然后呢?"
"护士说喊什么,老虎团的还怕痛?那个兵就再也一声不吭,就这么着切掉了盲肠。"
许三多哑然:"我喜欢这个兵。"
"是喜欢不是佩服?或者像吴哲说的,这个兵有一种病态的自尊心。或者像齐桓说的,该把那个护士拖出去毙了。"
"是喜欢,我理解他为什么忍着。而且吴哲习惯跟别人见解不一样,齐桓是维护原则,但我想他们也喜欢这个兵。"
袁朗站起来,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这样亲昵的动作自许三多来老a后就许久没有过了。"谢谢,谢谢你喜欢我,被喜欢的感觉真好。"
许三多:"是您?"
袁朗:"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比你还小。那个要被齐桓拖出去毙了的护士因疚生爱,后来成了我老婆,并且至今认为她老公是个怪胎总之是世事难料。"
许三多:"不怪。我认识很多兵,如果说三五三团还怕痛,他们也会忍着。"
袁朗:"如果说老a还怕痛,你会忍着吗?"
许三多愣了一下,没说话。
袁朗:"我们现在就遇到了你的盲肠,对不对?做指挥官经常让我茫然,不知道该把兵当做整体的一个部分,还是一个个体。不过不尊重个体又何来的集体,对不对?"
许三多:"对吧。"
袁朗:"所以怎么解决这截盲肠由你决定。"
许三多:"队长,我想复员。"
他看着正打夜间射击的那些士兵,说出这几个字就坐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袁朗讶然,又有些恻然:"我想过很坏的结果,可没想过这么坏。我想你可能要求回三五三团,是啊,既然你质疑的是军人的意义,回三五三团和待在这又有什么区别?"
他沉默,许三多也沉默。
复员,回家,回到从小就适应了的地方,从此再没有挑战和离别。
我始终是个差劲的兵,无法明白战斗的荣誉。
袁朗对不远处射击壕里的一名老a说:"中尉同志,把你的枪拿过来。"
那名战士被这位神勇的大队长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二话不说就跳了出来,把手上的自动步枪递给他。袁朗随手卸下弹匣,看了一下,把枪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扔给许三多,许三多下意识地接住,而且从枪着手就完成了一个待击姿势。袁朗又扔过来弹匣,许三多左手轻轻动了一下,那个弹匣已经装上,并且下意识地保持在一个待击位置。
袁朗从心里开始苦笑:"看看你自己,你可能过回老百姓的日子吗?"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信念,他曾经付出很多从老百姓做到老a,也肯定可以从老a做回上榕树的许三多。
袁朗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读懂了许三多的心:"是的,你能。那我提醒你一下,如果我批准你复员,刚才也许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摸枪了。"
他仍然看着许三多,直到看出许三多眼里的一丝恻然和不舍。
袁朗终于又开了口:"好吧,就是这样。我们都不要急于下结论。怎么切除盲肠是你的自由,可我一定不会忘了给你上麻药。"他甩手把一个信封扔了过来,"你的麻药。我这月的工资。一个月假,你尽情地出去走走,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无论是走是留,我不会再有异议。"
许三多:"这没有意义。"
"不要对一件没做过的事说没有意义。好了,从现在起你已经自由了,没有什么约束你,再也没人管你了,你要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袁朗说这话的时候站起身来,而且摆明了是打算扬长而去。
"队长?!"许三多要追上去,但袁朗坚定的眼神又让他立定不动了。
"去吧,你得一个人去。我们都希望你坚持,可是坚持不坚持是你自个儿的事情。"
许三多捏着那个信封,看着袁朗在夜色下走远。
出去走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当一个从未单独行动过的人有了这个念头,它立刻变得如此急切。
许三多要离开的那天,才感觉离开是那么的陌生,似乎那不是他的决定。对着自己的铺位发了会怔,终于拽出野战包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齐桓和吴哲从身后进来,两个人有点怪怪地打量着他。许三多有些局促不安。齐桓沉默着将一套衣服扔给他,那是套便装,而且颇为时尚,不过这对许三多来说没什么区别,穿了这么些年军装,他哪还知道什么衣服叫做时尚呢。
"吴哲给你拿了套衣服,可能这个月你不想天天穿着军装。"齐桓看出许三多有些不自在,便解释道。
吴哲做了个鬼脸,笑着说道:"你穿着准比我好看,你小子其实是个好的衣服架子。说不定你这趟就能把女朋友给解决啦。"
许三多并不擅长去反应这种玩笑,他讷讷地把衣服放进包里。
齐桓对吴哲使个眼神,故意问:"你不换上呀?"
"现在不想换对不起,我觉得自个儿好像个逃兵。"许三多把头垂得更低了,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吴哲很有信心地说道:"你放心吧,跑不了兔子你的!"
许三多忽然发现,他们其实就为了说一句话:"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齐桓忙不迭地翻着自己的东西,翻出什么就往许三多的行李里扣:"这是我的超级酷的游泳裤,结果咱们但凡下水,都是穿八一裤衩的!这是我的雷朋墨镜,借你!我的奥索卡包,借你!我的腰包,借你!哎呀,攒这么些年初夜权,全让你小子用了。对了,我的旅行手册,全国名山大川都划遍了,一直没空去,也借你!吴哲,你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交出来!"
"对了!"吴哲突然大叫道,"三儿总不能再蹬个作战靴吧?我那双锐步也便宜你了!"他兴高采烈地就要去拿,目瞪口呆的许三多终于醒过神来,拦住了吴哲。
他说:"喂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齐桓一反以往的冷静:"干什么?你以为大家谁都能有一个月假出去晃荡吗?那不还把全体老a的好行头都凑齐了?免得你出去丢人!"
"就是就是,你回来再还给我们不就得了!"吴哲终于推开许三多跑了出去,许三多不再阻挡,看着齐桓把作战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倒腾到他那个时髦的登山包里。
"都很贵的哦!你要知道我这包我这墨镜多少银子都能吓死你。"
拼命给我塞行头,并且标榜行头的价值,总穿着军装也有点遗憾,更重要的,他们怕我不回来,现在他们知道为了还这些东西我也得回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许三多背着一大包奇形怪状的装备走出了宿舍区。他还是穿着那身自己已经熟悉可能今生也不愿舍弃的军装。
他站在基地的大门内,眼前是漫长的山路,已经无数次被他们跑过,可是无一例外地都是负重行军。
迈出大门的第一步很怪,许三多小心地用脚轻触了地面。
自由的味道。硬的,带着柏油和轮胎的味道,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哨兵奇怪地看着他,许三多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山峦上的视野,空旷的山中公路上军车驶过。许三多站在山峦之上,呼吸着山野间的空气,并尽可能地让自己觉得神清气爽,他不时下意识看看自己身后的山路。
这座山一向是我们武装越野的终点,但我是第一次自己上来,我是说,自己想上来就上来。
他看远处,基地已经完全掩映在山峦间了,看不见。
他们为什么不来送我?生气了?他们知道我不会再回来,我承担不起我应该承担的东西。第一次是我走,而不是送人走,可是没人送我。
树林里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许三多等待的,他惊喜地回头,并没想他的伙伴未必能找到这里。
两名巡逻哨,警惕地看着他,完全像对一个外人:"这是军事禁区,请出示证件。"
许三多愕然地拿出证件,巡逻很仔细地看着,并且很注意他的那双吴哲的锐步旅游鞋和齐桓的登山包,那绝对不是军事的制式。
老a们在进行例行射击,那边核实的电话已经接到了这里,袁朗看着许三多所在的山峦方向,嘴角不自禁地有点笑意。
被放行的许三多怏怏在路边走着,他再不敢上山路了,以免再踩进禁区。一队正徒步回基地的兵诧异地看着他。许三多看起来很想把那双时尚的旅游鞋吃下去,再把头塞进那个民用背包里。
城市的边沿,车声与公路,建筑群,飞扬的尘土和喧嚣。许三多已经看见了车站。他再次地迷茫,这次是迷茫于售票厅。始发地,中转地,终至地密密麻麻地翻动。
那双旅游鞋默默地站着,时稍息时立正,穿它的人找不到落点。
许三多茫然瞪着车牌。
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就去哪可是,我去哪?
他彻底被那么多的选择淹没了。
许三多背着包站在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并且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碍事。
大厅很大,但看来许三多在这里找不到放自己的地方。
播音室里响着列车进站与出站的广播,人们匆忙地走向刚停稳的那辆列车,这是一辆从某地驶往北京的慢车,途中有很多上下的人。
许三多在上车的人流里,除了自己的包还帮旁人提着一个大箱子。
我莫名其妙选择了驶往首都的慢车,当兵的对首都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班长复员时要求去看看天安门。连长说那里有块碑,上边能看见钢七连的五千个人。我们的防区也反复在说,我们在保卫首都。
许三多坐在人满为患的硬座车厢。
他被人看着,目光来自斜上方,一个没得座位只好站在他旁边的中年人。
那是一场长久的目光交锋,许三多时常将目光挪往窗外,但对方的毫不动摇堪比最坚强的士兵。许三多终于决定放弃,他站起身。
那边一屁股坐下,绝对的当做理所当然之事,然后掏出一包瓜子开磕,从现在起他绝对不再看许三多一眼。
许三多拎着自己的包与人错肩而过,挤进卫生间,关上门。他并不是要上厕所,而是站在这难得的空间里喘口气。
铁轨声的节奏有些变动,列车驶进了一条隧道。
瞬时间,他所处的这空间里成了绝对的黑暗。
许三多看着窗外,他又看见他杀死的那名毒贩,就站在那片黑暗里,目光里并无责难,依恋而安静地看着他,许三多也静静看着他。
抱歉。我要忘了你,我得继续生活。
隧道尽头刺入的阳光让一片黑暗粉碎了,瞬间这片空间被阳光充斥。
外边有人在敲门,许三多开始脱下军装。
然而,却再无人看他。
他已经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位子上,他钻到车厢接口处,呆呆地和几个烟民一起站着,呆呆看着车外掠过的风景。
许三多忽然发现,这是第一次从车窗而不是闷罐子里看外边的风景,可是现在的他却不知道去哪。
车窗外的风景确实要好很多,可是终点没有战友,没有了任务也没有了目标。
许三多从厕所里出来,让旁人侧目,让我们这些一直看着他长大的人则有些喷饭。特种兵待遇不算低,当兵的人又没处花钱,吴哲齐桓之类还家境不错,给他的行头全足以领导一个中型城市的闲酷一族。
酷得没脾气的许三多无法迎对旁边人的目光,往车厢接缝挤着,一边为避人耳目地架上齐桓给的墨镜。站在车厢接缝的烟民中,一边尽可能少吸入烟气,一边迎对着所有人的目光。
现在看他的人更多了,许三多只好把目光看着窗外。他绝对意识不到在属于工农兵的硬座车厢里,他那身名牌还要名出反时尚来的包装比军装更为抢眼。
我已经跟你们一样了。为什么还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