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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忽忽而过,弹指间,便到了三月二十。这日,春光明媚,湖水如碧,端的是个好日子。
话说凌云庄苏家三公子成婚,这云州地面,上至权贵,下至商人,乃至江湖市井之流,只要是有点名气的人物,无不前来相贺。凌云庄光派出迎接宾客的船只就不下于五十只。一时间,云泽湖上船来船往,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凌云庄前厅,苏家三位公子俱站在厅前,迎接不同的客人。苏东沉稳持重、苏南倜傥风流、苏白温润清雅,个个气宇轩昂,英俊无比。惹着众人啧啧称羡不已,俱道苏石夫妇有福。
苏石坐在厅中,笑眯眯的听着众人的溢美之词,间或也谦虚几句,却只是让人更加不遗余力的赞叹。只是,却无人发现,苏石目中的那抹苦涩,以及看向苏白时不忍而痛心的目光。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宾客,人群中,一个蓝衣人缓缓走过来,从他身边走过时,嘴唇翕动,飞快的说了什么,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开了。苏石点点头,目光却渐渐变得决绝起来。
耳听得一声炮响,司仪拖着长声道:“吉时到,迎新娘!”
霎那间,鞭炮炸响,锣鼓齐奏。一派喧腾热闹中,几对挑着红灯引路的丫头走过,随后便是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红帕盖头,盛装华服的新娘款款而来。司墨与另一名丫环笑意盈盈搀着新娘走在最前面。
苏南笑着将苏白推了出去,苏白含笑将手中系花红绸的一端递到新娘手中,低声道:“晴儿,随我来。”
新娘接过红绸,轻轻点点头。
苏白握了红绸,一步步往披红结彩装饰富丽的喜堂走去。喜堂上,苏石夫妇含笑而坐,两旁挤挤挨挨的沾满了前来道贺的宾客。
苏白望着堂中张贴的大红喜字,不禁有些恍惚。夙愿达成,巨大的幸福却让他有了种不真实的错觉。
往事历历,一幕幕自他脑中闪过。自相识到相恋到相诀,从最亲密到最陌生。他曾经痛苦过、挣扎过,甚至怨恨过、祈求过,愿意卑微了所有的骨血骄傲,去换她永远喜乐。因缘际会,上苍竟又把她送回他的身边。尽管她历经磨折,伤痕累累,却依旧是他心中最纯洁的那朵莲。除了感恩,他,又还能说些什么!
短短的数十步路,却仿佛是他这几年的经历的全部。他一路走来,走得如此艰辛绝望,却终于在今天抵达了幸福的彼岸。
他的幸福,便是身后那个名叫初晴的女子。幸福的另一头,则紧攥在自己手中。他再也,不会将它弄丢。
苏白一步步,引领着初晴走进喜堂,并肩而立。
满堂的喧闹渐渐止歇,豪伯是这次的婚礼的司仪。他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兴奋得满脸红光,笑着高声赞礼。
“一拜天地!”
二人齐齐转身,朝天地三拜叩首。
“二拜高堂!”
二人转回,冲苏石夫妇跪拜叩首。
“夫妻……”
“且慢!”一声清喝突兀的在堂外响起,截断了豪伯的赞礼。喜堂众人皆是愕然,上百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堂外。
堂外,一个男子身着锦衣,缓步而进,眉目倒也端正,只是一双眼咕噜噜的乱转,无端的含着一丝猥琐。而此刻,他的目光正探究的望着苏白,似笑非笑。
苏白也不愠怒,只静静的望向他,淡淡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有何指教?”
锦衣男子摇头一笑:“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为何而来,你却应当知道……凌云庄百年盛名,不能因你不肖而蒙羞。”
“胡说八道!”一旁的苏豪勃然大怒,捋起袖子就待上前。
“豪伯且慢!”苏白扬手止住苏豪,心底泛起一丝不详的感觉,脸上却连眉毛也未曾动,“阁下此话,苏白却不知其意。今日苏白成婚,阁下来者是客,苏白自是欢迎之至。只有什么话,还是请容后再说吧,以免误了吉时。望请体谅!”苏白说完,淡淡转身,示意苏豪继续。
一旁的苏南也排众而出,朝锦衣男子走去,口中笑道:“兄弟,来了便是客,等礼成我们喝酒去。”
锦衣男子见苏南欺近身边,知道不好,忙后退一步喊道:“苏白娶的乃是有夫之妇!”
苏南手指已初级李子衡的衣袖,听他如此言语,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覆在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轻轻一扣,便往他身上的大穴拿去。只要令他当场昏迷,无论他有何倚仗,也不能再开口诋毁苏白了。
“苏南!”苏石轻叱一声。苏南眉头一皱,却也只得悻悻收手,站在一旁,警告似的望向锦衣男子。
苏石坐在堂上,方才的情形早已令他起疑。见苏南亲近为名,动手封口为真,急急出声阻止。
“年轻人,有什么话就请清楚。”苏石问道。
此刻,锦衣男子方知方才情形危急,后背不由冒出一丝冷汗。他定定神,也不理会苏南杀人般的眼神,往前走了几步,朝苏石一揖,道:“晚辈吴明,京都人士,见过苏老庄主。”
吴明,也即无名。这人分明是不欲将自己真实身份告知。苏石却点点头道:“京都吴家?不知令尊是否是吴游呢?令尊如今身体可好?”
吴明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拱手道:“家父正是吴游。托世伯洪福,家父身体尚健。”他分明是杜撰出来的名字,苏石却为何要做出一副与他熟识的样子?莫非是认错了人?不过,有了这个身份,他所说的倒是更容易让人信服。他自然是打蛇随棍上顺势而为了。
苏石笑笑,注目吴明道:“吴贤侄,你方才所言是何意思?”
吴明肃然道:“不知苏兄所娶是否是一名萧姓女子,名初晴的?”
苏石点头,看了看苏白。苏白脸色如常,只是紧攥着红绸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吴明作如释重负状,道:“还好晚辈来得及时,否则凌云庄百年盛名,只怕顷刻间便要沦为江南的笑柄,”
苏石也不说话,只淡淡看着吴明。吴明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得被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心底一切念头都无所遁形。他忽然想到一件极为可怕事。只怕苏石早已知晓,只是要借他的口说出来罢了。今日,就算他不来,只怕也会有人出来指征初晴身份的。而自己,本来只要在一旁瞧热闹就好了。却偏偏一头撞了过来,倒成全了这只老狐狸。
刹那间,吴明心头转过一连串的念头,心下恍然了悟刚才他为何要认定自己的身份了。他随口一认,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份量而已。其实,只要再迟一刻,说不定他就不用处在这个风口了。然而,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
尽管心中腹诽,吴明脸上仍然微笑着,只是见苏石既已知晓,他顿觉兴味索然。便也不再故弄玄虚,而是直截了当:“苏伯伯,晚辈在京都,对萧初晴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她便是当朝右相逐出府的幼女,靖王休弃的下堂王妃。而且,据闻她还有了身孕!”他冷冷一笑,“被休在先,被逐在后,如今更是未婚而有孕!试问如此妇德败坏,名节全无的女子,又如何能嫁入江南第一庄凌云庄呢?”
吴明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嘘声四起,嗤笑不绝。
苏母惊讶之极,颤巍巍的站起,指着吴明颤声问道:“苏白我儿,他,他所说的可是实话?”
苏白脸色苍白,听苏母如此一问,更是白得几欲透明。父亲之所以咬定吴明的身份,只怕就是为了让他不能抵赖吧。他心底一片沁凉,脊背却挺得笔直,静静望着苏母道:“孩儿不敢欺瞒母亲。吴明所说,确有其事。只是晴儿她……”
“你,你们……”苏母又惊又痛,哪里还听得苏白辩解,手指指向苏白,又指了指初晴,一口气没喘匀,双眼一翻,已然晕了过去。
“娘!”苏白大惊,一步跨上前去,伸手欲扶。苏石却轻轻挡开了他的手:“不要碰你母亲。”苏白心中一恸,手徒劳的伸着,指尖离苏母的衣服,只有一分只差,却宛如天堑般不可逾越。
苏东苏南也赶上前来。苏石让苏东先抱了苏母进后院,唤大夫诊治不提。
凌云庄在江南威名赫赫,摄于凌云庄的威势前来贺喜的人也不少。此刻,见出了此等丑闻,有许多人便掩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虽不敢大声议论,然嗡嗡之声却是不绝四起。
苏石双目缓缓扫过喜堂,满堂嗡嗡之声霎时低了下来。只听得苏石淡淡道:“南儿,萧姑娘之事你可知情?”
苏南偷眼瞧了一眼苏白,低头老老实实道:“回父亲,孩儿……”
“二哥并不知情。”苏白忽然开口截断苏南的话。
苏石点点头,苏南与苏白素来亲厚,苏南一年中也总有几个月呆在京都,苏白的事,他又焉能不知?只是苏白既为他解脱,此刻,苏石也不欲追究。当下只看了苏白,问道:“苏白,你有何话说。”
“孩儿无话可说。”苏白淡淡道,缓缓退后几步,执起呆呆站立在堂中新娘的手。那手纤细冰凉,莹白如玉,指甲上还染着嫣红的蔻丹。苏白眼中却掠过一丝惊讶,又仔细的看了看新娘,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