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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花和她的猪
一
玉花早早起来，却不点火，先提了猪食去喂她的猪。
天当真还很早，天边还有些灰蒙蒙的，村外的田野上边还笼着雾般的晨蔼，村里也还只有一两户烟筒冒烟的，连她的两头猪也还睡在圈里，任凭玉花唠唠唠叫，却只哼几哼懒得起来。玉花就跳进猪圈，轻轻地哄：起来，你们这两个懒虫，吃都不想动弹，快起来！
那两头肥猪这才哼哼两声，费力地撑起身子，一扭一晃懒洋洋走到槽子边，像两个富人对了丰盛的筵席，很文雅又很没滋味地小口小口咂品起来。
玉花就站在它们身后，像看孩子吃饭般瞅着猪们吃食，一会儿又禁不住摸摸这猪的脊背、挠挠那猪的肚皮。看着两头爱人的大肥猪，玉花就想起了夜里的梦。玉花今儿黑夜梦见她的两头猪卖到了毛斤五块钱，她用卖猪的钱换回了一台大彩电，他家屋子里挤满了人，有大嫂、有左邻右舍，还有好多好多乡亲，大伙热热闹闹看彩电看着正热闹，忽听外面有人唤，玉花忙跑出去，却见外边走回了出外打工的树林，树林身后还跟着一头大黄牛
醒了，玉花还在心里笑个不住。这真是个好兆头，现在想起这个梦来，玉花脸上就又漾起了笑意，这个早晨在她的眼里便随着天光越加晴朗明快起来。
瞅着吃食的两头猪，玉花舍不得走。眼看着快入冬了，别人家喂猪一天只三顿，可玉花却早早起来加一顿，好让她的猪快上膘多长肉。看了猪的人都说这俩家伙哪个也在二百斤朝上，这几天猪价是三块八，大伙都说还得涨，要是能长到四块钱，两头猪能够上五百斤，四五就是两千块。树林出去也快半年了，要是他再能拿回一千多块来，堵上了信用社盖房拉下的亏空，今年过年就能抬回家一台大彩电了。
打从长电拉来那天起，玉花就惦着买电视了。这两年盖房拉电，家里弄得挺紧巴，当初算计着是买台黑白的先看着，等日子宽裕了再添彩电。可是后来玉花却拿定主意，要买就要买台带色儿的。嫂子家有台18寸彩电，不少人都去瞧新鲜。玉花爱看电视，也常去，嫂子就爱当了大伙的面大呼小嚷说：你们甭看他老婶这会儿没电视，人家是攒足了劲买这么大个的大彩电呢！但嫂子的嘴却撇着，眼却斜着。后来玉花就不去嫂子家看电视了，见了面嫂子还刮皮她：他老婶，这两天咋没过去看电视呢，是他老叔买回大彩电了吧哪天买回彩电你可言语声儿，叫咱也去开开眼
玉花笑不得恼不得，心里好憋气。嫂子仗着大哥会做买卖能挣钱，就看不上别人了。玉花肚里就暗暗攒了劲，不蒸包子争口气，今年说啥也要买台彩电叫那眼皮浅的人瞧瞧看看。
玉花的指望，便在两头猪身上。
树林本想今年买头牛。庄稼院没牛便没着落，样样伙计都不方便，但玉花却不应，说明年种地趟地拉地都请娘家连人带牛带车犁来支援，今年说啥也要先买彩电。今年买彩电，过年置大牛，玉花不信凭他们两口子吃苦受累日子会总落在人家后面。
二
吃了饭，玉花背了棒粒儿去轧猪食面。
自从有了电加工，碾子已经很少有人使了，碾道里尽是猪牛粪，碾盘上也满是鸡屎灰尘，进去走几步就灰土狼烟的。玉花从老王家找来扫帚锨，又铲又扫好一阵收拾。
碾轴却油，推起来吱吱嘎嘎很沉很沉，玉花一个人越显吃力。加工又快又省力，可玉花舍不得那几个加工费。大凤从碾坊经过见了就叫：咳，你咋不去加工，一个人抱碾杆受那死累？玉花说：这点儿也不值得加工，推推得了。大凤就进来帮她一块推。推着大凤就说：你们两口子才算般配，一个能挣，一个能省，这日子还能红火不起来！玉花说：咱老死心拙眼的，挣不来巧钱大钱，可不就靠流汗受累呗——流汗受累换来的钱，乱花一分也心疼啊！大凤说：甭眼红那挣大钱巧钱的，我说还是流汗受累挣来的钱花着心安舒坦
说着话外边三轮子响，有人就吆喝收猪。玉花跑出去，一问价三块八。玉花不搭拢，跑回来说可不能再吃去年的亏了。去年才一块八玉花就把猪给卖了，以为是顶天的高价了，没成想过不几天就又涨到了两块、两块五、两块八，从此猪价只涨不落，玉花悔痛得只骂自个儿差劲，一点前后眼没有。玉花说今年她可要沉住气，耐心等价。大凤也说再等等吧，听说今年猪缺呢。
猪价涨到了三块九，大伙说猪快赶上牛值钱了，连嫂子都叫嚷了，说猪价这么气儿吹的似的老涨，谁还吃得起肉哇。玉花心里却笑个不住，连着几宿做好梦。玉花盼着猪价就照这样不停地涨，涨到十块钱一斤才好。猪肉贵，不吃它行吧？玉花的两头猪原本是要留一头过年宰了吃肉的，可为了买电视，玉花宁愿少秤几斤肉过个寡淡年——退一步说，就是不为买电视，猪价这么高谁还舍得自家杀一口猪呢！
三
这些日子，村里嚷嚷要落价。玉花心里有些不安生，来了收猪的，心便有些活。活归活，终究还是没卖，玉花觉得猪价还是要涨的。
果真让玉花猜着了，过几天再来收猪的便是四块了。玉花心跳着跑回，可站在猪圈外对着那两头肥猪照瞭了半天，她又舍不得了。犹疑了一阵子，玉花终于打定了主意——先不卖，再等一等，再看一看。
猪价又涨了一毛。接着又涨了一毛。玉花暗自庆幸自个儿有主意，玉花说服自个儿还要再等等价，再多喂几天，再多长几斤秤。玉花对自己说：这回你可要拿稳主意沉住气，可不能再给自己后悔丸吃了。
再过几天，猪价依然是四块一、二。又过几天，却又跌了下来，成了四块。玉花不信猪会掉价，玉花认定这是猪贩子坑人的花招儿，玉花告戒自己不要上当。尽管大凤秀菊她们都劝玉花该把猪卖了，可四块二她都没出手，四块钱玉花更不会卖了。
没成想猪价却一直落了下去，像蹦到梁顶开始往山下出溜的野兔子，由四块到三块八、三块七、到三块五、又到三块三。玉花心里没了底。玉花盼望猪价还会涨起来。玉花决定：猪价再升到四块钱一准卖——不，三块九也认卖了
但猪价却并未随着玉花的热望涨起来，反倒一直跌下去，一直落到了三块二、三块一、三块。玉花天天上当街去扫听，可猪价卡定在了三块钱上，且有风声说往下接着还得贱呢。玉花急得红了眼。
卖吧，四块不卖三块卖，玉花真不甘心。不卖吧，俩肥猪全得粮食供着，老喂喂不起，猪价再落就更不够本儿了。思来量去掂了几个个儿，玉花终于忍痛决定要卖她的猪了。
这天又来了三轮子。玉花把俩猪喂的饱饱的才去喊来了猪贩子。猪贩子进了圈，几个人却只是满圈里乱撵，直撵到两个猪又拉又尿了方才抓住。看着那上秤就能值几十块的粪尿，玉花好心痛。看着她一槽食一槽食亲手喂大的两头猪惨叫着被扔上了车，玉花又暗自抹了泪。
攥着卖猪钱，玉花后悔死了。四块二不卖，四块不卖，三块八不卖，却要等到三块才出手，两头猪就少卖了五六百块。玉花骂够了自己鬼迷心窍贪心不足，又骂这猪价没个准，头年低价卖了价又高，今年等着卖高价价却又落，咋着也是让庄稼人吃亏挨坑
四
早上玉花依然习惯地早早起来，起来又习惯地走去猪圈。可猪圈里已没了两头爱人的大肥猪。
望着空空荡荡的猪圈，玉花心里也是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不由就又想若是价没落，猪没卖，这会儿该值多少钱了。越算越亏，越想越悔，又寻思树林回来不定咋埋怨她呢，玉花饭也没心思做了。
恍惚玉花又听到了猪叫，细看猪圈还是一个空。
腊月里树林回来了，却没拿回一分钱。树林出去好一阵找不到活，东跑西跑钱没挣呢倒先搭了不少花销。后来好容易干了几个月活，攒了七八百块钱，谁成想回来半道上又碰到了截车的歹人，钱给抢了还差点搭上条命
一年的指望落了空，玉花泄了气，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空茫。
五
好阵子不见玉花了，这天大凤顺脚要去瞧瞧她。
走过玉花家猪圈，听得里边有人嘀咕说话。大凤扒墙一望，却见玉花正蹲在圈里头，一边哄着两只黑光光的小猪娃吃食，一边轻柔地给它们挠着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