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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个十分坚强的人，总是沉默的脸上却给人一副开朗的笑容，当村里人有什么烦恼的事情，都会找到他倾诉，这个时候的父亲一反常态地活跃起来，用愉快的笑声和幽默的语言驱走沉闷的空气，常常在这样自然而轻松中化解了忧愁，让来人带着释然的心情离去后，父亲又恢复了沉默的面孔，其实父亲的沉默中有一种开朗与乐观的精神。
有一次父亲告诉我，当你不开心的时候，不妨唱一支你喜欢的歌，这样你的心情就会好了很多，我试着照父亲说的去做了，还真的不错，直到今天我都保持着这个习惯，唱歌，听歌，在歌声里释放压抑和烦闷，原来父亲早就会这样豁达乐观。
岁月的流逝中我一天天长大，父亲却一天天衰老，我也由学校走入社会开始了我的人生历程，和所有的年青人一样，信心百倍地在灿烂年华里学习和打拼。工作的繁忙和生活的多彩使得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想乡下的父亲是否过得还好，而父亲也偶尔来单位看我，总是来去匆匆。已为人妻人母的我在久别重逢的父亲面前依然象儿时一样叽叽喳喳口无遮掩地说个没完，什么工作上的难题啦，周围的朋友啦，新来的领导呀，同事间的趣事呀等等，反正是心里想的，最近做的，好的，不好的，全都一古脑地倒给父亲，而父亲永远都是默默地听我象个麻雀一个叽哩哇啦说完后，才开口说几句，话不多，却一字千金：任何时候都不要太冲动，要保持冷静，一下子解决不了的事不妨放一下再说。说完后的父亲带着满意的神情走了，我也在享受了父爱亲情的满足后投入自己的工作。
终于有一天，家里打来电话，说父亲因胃痛去医院里看病，经医生检查说是胃癌，我心里格登一下整个身子连同大地都在旋转，我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就急匆匆地赶回家把父亲送到大医院仔细地复查，我在心里多么希望这是个误会啊。然而事实残酷地告诉我，父亲患的是食道癌。我除了剌骨的心痛外，恨自己太粗心大意，也曾多次要他去看医生，但总被他淡然一笑和若无其事的表情蒙混过去了，为什么父亲总是能敏感地洞察女儿的心事，而我却不能留意一下父亲的病情呢？
无限的歉疚象利剑一样无时不在剌痛我的心，此后的日子我和家人几乎是在泪水中度过，家里卖掉所有值钱的东西，我也掏出了参加工作不久的全部积蓄，把父亲送到武汉陆军医院找最好的外科大夫为他亲自主刀做手术，然而太晚了，癌细胞已扩散，转移，父亲在世的日子已不多了。
等待的字眼在死亡而前可怕地将时间缩短，那些时候我不敢合眼，生怕一睁眼父亲就消失在我的视线。
而沉默一生的父亲突然好想和人说话，特别想和朋友亲人交谈，当然更想和我相处在一起。想我的时候父亲就象当年在村口等待我放学回家一样，望着村口那条小路，只是父亲不再如当年一样挺拔地站立，而是由家人拿来一张大滕椅，放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半睡半靠在椅子上，就这样从早晨到黄昏地望着我会出现在小路的前端。我虽然人在单位，心却飞到父亲身边，整天魂不守舍，我多想一直陪父亲走完最后的时间啊。
每每想到父亲坐在村口的情景，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第一次尝到面临亲情放弃的痛苦，那样痛那样苦，折磨得我又黑又瘦，终于领导放了我的假让我回家去陪父亲。其实在家里看着父亲被病魔折腾得痛苦的样子，我的心更痛了，食道癌晚期的父亲几乎不能进食，全靠输液来维持生命。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每到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起身默默地走开，而我食不甘味，难以下咽。
晚上在父亲身边搭个铺，躺在铺上静静地看着父亲，处在癌晚期的父亲从未哼过一声，反而对睁大眼睛我的说：“你睡吧，今晚我没事的。”我不敢哭，我怕泪水会让父亲心疼，他已经够疼的了。很奇怪父亲为什么总是说他不疼，想起了医院里的那些癌症病人痛苦的呻吟，和哀求医生给打止痛针，一次又一次。好在工作之便，从科室拿了十多针回来已备父亲疼痛难忍的时候急用，我不会让父亲痛着离去，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一点。然而直到最终的时刻父亲都没打过一针，他说他还不是太痛，别担心他。说这话时还不忘对我做出一种轻松的表情，父亲不愿自己的呻吟带给亲人痛苦，爱让父亲超越了一切。
三 超越痛苦
年三十的晚上，父亲终于走完了他最后的生命历程，他是在团年饭的桌旁突然昏倒在我的怀里，我抱起父亲，向他的房间走去，父亲在我的怀里象个大婴儿，很轻，轻得象一捆草禾。当他醒过来时眼睛无神地看着我泪水滂沱心痛欲裂的样子，还居然能挣扎着对我说：“不怕，我会好的，你给我喝口水就好。”这句话成了父亲临终遗言，等水拿到面前来时，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
看着父亲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地凉下去，我仍然紧紧地抱住父亲，一声也没有哭，家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掰开我抱住父亲的手，于是我坐在父亲的旁边很用心地看着父亲的脸。
父亲的脸平静而安祥，高高的鼻梁挺立在那仍然端正而不失英俊的脸上，紧闭着的双眼不再睁开来看我，看亲人，看世上，似乎告诉我他已在尘世中看得太久，太多，不想再看了，他想合上眼睛休息。而微微张着的双唇好象还有许多话要说，此生他沉默得太久，然而人们都明白他的沉默中饱含对亲人对朋友对生活对世界浓烈的爱心，虽然他从没有在我面前说一声很爱我，但我知道他默默地为我奉献着他所有的爱，只是他不用说出口，父爱无言。
父亲
很累了，你安祥的脸上仍然掩饰不住无限的倦容。
父亲
不要再为亲人，朋友的幸福而辛苦奔波。不再把痛苦紧紧咬住。
父亲
你已经把所有的微笑送给了亲人，把全部的爱心留给了我们。
父亲
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