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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禄风的骨灰被安置于苏州名刹寒山寺中,当安书陪伴她到寺中祭唁的时候,他也意外君禄风竟没有依汉人习俗入土为安,而是以火葬办了丧事。
“我爹死前交代,他的官司若不得雪,便永不入土为安。”无瑕发现了他的疑惑,便解释。“所以我便将遗体烧成骨灰,待我能证明爹的清白时,再将他安葬入土。”
“你说的官司指的可是与顾当家的案子?”
无瑕洁容哀肃。“是。”
“可是我听说顾家当家已撕了与你爹签下的让渡书,既然绣坊已然平安无事,又有何官司待雪?”
闻言,无瑕察觉他的敏锐,也随即压下惶色。“爹说他从未签下让渡书,一切都是顾当家设计的,巡抚大人却不分黑白判定顾当家有理,就算夺回绣坊,他也咽不下此恨”
敝只怪世间奸官当道,害得她父亲枉死一命,而她竟还无力反抗,为保父亲一生心血,只得听了刘巡抚的意思,哑口与他同流合污
见她眉目间充满哀伤,安书不忍逼之太过,只好安慰她。“请无瑕姑娘舒怀,日子长久,总有一天能取回公道,重点是你千万不能与君老当家走上同路。”
他说的对,如今君家织绣全副的担头都在自己身上,她只能振作,否则便没人能替爹爹完成遗愿了。
担着,她也回视安书,一福。“谢谢公子劝慰,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安书自我介绍。“我名唤安书,京城人氏他是我舅舅,叫费扬,与我同乡。”他特意省去一字,免她发现他们并非汉人。
她再度一福。“见过两位公子。”
“无瑕姑娘免礼。”一旁静聆两人言语的费扬古终于说话。“人死不可复生,只希望无瑕姑娘珍重,别让死去的令尊担忧才好。”
“无瑕明白。”她记起两位是为了买卖生意而来,于是话题一转。“安公子说过要做绣品买卖,那不如与我回绣坊长议,我也好了解你的意思,如何?”
“谢过无瑕姑娘,那我舅甥二人就打扰了。”
无瑕点头,随即领头踏出寺门,伹在她提裙跨槛之时,脑中骤起一阵晕眩,让她险些不支--
“小心!”随后的安书立即扶住她。
“我没事”但这次她的晕眩症候来得凶急,眼前猛然一阵晕茫,她整个人便倒卧在安书怀里。
“小姐!”宝相见状也惊喊。
“没事吧?”安书紧张问她。
无瑕长至今日,还未曾这样窝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当她闻到安书衣袍上的香气时,也顿觉羞郝,便急着要起身。“安公子,我不要紧的”
然而她的动作太过急倏,虚血来不及上脑,无瑕只觉一股沉重拖着自己,之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梦中,她回到了爹爹还在世的时候。
病卧床榻的君禄风一息尚存,她则在病榻前苦唤着爹爹。“爹,我是无瑕,您撑着点,大夫马上来了!”
“无瑕无阙”
“爹,无阙也在,他在我身边呢!”她赶紧拉过十岁的弟弟,让君禄风安心看上一眼。
“无瑕爹不行了,你听着,顾当家那张让渡书,爹是被设计的,他与刘巡抚一起串联骗我,要我要我”
“爹,您说他要您做什么?”
“他要我帮着作证,栽赃之前来采办贡品的鄂大人,如果我不答应,他便要绣坊拱手他人”君禄风强打精神把话说清楚。“无瑕,爹无用可是绣坊是君家的百年心血,爹不能赔了它去见祖先,所以”
接到君禄风的请求目光,无瑕立即掉下泪来。“爹,所以您要无瑕做什么?您告诉我吧,无瑕一定替您做到。”
“无瑕委屈你了,你你就替爹答应了刘巡抚的条件吧”
“爹”无瑕慌了,他要自己与那奸官同污吗?
“您是要我答应作伪证,承认我们被鄂大人所逼,帮着他一起图贡吗?”
“对不起可是爹只想得到这么做。”他老脸满是泪水,为了保住自家的绣坊却陷害他人,不是个君子,可是他走投无路只能如此。“顾当家这事不只刘巡抚一人是主谋,就算去找两江总督,结果还是一样,所以你千万别以卵击石知道吗?”
无瑕闭眼,眼见爹的性命已在尽头,她怎能不孝,不听从他的交代?
“知道我知道了,爹,放心,我会照您的意思做的。”
“无瑕,待爹死后,你千万别葬我,就把我给焚了吧”君禄风用尽最后一口气交代。“我对不起鄂大人,除非他的事也能昭雪,否则我便永不入土为安--”
他说完两眼一翻,便没了气。
“爹!”无瑕大骇,连忙伸手摇他。“爹,您别死,别死啊”“爹”一旁不解事的无阙也大哭出声,急问姊姊。“姊姊,爹怎么了?”
无暇哀痛地放开君禄风的遗体,转而将弟弟搂进怀里。“无阙,爹走了”
“姊姊,爹去哪里?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我们也跟爹一起去,好不好?”
无阙童稚的问话一声声在耳边回响,可是无瑕双眸含泪,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只能抱紧弟弟,代替爹爹用力地将他搂在怀里。
“无阙别怕,还有姊姊在,不论发生什么事,姊姊都会保护你的”
悠悠地从梦中转醒,无瑕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卧床榻。
“小姐,醒了?”宝相上前,惊喜地唤她。
“宝相,我又晕了吗?”她身子还乏着,一时起不了身,只知道自己已在家中。
“是啊!小姐,您这次可吓坏我了。”宝相捱着她坐,伸手为她揉揉手臂。“您的症候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光这一个月来,您晕了多少次啊?那温良堂大夫开的药都吃了好几年,也不知道有用无用,不如换一个吧?”
“别费事了!”无瑕已觉得好多了,露出笑容。“我这晕症是自小有的病,看过多少大夫还是如此,就算不用温良堂的大夫,想来还是一样的。”
“可是”宝相着急道。“今日幸好是有安公子在,否则我可怎么办啊?我又抬不动您”
无瑕闻言吃惊。“你的意思刚刚是安公子抬我回来的?”
“是啊,是他抱着您上马,急驱回府的。”
他抱她上马?无瑕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自己的身体毫无半分酸疼,这一路上,他是怎么护着她的?
恍然忆起晕倒之前,在他怀里感受到的温暖,以及一抹奇特的安心,她不禁红透玉颊,微微生羞。
“宝相,安公子人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他回府放了您,便又跟费公子出去了,没说去哪儿。”
得知他离去,让她忽感落寞,想他肯定有要事,怎可能为她一个女子驻足?
忆起自己刚刚为他所生的赧色,她不免羞恼,暗地斥意自己的轻浮。
“无瑕姑娘!”
忽然,房外传来安书的声音,也让无瑕神色转惊。“安公子?”
“我去问了苏州城最好的大夫,给你请来了,快给他看看吧!”安书示意请来的大夫为她把脉。
无瑕见他是亲自去为自己请大夫,虽然受灾若惊,心底深处也有一丝甜意。“安公子不必如此,我这病是自幼的旧疾,只要休息半刻便好,不须看大夫的。”
安书温柔劝她。“大夫都已请来,还是让他看一看吧,这样我比较安心。”
听他说安心,无瑕感受他对自己不避讳的关心,芳心不禁乱了一阵。
大夫把完脉,便起身向安书解释。“公子,这位姑娘的晕症乃先天体质阴虚,气血不顺所致近来恐怕又郁闷在心,纾解不开才会加重病情。若要大好,务必让姑娘静养,不要再受刺激为好。”
近来的郁闷是因为君禄风的死吧?
安书了然,便点头以对。“知道了,谢谢大夫。”然后他转向费扬古。“舅舅,能替我送大夫吗?”
“知道了。”费扬古答应,举手请大夫一同离开。
宝相也跳起来跟上去。“我也去,有方子要抓吧?”
待他们离开后,房里便只剩下无瑕与安书两人。
“抱歉安公子,你是来做买卖,却让你为我之事如此奔波”无瑕见他亲为自己请来大夫,有些过意不去。
“无瑕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做应该做的事。”安书劝慰她。“何况我既与你爹是故人,对你我便有意任照顾。”
照顾她?
“安公子言之太过了,就算是买家卖家,但照顾”
对她一个闺阁中长大的女儿家而言“照顾”二字有特别的涵义,若不是关系亲近的男子,她不该接受任何男人的照顾,何况安书还是个她今日才相识、全然陌生的男子
听出她的戒心,安书放柔了声调。“我知道君老当家刚过世,无瑕姑娘肯定顿负重担,这时候需要有人支持跟照顾,我也是感同姑娘的遭遇,如果不嫌弃安某,就不要介怀我做的事吧。”
“无瑕不敢嫌弃公子。”她随即敛下眼,要自己别想太多了。“那么,无瑕再次谢过公子了。”
“我也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安书微笑,不忍再见她劳神。“至于买卖之事,反正我就住在月来西满楼,就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再议吧。”
语毕,他也起身告辞。
房里弥漫着阵阵药昧,无瑕的精神已好多了,整装坐在小桌前。
待宝相将药碗递给无瑕后,也惊讶于两人方才的对话。“小姐,您说那安公子说要照顾您?”
无瑕正端起药碗至唇边,迟疑了一下。“是啊”“这有些冒失,我们今日不是才第一次见到他吗?”
是第一次可是连无瑕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她会对安书有莫名好盛,就算他真是爹爹生前的故人,但对她而言毕竟是个陌生人,她不该轻信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是吗?
可想起上午他对自己的关心,完全不像是素昧平生,倒像早知道君家的事,因此感同身受她的遭遇,想为君家尽一份心力
“可我看他不像坏人,怕真是爹爹生前的故人吧”
“坏人哪看得出来?”宝相觉得小姐太羞纯了,她自幼养在闺阁,又镇日与针线为伍,哪知晓外头的人心难测?
“那顾当家以前也瞧不出是坏人,可他还不是设计老当家,把老当家骗得命都没了”
直到发现小姐的哀色,宝相才发觉又触着她的痛处,赶紧收嘴不说。“总之小姐我说这事古怪,您可不能这么轻信人,这安公子万一是来骗我们绣坊,那怎么办?还是小心点好吧--”
宝相的话并非没道理,无瑕记起爹爹的教训,也不再想安书的事了。
“知道了。”她敛容问。“对了,无阙昵?”
“小少爷玩累了,刚睡下,要小的去叫他起来吗?”
“不用了。”听到弟弟安稳,无瑕便松了口气,自爹爹过世的这些日子来,弟弟也是伤足了心,如今他能走出爹爹过世的阴霾,能玩能睡,她也放心了。
无瑕想罢,随即起身。
“小姐,您去哪儿?”
“我去绣房绣花,之前寿师傅带来的画,我才绣了一半,得赶紧把它绣完。”
寿师傅是她的学画老师。她幼时因为必须学习为绣品拟稿,以及创作新花样,所以特地去学过几年墨画。当时拜的便是这位江南出名的“寿师傅”门下,后来他进京作了臣工,但还是定期回来江南,教授绣坊一些京城流行的新花样。
踏入西厢的绣房,她在绣架前坐下,定神注视着那幅才绣了五分好的“春风面”
绣布上勾勒的是各色西域牡丹,团簇锦生,是她依寿师傅带来的画所开的稿。
想起她初见那幅画时,对画中牡丹的妍姿生动惊为天人,以为是师傅新作的“醉牡丹”待师傅解了惑,她才知道作此画的人并不是他。
可是她太喜欢那幅画中的牡丹了,所以她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勾好绣稿,记好色线,然后将画原璧归还给师傅,允诺将会绣好此图再请他评鉴。
只是没多久,爹爹却死了,为了处理丧事、保护绣坊,她几乎没办法继续把绣品绣下去。
如今绣坊虽然幸运保全了下来,但她很清楚,那是因为她答应了刘巡抚会为他作伪证,照他编出的假帐本诬陷两广总督鄂海
无瑕知道是君家愧对鄂家,她也不会当作没这件事,忘义地与绣坊存活下去。
既然爹爹愿意为鄂家起下永不入土为安的愿,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想办法证明鄂家的无罪,还有他们君家受到的迫害--
当安书与费扬古回到旅店后,费扬古立即问:“这下怎么办?没想到君家新当家竟是个文弱女子,你打算怎么办她?”
办她?安书觉得这词用在像无暇那样的弱女子身上,不免太过凌厉,便皱眉问:“舅舅,你觉得那新当家,会是与奸小贝结的人吗?”
“看是不像。”他实话实说。“她年纪太轻,而且又是绣坊女子,不要说是与刘巡抚这类人勾结了,说她能掌管绣坊生意,都很难令人置信。”
她或许是个技艺超群的绣娘,但做生意得论见识、论手段并不是靠单一才能就能决胜的。
“所以要说她与刘巡抚勾结,她没有这种心机手段。”安书同意他所说。“那么,她之所以愿意作证,便只会是被逼了。”
想起那纸害君禄风丢了命的让渡书,安书更相信事情必是如此。
只要一想到她是被富祥那样的奸人所逼,心中不如有多少冤情难诉,他也格外地怜惜文弱的她
“若是被逼,只要我们开审,便可以取到她的实供吧?”只要他们坦白来意,说是京里派来调查此案的官使,想她应该会配合说出一切。
但安书想到一开审,势必要把她当罪人审问,便摇头拒绝。“这不妥,刚刚在寒山寺,我问她君老当家的冤情还有何待雪,她的眼神闪烁了下,证明她不是没有提防之心。尤其绣坊才刚保下,刘巡抚与富祥定会威胁她必须噤口,现在开审,太冒险了。”
“那怎么办?”
安书背手在后,思量再三。“这事得让她自己愿意吐实,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要取得她的信任--”
“取得她的信任?”费扬古听出他的意思,有些惊讶。“莫非你要继续演做买卖的戏?”
“对,我要以此接近她,让她信任我,之后才能取得她的口供。”既然他打算不办不审,便只能靠她自己说出实情。
费扬古虽认为用审最快,但既是安书的意思,他也无从置喙。“那么苏州看来是得多待几日了,但广州那边怎么办?”
他的话提醒了安书,虽然他们一路暗行,刻意不让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但只要他们没有赶到广州,两江总督富祥绝对会知道,然后他一定会猜到他们滞留在苏州的事,也定会派人来阻挠他查案
他唤人。“三元!”
“嗻。”
“你明日就专程赶到湖南,告诉湖广总督李知恩我在湖南境内病了,虽无大碍,但还是要他派大夫随你治病。”
“瞧,奴才明白。”三元领命,随即又问:“可李大人万一问起公子是什么病,奴才该怎么答?”
安书想湖广总督知道他病了,肯定会派江南最好的大夫来给自己治病他想起无瑕的病,何不就来为她一治?
“就说是偶犯晕厥。”安书下定主意,也随即亲笔修书给李知恩,并盖上自己的玉印,把信交给三元。“李大人曾是我的武师傅,他若看了信,便会照我的意思行事。”
费扬古见状点头。“好个声东击西,这样便能分散富祥的注意了。”
湖广总督李知恩既是安书的亲信,必会照他所说,替他营造人已到湖南的假象,只要风声传出去,两江总督或许会信以为真,对苏州少点防心。
安书盼望这计真能管用。“现在只希望在富祥识破我的伎俩之前,我们也可以从君无瑕那里要到需要的证据”
但要怎么取得她的信任昵?
安书自幼长在宫中,尔虐我诈见得多,心许亦不是没有,倘若对手是索苏额那样的谋臣,他或许还知道怎么卸他心防,但偏偏她只是一介女子。
他不禁又想起她哀肃的清容,那人比黄花瘦的清丽令人怜惜,任谁都会为之放柔心思
而他正是因为狠不下心将这样可怜的女子押付大堂问审,甚至不愿见她羁押大牢,才决定不办不审,只想用诚意引她亲口说出冤屈。
如今只希望她能相信自己,让他顺利从她口中得知案子的内情,可以早日还鄂家一个清白--
棒日一早,安书便接到无瑕的邀帖,赴绣坊一会。
“无瑕姑娘。”
当安书走进厅里,等候他到来的无瑕也起身一福,展唇。“安公子,睡得可好?”
她的精神看来好多了,也不像昨日那般伤心安书见到她的笑容,心中大石也放下了。“很好,无瑕姑娘昵?身体还好吗?”
“谢安公子关心,昨日喝过药,已经无碍了。”她微笑回答,随即示意要他到堂前坐下。“安公子请坐。”
“你也请。”
待两人坐定,宝相便端来香茶请安书润口。
“今日请安公子来,一为答谢公子相救,二为买卖之事。不如安公子对何种绣品有兴趣?无瑕好为你介绍。”
安书想想,道:“我家中世代殷实,原先祖辈也做过皮毛生意,只是分家后父亲从政,便不再做生意,而我排行第四,也无能为官,才想自己找路子开拓事业,所以对于绣品还是无瑕姑娘给意见吧?”
无瑕咬嚼着他的话。“安公子家中有人在朝为官?”
听出她的在意,安书索性埋下线。“是,我父亲在朝为官,怎么了吗?”
如果他的父亲是官,那么有没有可能为她申冤昵?
她仿佛见到一丝契机,但又想起两人才初识,也不知道他父亲的官至何位,是不是那富祥的子弟都不清楚,自是不该妄动于是她敛下眼。
“没什么,只是听着大,没想到安公子的身分不如一般对了,还是先看看绣品吧!”
见她又巧妙回避,安书暗中惋惜,也只能不露色地起身,随她到一旁桌边。
“这都是坊内绣品,安公子不妨先看看,有何种与京城流行的相似,论得上买卖的?”
于是安书目巡那一批批绣品,直到三分之二处,才伸出手拾起一方“双蝶戏花”的绣样。“至此才有京城风味,工也精致。”
“安公子是明眼人,一瞧便如上等下等,这双蝶戏花是去年师傅才教授的京里花样,用的绣工也是一等的。”
安书在宫里长大,丝绸缎绣见的都是天下名物,自然眼光独具。“绣工是一等,不过颜色艳了点,京风如今尚雅,可有更好的款式?”
无瑕了解,便从绣样中又挑出一式来。“那这款呢?”
“团寿春牡丹”安书一见绣样,便觉得牡丹的形骨眼熟得很,在哪儿见过似的
“无瑕姑娘,请问此牡丹花样是何人所绘?”
无瑕婉容浅笑。“是我所绘。”
“你?”可他定眼,却觉得牡丹的画凤像极了寿平的手笔。
“是,我学过几年画画,绣坊内的新花样,大多都是我绘的花鸟。”
无瑕见他凝色,以为他不满意,担心地扯眉。“是不是牡丹不够好看,不像京城会流行的花样?”
“不”安书立即微笑,只是没料到世上除了寿平的牡丹,还有她的绣作也会让他惊艳。“此数极佳,用色模样都好,就这款吧。”
见他选中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无瑕心中隐隐地悸动,有种被他慧眼相识的开心。“好,那我吩咐丫头再找些风格类似的绣品,一起给安公子过目吧?”
这时,宝相却急匆匆地安进来禀报。“小姐不好了!”
“什么事?”
“全绣庄、聚绣斋、清织行的掌柜们全来了,还各带着一大批货,说是要来退绣品昵!”
宝相口中的这几家商行,都是长年与他们君家织绣有生意往来的老主顾,在南北各城都有铺子,是他们的主要下盘,重要得很。“怎么突然要退货?是货出了问题吗?”
“不像,掌柜们没拿货对证,只嚷着一定要见你。”
无瑕刚接当家,哪见过这般局面?不禁眉宇紧蹙。
但别说是她,就算爹爹在世时,她也没听过绣坊有过此等众家下盘拿货来退的事。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强令自己镇定。“请他们进来吧,掌柜们前来指教,我一定得听。”
没半会儿,几位年过半百的掌柜踏进厅里,连坐都不待请,就对无瑕开口。“君新当家,今日我们来退绣品,还请你快快点清了吧!”
“各位掌柜,要退绣品当然可以,不过你们得跟无瑕说说名目,好让无瑕了解改进。”
“君新当家,这些绣品在我们行里滞销已久,再撂下去可就亏本了,所以我们几位掌柜商量好了,便一起把这些货拿来退你。”
无瑕转头注视那批绣品。“各位掌柜,这都是夏天才进的绣品,至今不过一季”
“不过一季便是旧品了,如今南北买家都抢着要买勤苑绣坊的绣品,君家织绣这些货,怕是没人要买了!”
“这是为什么?”
“听说顾当家照着今年进贡宫里的绣品,别立了一款满堂春的牡丹绣样,京城已经抢翻天了,南方也有许多商贾订货,连原先君家的货都给退了,只想要那勤苑的新绣样。”带头的清织行掌柜解释。“再说你君家之前出的这些绣样,的确是老古板了,不合时流”
“这”君家的绣样向来是传统经典的绣界款式,能立足天下成为苏绣名门,靠着自是不输勤苑的一流绣工,直至近几年她初出茅庐,才开始创作些新花样,但无论如何,她也知道绝不可能赶得上那仿照贡品的“满堂春”只因世人皆求贵,天下的花样,哪有比宫里用的更好?
无瑕像是给人掐紧了颈子,一时间根本说不出任何话。
安书见状,忽然挺身而出。“各位掌柜,勤苑虽有跟贡品雷同的满堂春,但君家也有天下共赏的新花样,肯定能得江南仕子当识。”
众掌柜并不认识安书,但见他说话,还是发问:“那是什么?”
“寿平的牡丹图。”他摊出手中那一方绣样。“想各位掌柜都识得寿平,他笔下的牡丹高贵雅致,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这神似他笔下牡丹的绣样,怎会输给满堂春?”
众掌柜闻言都上前瞧一眼,眼尖的人立即发现那绣样确实神似寿平的牡丹图。“这确实神似,像得过分啊”世人皆爱寿平图,但寿平既为臣工,所绘之画便只为宫中所赏,民间要求他一画实属不易,倘若绣样能赶得上此风,必会造成风潮,当然是件有无比赚头的买卖--
“君新当家,那这么好了,”众望柜觑了觑彼此。“这些货我们便不退了,但我们一定要独家拿到这新花样,你说如何?”
无瑕没想到安书竟能说动他们,惊喜之余与他相看一眼,见他点头,也鼓起勇气答应。“没有问题,无瑕在此允了各位掌柜。”
“好、好!”众掌柜得了好买卖,不由得欣喜。“那数量便照以往的订单进货,我们就静候君新当家的佳音,待估算后告诉我们何时可交货。”
“好。”
安然送走众人,无瑕立即转身谢他。“安公子,多谢相助--”
“无瑕姑娘不要客气。”不待她福下,安书已经伸手扶住她的纤盈双臂。
当他碰到她的手臂时,无瑕立即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暖,宛如寒山寺那日她倒在他怀里时那样
她随即站直身,娇颜却藏不住羞怯,绽红似春花。
安书瞥见她脸红,心一颤,竟像被勾去心魂,只能怔怔注视她的娇颜。
直到室内安静得过分,他才发现自己忘了下语,敛眼看见绣样道:“喔我只是想到你勾的绣样像极寿平所画,才语出此事,这并不是我的功劳。”
“不”她也略略整色,娇怯地抬眼回视他。“以无瑕之见,肯定说不出此语,今日若不是有安公子的帮助,还真不如该如何化危为安”
无瑕想他到访不过两日,便朝了她两回,真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感激。
安书已抛开刚才的暧昧,恢复坦然。“你不用介怀,我说过与君老当家有故交,若还是不相信,就当我是为了攀与你长久做买卖的交情,才出手相助好了”
“安公子言重了,我当然相信你与爹爹有故交的事。”想起宝相要她小心的言语,无瑕想来真是有愧,是她错将人家的一片真心当酒浇了。“无瑕如今无依无靠,以后若真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只希望安公子也能拔刀相助”
或许他的到来真是老天爷给她为鄂家、君家平反的一个机会,假以时日,或许她真能有机会对他说出实情,完成她与爹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