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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曲铰楚在这个小山脚下住了下来。
他在军儿的帮忙下,在木屋旁盖了一个小木屋和马厩,补好了原来的破屋,作了新的家具,军儿和星儿更把他当成神一样,每天跟在他的**后面跑。
焕然一新的木屋在冬天变得温暖,也更像一个家。
风恋荷没有问他怎么学会这些,她只是更深地体会到他在边关的生活。
从来,他都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始终是那个跟她一路东行到京城的曲铰楚。
每天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曲铰楚就会骑着鸣风回京城,然后总是在晚饭前回到这里,从不让她和孩子们担心。
晚饭后,他会教男孩子们武术,教他们读书。等孩子们睡了,他又会把劈柴挑水等家里的粗活给做完,不让他们第二天一早累着,然后他会和她泡着茶谈天。夜里,他和军儿、星儿住在原本的木屋里,而她和小妍则睡在那新盖的还漫着木香的小屋中,家里的米缸再也没有空过,棉布衣服也变成了保暖的棉袄。
他,就像是孩子们真正的父亲兄长。
那是像她的什么人呢?
她不明白。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就像毒药一般一点一滴渗进她的生命里,她不知道,当他要走的那一天,她会怎么样。
这一天傍晚,军儿和星儿听到马蹄声,立刻欢声大叫地冲了出去。小妍也在椅子上等不及地蠕动着,叫着:“大哥哥,大哥哥!"
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在等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忽然,那股害怕又卷了上来。
“姐姐,大哥哥带了个好漂亮的东西回来哦。”星儿笑着冲进来,给她看他细心抱在怀里的东西。她吓了一跳,那是琉璃灯,轻巧的金箔和淡红的琉璃打造的,一顶要好几十两银子。
从来,他知道她的自尊,所以几乎没把任何昂贵的东西带回
来。就算是轻暖的小袄,也是平民用的素布,而他也总是说是给孩子们的,让她无从反对。
但是这个琉璃灯
她的脸色不禁苍白,内疚在心中翻搅。他终究是适合富贵荣华的吧?
“姐姐你觉得这个灯不漂亮吗?"星儿原本兴奋的小脸黯淡了下来,有点怯怯地问。她心疼地搂住了星儿,知道他容易不安:“不,很漂亮的。”然后,她抬起头,望着走进来的曲效楚:“姐姐只是觉得,我们不需要这种东西。”
曲铰楚拍拍身上的雪花,把披风挂在门边,笑着抱起朝着他张开小手的小妍,指着琉璃灯的细叶状金箔:“看,风吹着会叮当地响哦,就放在你房间吧。”小妍格格地笑了,白嫩的小手伸长了碰着琉璃灯。
看着小妍开心的笑容和星儿不安的小脸,风恋荷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勉强挤出笑容:“嗯,就放在房间里吧。”
夜里,风恋荷忽然醒了。
她总是很难睡安稳,却又害怕着睁开眼,怕看到一室的黑暗。
她聆听着身边小妍平稳的呼吸,感觉微微的亮光,慢慢张开眼,就在这一瞬间,油灯熄了,她也跟着僵直在床上。巨大的黑暗漫天盖地地向她压过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冷汗淋漓。
无尽的恐惧让她几乎没有听见门开了,直到打火石轻轻的敲击声和微光亮起,她才惊觉地睁开眼。
微亮的火光透过琉璃灯笼,赶走了黑暗,也赶走了压在她胸口的闷痛。
感觉到那个人的视线往她看来,似乎在她床前停留了一下,仿佛在确定她是不是睡得好,她连忙闭上眼睛。然后,直到门掩上的一声轻响,她才知道那个人已走了出去。
泪水渗出她的眼帘,无声地沾湿了枕巾。
原来他是为了这样,才把琉璃灯带来的呀,甚至在火光熄了时,他还起来替她点上,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默默地替她想着、作着,却什么也不说,甚至在她生他的气时,他也只是微笑着,为的只是不让她难堪,不让她自惭。
她怎配受他这样的呵护呀
这天,曲铰楚下了朝,在所有人都退朝后,皇帝忽然振人采叫住了他。
他跟着来人到了皇帝跟前,蒸释正坐在火盆烤得暖烘烘的观雪阁里,望着漫天飞雪,品着热茗。
看到他来,蒸释放下手中的茶,不经意似地道:“朕昨日接到卫子乔的上书,他说老母重病,所以等战事稳定,就想要立刻回京。只是现在西蛮久不退兵,以往不出一个月,不是都能扫荡敌兵,怎么这次拖了这许久?"
曲铰楚躬身道:“微臣身在京城,无从判断,请皇上见谅。”
蒸释心中不悦,道:“既然如此,朕怎能让卫子乔回来?"
曲铰楚道:“回皇上,要让兵将效命,无非是要一点赏赐。皇上如能给卫副将一些封赏,卫副将还会不为皇上效死吗?"
燕释心中一喜:“不错。朕就封他作将军!"
曲铰楚微笑道:“皇上英明。只是卫副将只怕还有更想要的。”
燕释一怔:“什么?他还要什么?黄金白银,只要他说得出口,哄只怕没有给不出的。”
曲铰楚徽微一笑:“卫副将要什么,皇上岂不早就知道了,皇上,卫副将是个孝子呀。”
燕释又是一怔,皱起眉心。曲效楚等于是用话困住了他,让他非准卫子乔回京不可。
但如此一来,他想在西蛮一退兵,立刻叫王邵恩安排,以不听-命处死卫子乔的打算就落空了,而且他把曲铰楚召回京,就是要孤立他,一旦卫子乔也回京,曲铰楚不是如虎添翼?
要杀他们,就更难了。
但现在如果他不允卫子乔回京之事,一来封赏金口已出,二来又怕与曲铰楚撕破脸,他立刻倒向齐王燕腾风,自己还没作好万全的准备,可不能轻易出手。
那么既然杀不了曲铰楚,他就得更加拢络他。
直到他能杀了他、也杀了燕腾风为止。
他就不信,自己会输给这两个小毛头。
“也对,那就这么办吧。朕许他西蛮一退兵,他就立刻回京。”
曲铰楚微笑:“皇上如此厚爱,卫副将又岂能不为皇上肝脑涂她?"
燕释也露出微笑:“但愿如曲将军所说。”
木屋外漫天飞雪,屋里孩子们都睡了。风恋荷拿起那个琉璃灯放在窗边。万一曲铰楚真的赶回来,光透出窗缝去,能让他不会迷失在风雪中。
她坐在桌边,看着书等着门。她不希望在他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室的黑暗等着他。即使他今晚不会回来,她还是点着灯等门。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并没有害怕等待,没有恐慌,也没有心痛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书,悄悄地听着外头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边一阵轻响,风恋荷惊跳了起来,奔到门口打开门,曲铰楚也正好伸手要敲门。
两人目光相对,然后风恋荷惊呼一声,急急忙忙把曲铰楚拉进来,埋怨道:“这么大的风雪,你就别回来了,要是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说着,她忙不迭地把曲敛楚的披风脱下,在门口抖掉雪花后挂上。再把曲铰楚拉到桌边火盆旁坐下,拿出干布拨去他发上的雪花:“你先坐着烤火,我给你把宁神茶倒来。你吃过饭了吗?我还留着些菜”
曲铰楚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小小的屋子里忙碌,心头柔得几乎要化成水。原来回到家里,有一个人担心着自己、为自己忙碌的感觉,是这样呀他永远也忘不了,当他看到窗缝透出的灯光时,心里的那份激动。三更了,他原以为,她已经睡了她却还等着他。
而他深知她有多么害怕等待
啜饮着风恋荷递来的宁神姜茶,一股暖意和着茶流进了他的体内。
果然只有她泡的茶,才是上茶呀。
严冬在春风中缓缓退散,河上的碎冰融了,绿草鲜花开始冒出芽来。
没有童年的曲铰楚在孩子们的教导下,在屋前作了二个秋千,星儿兴奋地坐在上面,军儿则站在木板上,曲铰楚在后头推着他们。两人荡得老高老高,笑声远远就听得见。
风恋荷看着曲铰楚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以往总隐含着的忧郁,这时全都烟消云散,不禁也笑了起来。小妍在她的怀里挣扎着,叫着:“小妍也要!小妍也要。”她才准备放下小妍,叫军儿跟她换,忽然一个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风大哥,你在玩什么?这么开心呀,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风恋荷转过头,看见邻居的小眉红着脸儿笑嘻嘻地跑过来。这些人一直都以为曲铰楚姓风,曲铰楚也从来没纠正过他们。
小眉跑到曲铰楚身边,惊喜地道:“哇,你作了秋千,好厉害哦!来,星儿,我帮你推。”曲铰楚见她来到身边,就稍稍让了开,小眉立刻站在星儿背后开始推仙。星儿有点不自在,但也不好拒绝,就任她推着他。
小眉边推着,边对曲铰楚说话。风恋荷望着曲铰楚的侧脸,看着他面带微笑听着小眉东拉西扯,突然心头一阵刺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曲铰楚和她以外的女人说话。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温柔,嘴角还是噙着笑
就像那个男人一样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她竟差点又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她的手再也撑不住小妍的重量。她缓缓弯下身,把小妍放了下地,看着她迈开短短的小腿奔向曲铰楚,她转过身,茫然地拿起药篓往山上走。
其实,不是她也可以的。她并不是不能取代的,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碰见了曲铰楚罢了。他的温柔不是只对她的,那个时候无论是谁,曲铰楚都会搭救、会保护着的。
她只是恰巧是那个人罢了。
就像她曾恰巧在那个地方,让那个男人救了她一样
她的脚在树根上胖了一跤,跪倒在地。好痛眼泪掉了下宋真的好痛她捣住了眼睛,哭了出来。
“恋荷?"
她感到一个温实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肩,但她不愿抬头。深吸了口气,也吸回泪水,她把捣着的手放开:“没事,我只是跌了一下。”她没有看他,侧身避开曲铰楚的手,迳自拿起药篓:“你去吧,我得去采药。”她不看他伸出的手,倚着树要站起身。
“我爱你。”曲铰楚一反常态的坦白,让风恋荷怔住了,良久良久,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男人,他就像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一样,背着光像神只一样地站在她面前,不吝惜地对她出手。
曲铰楚跪在她身前,伸出衣袖替她抹去泪水。那衣袖是工作用的粗布,而不是曲府中的绫罗绵缎,她的心又轻轻地震摄了一下。他凝视着她,低柔地说:“因为有过去的你,才会有现在的你。我爱现在的你,又怎会为了你的过去动摇?我知道你的心上了锁,也从没要强迫你打开它。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是不需要让你去猜的。”
一句句话,像锤子般敲裂了风恋荷的心墙,她几乎看到一丝光照了进来然后,她再把裂口给堵了上。如今,她的赌注不是只有她的命,还有她的孩子呀。
她想起了当她拖着残破的心经过老家时,那已经不再是风府了。她眼里还清清楚楚映着父兄愤恨如仇的眼神,耳边还荡着他们控诉着她害死了最疼她的娘她永远记得那一瞬间万念俱灰的漠然。
她不能再被这样的温柔给蒙住了心,她不能让孩子们像她的父母兄长一样被她给拖累。她配不上他他应该值得更好的。
“没用的。”她深吸了口气,把几乎再落下的泪水给收了回去:“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就把心给扔了。对一个没了心的人,你能要求什么?"
曲铰楚的黑眼一样温柔,没有一丝动摇:“我的心虽然只有一颗,却足够两个人分。如果你没有了心,我的分给你。”
在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前,风恋荷站起身避开了他像大海一样深广的眼神,飞奔而去。
“你的心我要不起”她的语音破碎在风中,只留下曲铰楚站在原处,默默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这天一早,曲铰楚才劈完柴就听到门口的争执声,才走过去,就看见铁烈和军儿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正在斗气。
他忍住笑道:“铁烈,什么急事让你赶来?"
铁烈咧开嘴笑着瞪了军儿一眼,转头对曲铰楚道:“老大,宫中传了旨意出来”
曲铰楚阻住他,转头对军儿说:“你去跟姐姐说,我要上京城一趟。”军儿和拿着篓子走出来的星儿登时脸一垮:“那我们的钓鱼呢”
“还有烤鱼。”
曲铰楚笑着摸摸两个男孩的头:“明天再去吧。”说着,他牵出鸣风,一跃上马,对着男孩们说:“好好听姐姐的话,别胡闹。”
军儿笑道:“会惹姐姐生气的是你,又不是我们。怕什么?"星儿推推他,仰头向曲铰楚道:“大哥,你不要太晚回来哦。”
曲铰楚笑着和铁烈纵马而去。曲铰楚并不时回头向两人挥手。铁烈忍不住笑道:“老大,你现在变成爱家的男人啦,连孩子都顺便有了。怎样,拐到菱烟了吗?"
曲铰楚笑着瞟了他一眼,道:“是指婚吗?"
铁烈沉下脸:“可不是。老夫人已经接下圣旨了。老大,你打算怎办?"
“拒婚。”
对这个想当然尔的答案,铁烈没多表惊讶,只问:“皇帝不会答应的,那你是要跟齐王合作?还是落跑呀?"
曲铰楚淡淡一笑:“我不想卷进那场是非。”
铁烈惋惜地叹了口气:“喷,要跑路哦,真是的。我还希望能大干一场哩。”
曲铰楚没理他,只问:“都安排好了?子乔呢?"
铁烈道:“放心,都安排好了。要落跑不是问题,卫子乔也在路上了。只等老大你把菱烟拐上手,跟着咱们跑路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只要跟着老大,就算离开战场也不会无聊的。
“铁烈,”曲效楚望着他:“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小心后头?没人跟踪你吧?"
铁烈大刺刺地摆摆手:“没啦没啦,老大,再这么婆婆妈妈的,小心菱烟就不要你!"
曲铰楚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这几个月来,他始终小心翼翼,除了铁烈、贝彦和周二,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处,深怕齐王或皇帝会追踪到恋荷和孩子们,那是他的弱点,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到他们一丝一毫。
他们是他绝对输不起的弱点。
当天下午,军儿和星儿抱着小妍,到河边抓鱼去了。风恋荷一个人在药园里除草、下种子。只是这次,她种的不是那二年一生的圆叶风铃草,而是容易长又好卖的蕃红花、蜀葵
虽然曲铰楚没有多说,但她看得出他眉间的烦恼,猜得出皇帝与齐王的夺位,把曲铰楚和他的弟兄们都卷了进去。她不能自私地再把他留在这个地方,他是属于天下、属于世人的,她得够坚强地在他走的时候,微笑地送行。
“风恋荷。”
她微微一惊地抬起头,一个全身黑衣的仆妇站在她面前,眼里带着她看惯了的轻视,但却又有着微微的恐惧。
她没有回答,只是直起了身。
“我奉曲老夫人的命令,来给你送讯。”那个仆妇有点紧张地四处张望。曲铰楚并没有告诉风恋荷,他把曲府的权力夺了回来的事,所以风恋荷不了解为什么这个仆妇会一身丧服似的黑衣;也不了解她有多害怕被曲铰楚发现,她奉命趁曲铰楚不在的时候来送讯,她一点也不想要作这差事,要不是午时皇上召老夫人晋见,说了这个狐狸精的下落,她又刚好陪侍在侧,也就不会被老夫人派到这儿来。谁不知道爷把这狐狸精当成宝,为了她连老夫人都遭了殃,何况她只是个小小的仆妇
“老夫人说”她紧张地d因了咽口水:“皇上这几日就要把公主指婚给爷了。你这狐狐如果还识相,就早早收拾包袱走远点,免得公主以后拿你开刀。”她急急忙忙传完了讯,一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风恋荷茫然地站在药园里好半晌,才慢慢拾起种子囊,走进屋里,软软地坐在桌边。
指婚呀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她并不在乎他要娶谁,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她的。她在乎的是,指婚是皇帝和他的棋局中的一个棋子,而她的存在,会不会打乱了曲铰楚的棋?
逐鹿中原,赌的是生与死呀,是曲铰楚和他的弟兄们的生与死。她不知道自己在曲铰楚的棋局中,扮着什么样的角色,但她绝不要成为皇帝威胁他的弱点。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口巴,要她离开他的契机
他那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女人,也许不会是公主,但也不会是她。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回应他的爱的女人。像她这样一个没有了心、背着败家弑母之罪的女人永远也给不了他想要的温暖。
突然眼前一黑,她的胸口也紧紧地纠起。抬起头,不知何时黑夜降临了。远远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她缓缓点上烛火,打开门。
一只蛾飞了进来,奋不顾身地往那明亮灼热的火扑过去,一阵小小的火花闪动,那只蛾背着焚毁的羽翼跌落在桌上,犹自不停地扭动扑打着残翅,想向火光移近,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就像她一样呀!
她也曾经飞蛾扑火,只为企求那一丝热度,却仅换得焚身烙印与断羽残翅。
她再也飞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