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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天宝六年晨曦漾染天际,在一片静僻的山林中缀点万丈金光,数道闪耀的金色光芒穿透树梢映照在黄石道上,形成一片迷蒙的金色辉霞。
深邃林边彼端的寂静道上,陡传一阵急促颠簸的奔跑声及数点人影窜动。
人影渐渐显现,那是一壮一小的两名男子,正因后头衙役的穷追不舍而疲于奔命。
正值壮年的男子见追兵已紧随身后而来,长臂一拉便将身旁的小男孩紧搂于怀中滚入数尺高的草丛之内隐身。
“快、快,别让人犯给逃了!”一群衙役神色匆忙地越过杂草丛而去。
草丛内卧伏的壮年呕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的肌肉因疼痛而抽搐着,绸缎的锦衣已是血?斑斑,身上更有多处刀伤。
“阿爹,您要不要紧?”小男孩神色凝重的望着壮年男子,青涩的脸上竟出现不适龄的冷峻。
“如星,阿爹不要紧”呕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他忍着全身的绞痛,嘴唇蠕动地颤声道:“如星,你赶快走吧!听话,到京城梅家去去找你梅世伯,就告诉他安禄山必反,要他谨慎些”又呕一声,吐出的血色已由鲜红转?暗红,看来他的大限已至。
“阿爹,您别急着说话,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就去找大夫来。”冷如星两眼早被泪水充满,他不明白原是好好的日子,怎会突逢变?
壮碾男子眼神呆滞地注视着俊秀的儿子,缓缓伸手探向他的稚嫩脸庞,叹了口气勉强开口:“是阿爹对不起你,但国事?重,望你,同时在她耳边低语:“别嚷,我不是坏人。现在告诉我,这屋子有没有后路,外面有
体谅!”
说着,另一只手又从腰问取出一封信函,递在小男孩面前。“这封信务必交到你梅世伯手中,切记,人在信在,信毁人亡!”
停留在儿子脸庞的血掌滑下他的颈间,在他俊秀的脸庞留下一道血痕,然后由儿子的衣衫内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当年阿爹?你许下的亲事证物,带着它去见你梅世伯”
冷如星见阿爹气息将尽,他激动的以双掌包裹着阿爹的大掌然后紧握。“阿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去梅家,而且一定要?咱们冷家报仇!”
壮年男子闻言似笑了一下,然后一声闷气,再吐一口黑血咽下最后一口气辞世了!
冷如星缓缓地仰首望天,眼眶里的热泪在初升的阳光照射下异常闪耀。
是仇,就一定要报!他以天?誓。
冷家原是幽州的大户人家,平日积善好施、广结善缘,不料今日竟遭小人使计,谋以叛乱之名抄九族。
昨夜,冷家大小均在毫无防备之下罹难,冷如星更是亲眼目赌整个血腥杀戮过程,若不是父亲?保有冷家一息血脉,撑着早已不支的身躯勉强由地道带他逃出,恐怕他现在也难逃厄运。
冷如星?手抹去眼角的泪珠,现在不是他该哭的时候。
他起身朝阿爹遗体跪地一拜,然后快速的以赤手挖坟,他不能让阿爹曝尸荒郊。
咬着下唇,忍着指尖因石块割裂之痛,他努力地挖出一个窟窿然后将他阿爹掩埋。
望着眼前的黄土,他心中一恸,眼眶已是一片湿濡,以两手胡乱地擦去泪珠,然后咬破食指滴血在坟前立誓:“阿爹,您暂且在此歇息,他日我必擒贼人头颅来您坟前请罪,您等我。”
“唉!人死也不过黄土一,有啥仇好报?”
冷如星头顶上突来一声浊重的叹息,他惊慌地仰头探望却什么也瞧不见。正当他疑惑的当儿,身后陡然被人一推,险些跌地。
“楞小子,你在找谁?”
一位长眉垂颊、花白胡须却做孩童打扮的老者,手拿枯枝挡在冷如星的腹腰,以防他不慎跌地。
冷如星一见老者一副怪模怪样,就急着走避,怪老者却飞身一跃挡于他的身前。
“楞小子,前头的官兵正等着你去送死,你走得这么急,是嫌阎王老子昨夜收的徒子徒孙人数不够,是吗?”
冷如星停下脚步,鸷冷的眼眸含着几分防御性的盯住老者。
“你是谁?”
枯枝不声不响的落在冷如星的头顶,却让他承受不住重力的跪地。
“没礼貌的小东西,见了师父还不跪下!”他愠怒地大吼,然后又很快的转变成天真无邪的孩童纯真样,与冷如星同跪。
“你当我徒儿好不好?拜托、拜托,我与人打了赌,要收五个徒儿,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你可千万要答应哦!”说完,老者便合掌对他膜拜起来,让冷如星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冷如星蹙了蹙眉,不想理睬他作势要起身。
不料怪老者拿起枯枝又往他脚踝一打,同时哇哇大叫着:“怎么师父还没起来,徒弟倒想起身了?可真不受教啊!”冷如星揉着红肿的脚踝,阴鸷的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怪老者翻了个大白眼,仿佛他眼前正跪着一个白痴儿般“怎么我说了半天你还听不懂?这这该如何是好?”说着,他便迳自起身,摇头晃脑的往林中走去。
冷如星见怪老者走远后,揉着莫名其妙挨了打的脚踝,然后站起身。
说也奇怪,刚才挨打之处分明红肿疼痛,可才一会儿工夫,脚踝便不痛;而这还不足?奇,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自个儿身轻如燕,一跨开步伐竟飞快的宾士起来。
正在疑惑之时,他赫然发现前方果真如怪老者所言般的布满擒拿他的官兵,他一时情急奔得更快,整个人就这么飞起来。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逃过那一大群身带刀剑的官兵。看来,他果真是遇上了高人!
一个月后京城微风徐徐吹过窗帘,沁凉如水,由内往外望去风景如画,院内造景华丽,假山、拱桥、小泉流水、亭台楼阁,花竹随宜。
然,此刻美景当前,冷如星情绪却异常凝重。
他来到梅府已多时,却始终不曾见过梅世伯,问了几次仆人也总是闪烁其词,这不免令他生疑。
按理说,梅世伯既是阿爹的至交好友,且两家立有婚约,就不该对他避不见面才是,且由仆人对他明显疏离的态度,以及冷落的口气看来,这种种?象研判,令他不由得想起途中怪老者一再挂在嘴边的话。
楞小子,这仇你是甭报了,京城梅家你也甭去,常言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劳苦,万事原来有命,你哟,就认命当我的徒弟吧!
这话,是不是有什么隐喻?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断冷如星紊乱的沉思,他?眼眺望园中并无任何人影,可这娇笑声却是如此动人。在好奇心驱使下他步入园中,朝声音来源处寻去。
依娇笑声一路上寻来,终于在一片杏花园内发现一小竹芦,他近身一探即被吸引住视线,足下似生了根般的定住“哎哟!小姐,不成啦!这两团红通通的果子,您要月儿怎么?出去啊?”自称月儿的小婢对着镜子大叫道。
手拿朱笔的小女孩闪着一双慧黠的眸子,戏耍着双颊通红的小婢,愉悦地娇笑道:“月儿,我就瞧你这模样好看的很,要不,咱们同爹问去!”
开口的小女孩,清丽娟秀的小脸蛋上蛾眉细长,两腮略现桃红,模样煞是娇俏可爱,那雪肤般的柔肌在余霞照射下漾着醉人的红晕,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
冷如星愣愣的看着她,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将他的心给揪住,年纪尚小的他无法体会那份撼动的情绪究竟为何,只是呆愣地望住她,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不行啦!小姐,你就再忍耐些,老爷说了,再过些天你就可以出去玩,这会儿你千万别使计陷害月儿才是。”
小女孩鼓着红润的双颊瞪视着小婢,然后就像挫败的公鸡一般,无力的往床上一躺。
半晌后,她问:“月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要把我关在这儿?我真的好想出去玩呢!”
柔柔的嗓音听来有份乞怜的味儿,令人极想顺了她的愿、如了她的意,是呵,谁忍心让这么一个玉瓷般的娃儿伤心难过?
冷如星跎着脚尖,眼巴巴地探向房内,心里着实焦急,心想那床上的小小人儿该不会是在哭泣吧?霎时,他的心竟有些痛呢!
“小姐”月儿无措的拨弄手指,然后将脸蛋往床上靠去“月儿再陪您玩,好吗?”
说着便拉起小女孩握有朱笔的手朝自己脸上涂抹,还嘻嘻哈哈地逗笑说:“小姐,您瞧瞧月儿现在这模样好看吗?”
床上的人儿一瞧小婢将整张脸涂得像只红面猩猩般,便噗哧一声笑了开来,忙以袖口?小婢拭颊。
“月儿,你现在这模样别说是好看,就怕你出了这门就把人给吓死。月儿,我真的好想出去玩哦!”笑着笑着,她又难过起来,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娃儿,正值活泼好动的年纪,怎能忍受被困于这小小竹芦之中?
啪!窗外陡然传来杏枝断裂声,房内的两人互看一眼后便探往窗口查看,只见一名男孩的背影疾步地奔过拱桥而去。
“月儿,他是谁?”
这男孩有一副相当好看的背影哩!小女孩凝望着背影,心里如是想。
“就是他罗,害得小姐被关在此地的罪魁祸首,不过,也奇怪的很,他怎么会跑来这儿呢?”
小女孩疑惑地看一眼小婢,不解他为何会害她被爹爹禁足?
这时,冷如星已飞快的奔回房中,胸口还怦咚怦咚的响着,刚才他贪恋的看着小女孩的娇俏模样,一时忘了神拉断顶上的杏枝,还好他脚程变得飞快,才没在小女孩面前丢脸,否则想着,他瞬间涨红双颊,那女孩好可爱啊!
逢家变至今,冷如星一直没能安眠,那场触目惊心的残酷画面,那灭门之痛、那死于血泊中的爹娘,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这些日子来,每当夜寂人静时,他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那浑身的痛、蚀骨的冷,真是难以向外人道出。
他不哭,因为他是男儿,他身负血债重任,他要忍着那份悲痛,直到索回家人的血仇;他不得懦弱,他时时如此警惕着自己。
但今晚是怎为了?
睡不着的原因竟是难忘下午乍见的甜美笑靥,那银铃般的笑声、那柔弱堪怜的嗓音、那教人见后便再也难忘的姿容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啊!以她这等姿色,长大后该是何等的倾国之姿!
他闭上眼,努力地想驱逐脑海中的影像,所谓色迷乱志,在这种亲人尸骨未寒、家仇未报的非常时期,他怎可贪恋美色?
蓦地,他脸色遽变,急速的翻身下床闪到门边。
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任何声响听来都显得格外清楚,尤其是刚遭逢家变的他更是敏感地察觉到门外的来人似不具善意。
果不其然,由床往上望去,屋顶突如其来跃下一人,且持利剑往床中心刺去,冷如星见状快速地夺门而出。
由旁而来的追逐者由原先的一人变成了数人,冷如星虽无任何防身能力,但庆幸如今脚程飞快,一时间倒是无生命之虞。
极自然的,他逃命的方向正是他下午走过之地,当竹芦出现眼前时,他脑中所想的竟是小女孩是否安全?
不假思索地,他急速推门而入,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小女孩。
小女孩受惊吓的望住他,正当她想起该大声嚷叫时,冷如星已趋近她且捂住她的口人要杀我!”
小女孩望着冷如星那对亮澄澄的眸子,对他乘顺的点点头。
冷如星在她眼中读出她的信任,于是放开捂住她的手。
“有人要杀你?”她有些讶异的低语,然后快速拉起他的手躲入屋后的一道窄墙。
突然间,他嗅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柔香,很好闻、很好闻的一股味儿,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但那是一种能让人安定心神的味儿,好香、好柔的。
她安顿好他以后就要转身离去,他突然拉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奇怪,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竟急切的想知道她的芳名。
她一双秋水似的黑瞳滢澈澄明,水漾漾的勾人心弦,天真的童稚心不设防的报上姓名:“梅水灵。”
“水灵。”
他低喃,此刻他离她很近,近得可以细数她额前的细发,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敛过一抹幽光,她美丽的身形深镌他的眼底、坎入心中,同时他也发现刚才那股香味是来自她的身上。
就在两人陷入奇异的眼波流转间,忽闻屋外传来急促的谈话声:“怎么,人没找到吗?”说话的是一位厚重嗓音的中年人,由声音研判此人应属体肥腹大之人。
冷如星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梅水灵,梅水灵则摇首表示不识此人。
“笨蛋,连一个小孩都摆不平,我真是白养你们这群狗奴才!”说着,便是一声巨响以及哀号声。
梅水灵闻声白了脸色,她不信地仰头往外望去,极想证明是自个儿的听力出了问题,不会绝不会冷如星眯起眼.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反应,在心思百转间他继而瞪视着身旁的她,难道一切真如他所猜测?那么这个水漾儿的女孩该是他双掌紧握成拳,愤而怒视。
“梅老,斩草不除根,唯恐春风吹又生”厚重的嗓音懒懒的说着,听来反倒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安使大人,您放心,我绝计不会让这小子逃远,坏了您的大计。”
“呵呵呵,梅老,你这是说笑了,老夫能有什么大计?倒是你使计灭了人家的门,却让人给找上门来,这不干不净,倒是让老夫?你操心!”
好一个安禄山,看似一副痴憨相,实即包藏祸心、众人奸诈取巧,遇事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梅常颢倒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心下暗自惊惕此人不可不防。
“是、是,安使大人说的极是,是老夫失言了!”然后他转将怒气发泄在黑衣人身上“安使大人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还不快去给我找人!”
“是!”黑衣人一哄而散。
“安使大人,您累了吧,咱们先至花厅等好消息,可好?”
“梅老,看来这事你倒笃定得很?”
“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儿,是成不了什么气候,您就尽管放心吧!”
“呵呵呵,老夫也希望梅老你无事才好,这老夫也就不用?你烦心。”
梅常颢闻言停住脚步,脸色骤变,这话可有什么隐喻?
望着前头慢行的肥硕身躯,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一时起了贪念,以为与安禄山交好灭了冷家,自此便能得到权贵,进而再将水灵送入宫中,仿效杨玉环;那么便可拥有富贵荣华,一生享用不尽。可这会儿看来,这如意算盘是不是打得太早了些?
唉!是不是一步错,全盘皆错?
梅常颢心里有所感触的看一眼竹芦,原想举步上前却又想起安禄山正在前头候着,且竹芦内的灯光昏暗,想必刚刚是没惊醒水灵才是,那么现在也不便吵她了。于是迟疑了一会儿后,他转身离开。
门外,复而寂静。
然门内,两颗初受创的心灵正交织着苦涩的滋味,冷如星静静的盯着她好一会儿,喉头干涩的发问:“刚刚谈话的是你爹?”
梅水灵咬住下唇、眼眶泛红,困难的点点头又飞快的摇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为了,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要灭人家的门,她的爹爹一向不是这样的!不知道啊!她真是不明白啊!
冷如星见她欲言又止、神情痛苦,心中很是不好受,但一思及与她的不共戴天之仇,就什么怜惜之情也消失殆尽。
突然,他发现她的胸前也有一块与他相似的玉佩,这样的发现对他来说简直就有如当头棒喝般,令他动弹不得缓缓的,他?手抚上自个儿胸前的玉佩然后紧紧握住,随即毫不眷恋的用力扯下?向窗外。
那只玉佩就如同一道银光,划过漆黑的夜空,带走他仅有的一丝眷恋。
然后他转头面对她,以鸷冷的眼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铿然有力地咬牙道:“你听着,我冷如星,必来索回这血海深仇,否则我誓不众人!”说罢,便毫不留恋的转身夺窗而去。
梅水灵顿觉周遭的空气,因他离去前所说的话而变得稀薄,她捂住疼得难过的胸口,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十岁的心智瞬间成长,她小小的脑袋似乎明白了什么、了悟了什么。
她与冷如星的纠葛怕是一生难了了!
泪,竟无意识地在她娇俏的脸庞潸潸而落
冷如星跃出竹芦后,不久便与黑衣人撞上,正当他生命受危时,空中出现一道黑影,恍如流星翻转般跃了下来。
“哎呀!懊死的兔崽子,连我的徒儿你们也敢妄动?”
说话者可不就是那位怪老者,只见他取以柳条击打着黑衣人,状似顽童戏耍般,哼哼唧唧间黑衣人已陆续倒下。
“你”怪老者又拿起柳条猛往冷如星身上打去,哇哇大叫着:“哎呀!还你、你、你的叫,没礼貌的小东西,都说了几次我是你师父,怎么,你是耳聋还是耳背?”
冷如星凝望着眼前老者,咚的一声扑地而跪,坚定的说:“徒儿冷如星,今拜师求艺,恳请师父授予武学,我当感激不尽!”
怪老者一拂颔下灰髯,两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冷如星,一改态度严肃道:“你为什么想习武?”
“为报家仇!”
怪老者闻言一怒“没出息,家仇有啥好报?当今天下生灵涂炭,家毁人亡者又何只你一人?”说罢,又呵呵大笑道:“我管你?报啥仇,想当我的徒儿就随我来吧!”
语毕,他抓起冷如星的袖口,大袍一展,旋即拂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