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曾晓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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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刻,冷星寒骑着骏马带水映月来到关外沙原,让她欣赏西塞与江南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夕照风貌。

    沙原辽阔,一望无垠,斜在西天的夕阳还十分灿烂,夕照下的绵绵黄沙,在大地铺陈出一层亮丽的金黄,与天际的红霞相互辉映,是一幅无与伦比的天下美景。

    “好美喔!”侧坐马上,依偎在冷星寒胸前的水映月不禁叹道。

    冷星寒调回遥望沙原远处的目光,低头看向胸前的可人儿。

    她的双眸如星曜般光采明亮,在顾盼之间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撩人风情;她的樱唇不点而朱,像盛开的红艳玫瑰吸引着他想一亲芳泽。

    她的美足以让他的眼光沉溺,更能教眼前的美景为之失色!

    “真的好美!”冷星寒情不自禁地拥紧她,也发出了认同的赞叹。

    “星,你也觉得很美么?”水映月偏过头,盈盈秋水笑睇着他。

    “当然,我的娘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冷星寒轻笑着在她耳畔低语。

    “你在说什么啊?人家是在说这沙原夕照的美景耶。”水映月这才发现夫婿的话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立刻不依地娇嗔。

    “好好好,都美、都美。景美、人也美,这样可以了吧?”冷星寒赶紧哄着娇妻。

    噗哧!水映月不由被他逗笑出来。

    嫁到冷家堡已经三个月了,夫婿对她的千般柔情、万般宠爱,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看着她如春花般娇美的笑容,冷星寒忍不住心中一动,俯头亲吻着她玉颊低问:“第一次骑马,-还习惯么,心里会不会害怕?”

    “不,我不怕。”水映月摇着螓首。

    “呵,原来我的娘子是个勇敢的小美人呀!”冷星寒点点她小巧的琼鼻。

    “才不,我很胆小的,那是因为有你在身边保护我,我才不怕的。”

    “保护-?”冷星寒心中突然像被撞击了一下。

    “是呀,我知道你绝不会让我摔下马去的。今生今世你会永远保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一点伤害的,对不对?”水映月从夫婿怀中仰头,笑颜灿灿地看着他。

    这句话像一记响雷般打醒了冷星寒,让他原本开朗的笑脸,霎时蒙上了一层乌云。

    老天!按仇戏码的演出完全走样了。

    他原本的计画,是打算在成亲一个月后就展开报复,将卓平那老贼诱到酒泉郡诛杀,然后再给她一张休书逐出冷家堡,把这段仇恨做个了结的。

    没想到一晃眼,已过了三个月,而他却迟迟未付诸行动。这些日子他竟贪恋着她的秀媚难以自拔,而将复仇之事一天拖过一天!

    他如此拖延不决,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如她所说,是为了保护她,不忍她受到一点伤害么?

    不!绝非如此。这太可笑了。

    她是仇家之女,他绝不是怕伤害到她,他只是只是一时耽溺于她的美色,暂且缓缓复仇的时间而已,他不会忘了这段血海深仇的。

    “星,你怎么了?”他骤然阴沉的脸色教水映月担忧地瞧着他。

    就在这一瞬间,冷星寒重拾往日的理智,他心中已断然作出决定。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沉迷下去,必须早日了结这段仇恨,否则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冤死的父母及家人?

    至于她冷星寒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割舍这段仅仅只是一时迷乱的感情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出嫁已经三个月了,一定很想念岳父大人吧?”他开始撒下钓饵。

    “我”这一问,霎时撩起水映月浓浓的乡愁。

    冷星寒深邃的眼眸飞闪过一丝诡谲的星芒,他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知道这些日子来,她一直记挂着苏州的老父。

    “月,如果-想念岳父大人,何不请他到这儿与我们同住,共享天伦之乐呢?”他热心地提议。

    “星,你是说真的?”水映月惊喜地看着夫婿。

    “当然,女婿是半子,孝顺他老人家也是应该的。就不知岳父是否放得下苏州的事业,到酒泉郡来安享晚年?”

    “我想爹会同意的,他先前就一直嚷着要退休,只是水家的事业后继无人,只好继续操劳下去。跟你订亲后,爹原本也有意将家业交由你这个半子管理,但又担心冷家堡的事业庞大,已经够教你忙的,所以才一直没向你提起。”

    “岳父太客气了,就算再忙,岳家的事业我也得一肩承担下来呀!谁教-是水家的独生女,又是我最心爱的娘子呢!”

    “星,谢谢你。”夫婿的体贴让水映月甜在心头,笑容更加灿烂了。“那我们赶快回堡,我急着想修书回苏州,早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爹。”

    两个月后,步青云进入冷星寒的书房。

    “这是刚刚接到粮行送来的两封书信,一封是水重生写给大嫂的,另一封是万奇给你的。”他递上信函。

    冷星寒放下手中书卷,接过信函后立即拆阅万奇的那封书信,一抹得意的微笑,在他俊脸上逐渐泛漾开来。

    “大哥,一定是好消息吧,瞧你乐的。”步青云审视着冷星寒难得一见的愉悦笑容探问道。

    “水重生把巧绣坊及水府房宅都交由万奇暂为管理,不日就会动身起程到西北了;他还带来所有房地店契,准备交给我这个半子继承哩。哈!”冷星寒仰天大笑,笑声中隐含着讥诮不屑。

    “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大嫂呢?”步青云不禁对水映月未来的命运寄予同情。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只是生错了家门,何其无辜!

    冷星寒的脸色倏地森冷下来。“我不会要她偿命的,你担心什么?”

    “如果你休了她,那只怕比杀了她更教她难过。”

    “哼,你这么关心她呀?”冷星寒口气酸溜地瞪着步青云。

    步青云心中不由叹息!

    老大总说他对大嫂的温柔体贴只是作戏而已,但看他经常在无意中表现出的醋意,根本就是已经玩真的了嘛!偏偏就有人当局者迷,老认不清自己心的归属,难道仇恨真能蒙蔽一个人的心智么?

    “大哥,我还是那句老话,冤有头债有主,莫要迁怒于无辜。”步青云只能尽人事地再试着劝劝老大。

    “我也还是那句老话──父债女还,天经地义。”冷星寒态度依然强硬。

    步青云耸耸肩,无话可说了。

    “咦,青云,你也在这儿呀?”

    这时,他背后一句柔美的声音响起。

    步青云回头一望,见水映月手端托盘,带着阳光似的笑容,俏立在门口。

    “大嫂,-又替大哥送补品来呀?”步青云立即含笑招呼。冷星寒则是不动声色地将两封书信收入袖袋中,他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水重生即将到来的消息,因此扣下了她的信件。

    “嗯,你大哥太忙,经常看帐忙到深夜,总要补补身子照顾好元气的。”水映月没有察觉异状,体贴入微地说道。

    “大嫂这么温柔体贴,大哥真是好福气,教小弟好生羡慕。”步青云语带深意,暗喻冷星寒人在福中不知福。

    “青云,”听他这么说,水映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然,大嫂以后也替你准备一份补品。你帮忙星寒打点冷家堡事业,也是挺辛苦的,一样不能累坏身子。”

    “他想吃补品,就自己娶个老婆回来,我娘子可不伺候别的男人。”冷星寒心头又冒出一股酸意,口气不佳地沉下了脸。

    “星?”水映月对他的不悦莫名所以。“怎么了,你有什么烦心事么?”

    “没。”冷星寒犹是绷着脸闷声回答。

    步青云看得直摇头,明明就是打翻了醋坛子,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

    距离冷家堡约一里外有处黑森林,是到冷家堡必经之地。

    今早有探子来报,水重生的马车在入夜前就会抵达黑森林,冷星寒跟步青云在这儿已经等上好一会儿了。

    想到二十年前的大仇将报,可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冷星寒心情难掩兴奋。然而,同时在他胸口缠绕着的一缕不安情绪,却又令他苦恼不已。

    大仇是报了,但他必须付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水映月柔美的脸庞浮上脑海,搅乱了冷星寒整个思绪!他不由烦躁地拢紧眉头。

    “大哥,你当真不肯饶恕水重生么?”步青云做最后的努力。

    冷星寒用力一甩头,挥去占据在脑海中的倩影。

    “血债血还。”他语气森寒地回答。

    “一旦水重生偿了命,你跟大嫂之间也就完了。”步青云提醒他。

    “无所谓,她不过是我复仇计画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冷星寒咬牙应道。

    真是这样吗?步青云无声问在心里,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了。

    有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流泪!步青云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沉静地陪在老大身侧,一起瞪着黑森林的入口通道。

    约莫又过一盅茶时间,入口通道有了动静,一辆马车出现在两人眼前。

    冷星寒全身肌肉绷起,眼中寒芒乍露。亲手-敌、快意恩仇,他等这一刻整整二十年了。

    辘辘的车轮声渐行渐近,见到两名俊伟的男人挡道,车夫停下马车。

    “你们是?”车夫诧问。

    “里头坐的可是水重生员外?”冷星寒哂然一笑,冷声道。

    车里的水重生听见有人喊自己姓名,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水员外,好久不见。”站在冷星寒身后的步青云跨步出来招呼道。

    “你不是步二当家么?”稍事回想,水重生也忆起当日代冷星寒到水府娶亲的步青云,不由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是来迎他入堡的吧?那站在他身边,一脸冷傲的男人又是谁呢?看他的气度不凡,该不会是

    “是呀,水员外好记性。容在下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冷家堡的主儿,也是员外的”

    “我是冷星寒。”冷星寒打断步青云接下来即将出口的“女婿”二字。

    “啊,原来是贤婿。”果然不出所料,这名傲气男子就是自己的女婿,水重生欢喜地步下马车,仔细打量起眼前卓尔不群的男子。

    确是好人品哪,虽然态度冰冷不可亲近了些,不过传言中的冷家堡大当家就是这副脾性,因此水重生倒也见怪不怪。女儿信中极力赞扬夫婿对她的千般好,这就够了。

    “贤婿?”冷星寒唇角泛起一丝讥讽的冷笑。“那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

    “这”水重生愕住,这时才察觉女婿似乎不太友善。

    “是该称你水员外呢?还是卓员外?”冷星寒目光如剑,锐利地瞪视着水重生。

    水重生心中一凛“贤婿是什么意思?”他吃惊地问。

    “卓平,再装就不是好汉了。”冷星寒干脆把话撂明。

    “你你说什么?”水重生心头大骇,蹬蹬后退了数步。

    隐姓埋名二十年,这个名字他自己都快忘了,为何女婿会知道他的底细?一股不祥的预兆顿时笼罩住水重生心头。

    “二十年前血洗山西平遥冷家大院的事,你该没忘吧?”

    “你你是?”水重生惊得张口结舌。

    “冷氏唯一幸存的遗孤。”

    吓!水重生脸色倏地翻白,冷汗自两颊泌泌冒出。

    二十年前他误交损友步入歧途,跟着四名匪徒烧杀掳掠,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坏事。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在山西平遥冷家大院作案的那回。

    当时他们五人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见人就砍简直是杀红了眼,还轮暴了美丽的女主人,逼得她撞柱自尽。最后,他们更侵入冷家库房,将里面收藏的金银财宝搜括一空后才扬长而去。

    事后,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五人平均分赃后,立即分道扬镳,各自找地方藏匿去了。后来卓平遇见了映月的娘,她的美丽善良感化了良知未泯的他,令他顿悟前非,于是带着妻子改名换姓迁到苏州落脚,重新开创了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水重生深悔以往的种种恶行,因此二十年来一直行善济贫,希冀能稍赎昔日的罪孽,没想到终究还是难逃报应!

    “当年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场大劫的?”他不由闭目长叹。

    为了永绝后患,当时他们狠下心斩草除根,原以为冷家大院无人幸免,都成了刀下冤魂,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这一切都是天意吧!

    “当你们杀进我父母的寝室前,他们早一步将我推到床铺底下躲着,因此我也眼睁睁看着你们残杀我的父亲,并且凌辱逼死了我母亲。幸好苍天有眼,你们走后,有一位准备遁世的武林高人适巧路过冷家大院,闻到了血腥味入内察看,才救出藏身床底下,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我。”冷星寒恨声道。

    当年也幸好他吓得出不了声,才躲过了那场浩劫。后来那位高人收他为徒,带着他隐居山谷。

    冷星寒犹记得自己足足自闭了一整年,才能再度开口说话。而亲眼目睹双亲遇害的惨状,更像烙铁般在他心头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你又是怎么查到我们这伙作案的人?其他的人呢?”

    “十年拜师学艺,十七岁我就出道江湖,回到已经残破的冷家大院,找出幼年时父亲曾交代过我,藏在横梁内的藏宝图。于是我利用挖出的宝藏开创了冷家堡的事业,有了雄厚的财势,天底下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事呢?更何况当年我躲在床下,你们谈话之间互叫彼此姓名,事后追查起来就更加容易了。当年犯案的五名凶手,有四人早已被我亲手诛杀,倒是你狡诈改了姓名,让你多逍遥了好些年。”冷星寒道出了当年劫后余生的一番际遇。

    “你是娶了映月后,才查出我真实身份的么?”水重生犹抱着一丝希望问。

    “错!”冷星寒冷酷地笑着。“我是先查出你底细才去提亲的。”

    水重生全身冷汗直流,至此,他已能猜出冷星寒的用意。

    “冷堡主,当年是我不对,水某早有悔悟之心。杀人偿命,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但小女无辜,求你大人大量,切莫迁怒于她。”他沮丧地求情。

    他愿意为自己当年的兽行付出代价,但最放心不下的却是爱女今后的处境。

    “要我放过仇家之女,那是绝不可能的。”冷星寒厉声峻拒。

    “你想杀了映月?”水重生脸色大变,忧心如焚。

    “我不会杀她,毕竟当年双手血腥的刽子手并不是她,这点你倒可以放心。”

    “那你想怎么处置她?”

    “呵呵,死罪虽可免,活罪却难逃,要她受些折磨是免不了的。”

    “冷堡主,”水重生突然双膝跪地,哀声求告:“水某万死不足惜,只求你慈悲饶恕小女吧,她自出娘胎可没吃过一天苦,你千万别折磨她呀!”

    “你死的确不足惜,却太便宜了你,所以我还要从你女儿身上,讨回我娘被你凌辱的这笔债。等我玩腻了她,自会给她一张休书,将她逐出冷家堡,饶她不死算是对她最大的恩惠了。”冷星寒冷酷无情地说道。

    “冷堡主”水重生心凉了一半再也说不出话来、

    冷星寒铁青着脸,踏进寒星楼。

    正在房内把玩刚刚完成的绣荷包的水映月,听见脚步声抬头一望,见是夫婿归来,不由绽露甜美的笑靥。

    “星,你回来了。”她欣喜地迎上前,纤手递上那只绣工精美的荷包。“喏,你瞧这只荷包,是我做给你的,喜欢么?”

    看着她开怀的笑颜,怒气未消的冷星寒只觉刺眼,突地伸手打掉那只绣荷包,怒声道:“我一个大男人,要这种娘娘腔的玩意儿干嘛?”

    成亲以来,冷星寒一直是温文有礼的,从未见他动过气的水映月,不由被夫婿粗暴的举动惊退一步,颤声问:“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事,离我远一点,少来烦我。”冷星寒一甩袖,冰寒着脸喝斥她。

    “星”水映月心一恸,难过得红了眼眶。

    他从来不曾这样大声斥责过她呀!难道她做错了什么事吗?

    该死!看她苍白着小脸,咬唇忍泪的委屈模样,冷星寒的心竟抽疼起来。

    “出去,我要静一静。”他背转过身,努力克服心中那抹不舍的情绪。

    水映月不再作声,深凝夫婿一眼后,才心情沉重地步出了房外。

    他想要安静,那她是绝对不会吵他的,这是做妻子的人该有的体贴,等他气消了,再进来关心他不迟。

    直到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后,冷星寒才回过身,两眼盯着她离去的那扇房门,脸上露出挣扎神色。

    他颓然地坐进扶椅内,愤恨地握拳重击着桌面,心中懊恼着适才发生在黑森林的那一幕。

    他万万没料到水重生竟然会自碎天灵盖以死谢罪!由于变生仓促,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气绝身亡。

    无法亲手了结仇敌性命替双亲复仇,冷星寒心中的遗憾可想而知。他气恼得留下步青云处理善后,就恨恨地先行离开黑森林了。

    二十年来,他等的就是手刃仇敌这一刻,这个多年的心愿却因水重生的自戕而破灭。

    这奸诈的老贼,以为这么做,他就会放过他女儿吗?不,这只会更激怒他,既然无法手刃雠敌,那这股怨气只好加倍报复在他女儿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