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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你们简直就像在开国中同学会嘛!哈哈!”
在同事爽朗的笑声中,王子恒不好意思澄清当时的气氛其实没有那么欢乐,甚至有些尴尬,只好继续对着计算机工作。
啧!这个数据库最近换了防火墙,要骇进去变得有点棘手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他正沉迷于一个名为“红蝶”的灵异系列作游戏。顾名思义,红色的蝴蝶不时会出现在游戏中,只是目前他仍无法参透红蝶与剧情的关联。
努力了好几天,游戏依然没有破关,剧情一直停在双胞胎姊姊失踪、妹妹拚命寻找她的地方;心情不佳之下,他试着帮自己的gps──小彼德加工,却因心不在焉而把它弄坏了
对了,等一下得先处理小彼德才行,不然今天的送件地点那么偏僻,车子没有导航系统很容易迷路。
“不过很巧耶!一天之内遇到三个国中同学,被雷劈到都没这么准。”
一旁同事的评论让王子恒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他的确有种被雷打到的感觉。
在美国研究鉴识学的霍文森、成为警官的吴纪棠,以及担任计算机维修师的胡裕澄,不同工作、不同生活圈、分离十年以上的同学就这样凑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机率太小了,小到像是某个人操控的结果。
“怎么了?见到国中同学,你好像不是很兴奋。”身材高大的阳光男孩偏了偏头看他。
“因为我和他们不熟。”比起那些十年没见的国中同学,跟公司同事相处还比较自在。
像现在和他聊天的后辈陆圣晖,虽然身材壮硕,但笑起来却显得有些稚气,个性也很和善,有时热心到近乎鸡婆的地步,但不让人讨厌,算是公司里和自己比较亲近的同事,也比较能聊天,不像三天前,他同时面对两个曾让他国中生涯生不如死的人,除了杵在原地傻笑之外别无他法,气氛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而霍文森和胡裕澄之间的气氛也很奇怪。
尽管两人在国中时曾是死党,霍文森的态度却和与自己重逢时截然不同,不但异常冷淡,面对胡裕澄热情的攀谈,他既不主动开口,响应也不热络,顶多有问有答而已。
反倒是胡裕澄不断询问他们的近况,还热络的谈起自己的事情,说他常为公家机关或医院修理计算机、年底即将和身边同为计算机维修师的女友结婚之类的。
王子恒忘了自己有没有说“恭喜”当时他的意识好像飞到九霄云外,当然,他们之间的话题,全都围绕着“现在”打转。
或许因为论及婚嫁的女朋友在身边,胡裕澄不好意思提起往事但若是如此,就应该选择避开他们才对啊!可当时的情况,却是他主动前来向他们打招呼。不知情的外人,可能会误以为他们三个人是久违重逢的好同学,殊不知其中暗潮汹涌的纠葛。
这一瞬间,王子恒终于想通自己这几天诸事不顺的主因了。
他明明下定决心要远离霍文森,却一再想起他,导致整天心神不宁,什么事都做不好。
“嗯你好像不太容易跟别人熟,也不会认人。对了,你该不会直接问国中同学你是谁吧?”陆圣晖觉得这很有可能。
“那倒不会有一个我还记得。”
他没在第一时间认出霍文森,至少曾觉得眼熟,偏偏胡裕澄的脸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但这也不稀奇,他之前同样没认出吴纪棠不对,这可不是该自豪的事情。
这时,和楼下警卫联机的对讲机响了,身为公司资历最浅员工的陆圣晖立刻自告奋勇前去接听“好的,就请他上来吧!”
有客人?但没听说上午有顾客预约面谈啊?王子恒好奇地问是谁要来。
“喔,是送花的人。”
“花?谁的花?”
“送给你的花啊!哇啊!有两大束耶!”
“什么?!”王子恒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辈已冲到公司门口,替左右手同时抱着两大束鲜花的花店员工开门。
“那个请问您就是王子恒先生吗?”
在店员的询问下,陆圣晖摇摇头,伸手指向呆若木鸡的王子恒“他才是。”
拜出众外貌所赐,他不是第一次收到花,但眼看几乎将店员掩埋其中的庞大花束朝自己逼近,王子恒还是愕然的往后踉跄了一步,幸好陆圣晖从旁接过一束花,替他减轻一半的负担。
但仍有一束花塞进他的怀中。
再怎么艳丽绝美的花朵,数量一多后依然颇具重量,沉甸甸的压在臂弯里,难怪那店员交货之后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只向他们点头示意便快步离去。
“你们两个小表头在吵什么哇啊!哪来这么多花,怎么一回事啊?”刚从员工休息室晃出来的另一位职员区宗靖也不禁瞪大双眼。
王子恒正想说“我才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咧”陆圣晖突然“咦”了一声,而后叫了起来。
“这里有张卡片耶!”
“卡片?”王子恒放下自己手上的花束,从陆圣晖手中的花束上抽过卡片,卡片内只写了“献给王子”短短四个字,但当他看到署名时,便诧异的倒抽一口气。
自从上次玩“红蝶”时,被潜藏在书架间的恶灵袭击后,他已有好一阵子没体验过类似心脏停止的惊吓感了。
“到底是哪位大小姐这么多情,特别送花过来啊?”对王子恒难得震惊的反应感到新奇,曾经身为猎艳高手的区宗靖挪动他挺拔的身躯挤了过来。
“霍文森咦?等等,这怎么看都是男人的名字吧!”
“男人?”连陆圣晖也好奇地探头过来。“真的耶!他为什么要送花给王子啊?是你生日要到了?”
“不是”今天的日期跟自己生日差了十万八千里,何况他也不觉得霍文森会知道他的生日
对了!霍文森!他到底想干么?
某部电玩的主题曲突然响起,王子恒花了好半晌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匆匆接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既陌生又好像在哪里看过的号码。
“收到我的花了吗?”彷佛能洞悉人心的男性嗓音穿透耳膜,正是他刚才想抓来揪住领子盘问的人。
“霍文森?!”
“别喊得这么生疏,我喜欢你叫我vincent。对了,你现在有空吗?”对方轻笑着,从容询问他接下来的行程。
“还有一小时就得去送件”等等,他怎么聊起来了?明明有重要的事情要质问他啊!“喂,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啊?”
“我想送你的礼物还没完呢!你推开窗户看看。”
“窗户?”不明所以的走到窗边,王子恒顺手拉起百叶窗,推开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除了城市街景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对!
他的视线往下移,清楚看见身穿深绿色条纹西装的男人正伫立在大楼入口,以优雅的姿态向他挥手。
“找到你了。”
即使遥遥相望,王子恒仍觉得自己几乎能看见此刻对方脸上宛如捕获猎物般的自信笑容。他赶紧切断电话,缩回探出窗户的上半身,迅速放下百叶窗,焦虑地在原地打转。
霍文森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怎么会知道他的工作地点
对了!那个男人可是警方请来协助办案的指导者,要得到他的数据简直轻而易举,再不然,每年寄来的校友通讯簿上应该也有数据,只是他从不去翻阅,毫不关心别人的现况而已。
“哟!看来送花的人直接追上门了呢!”身后飘来区宗靖轻浮的发言,只见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前辈正笑嘻嘻地向他眨眨眼“这家伙该不会想追求我们家的王子吧?”
“并不是。”王子恒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算哪门子的礼物,分明就是直接上门来堵他嘛!
没关系,反正他不出去就好但公司门口的迎客风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王子恒抬眼一看,就见他还打算避不见面的男人,已迈开修长的步伐踏进门来,悠哉地向他打招呼。“你你怎么上来的?!楼下应该有警卫”
“是我请警卫让他上来的,他不是你朋友吗?”陆圣晖边说边将自己手中的花转塞进他怀里,提醒他别让送花者失望。
王子恒第一次痛恨起他的鸡婆,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文森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将手环上他的肩膀。
“既然你还有一个小时的空档,择日不如撞日,就请你陪我这位国中同学出去走走吧!”霍文森很自然的开口邀约,就像两人间本该这么熟稔。
“什等等!”王子恒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近全身僵硬,无奈手上抱着花,无法反抗,只能扭动肩膀试图挣脱他的箝制,没想到对方将他搂得更紧,还刻意捏了捏他的肩头,让他更加紧张。
“还是说,你在气我突然跑来找你?”霍文森低声问,声音几乎是贴着王子恒耳边响起。
“不”他全身鸡皮疙瘩乍起。他本就不习惯和别人亲密接触,更何况是这位久违的国中同学。“你不要抱着我。”
“抱着你?啊,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和朋友勾肩搭背惯了,回国后一时改不过来。”话虽如此,霍文森却无意松手,只稍微减轻了按着他的力道。
王子恒记得国中时他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但往往是他的追随者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他,他从不主动和他们搂搂抱抱,看来“勾肩搭背”是霍文森在国外养成的习惯。不过他也在漫画上看过,很多人会故意用这招增加和主角的肢体接触呃,他在想什么啊!
“瞧你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难道你觉得我们称不上是朋友?”
他们的确不是朋友啊!但看见霍文森殷勤的笑容,他又不忍心说真话“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靠太近。”
“如果连和朋友相处你都这么不自在,我真好奇你是怎么跟女朋友交往的。”
“我又没有女朋友。”话才出口,王子恒就后悔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因为外貌出众,他身边从不乏追求者,但他的沉默寡言和面无表情总是让想接近他的人感到不耐烦,尤其发现他正是俗称的“宅男”之后,更是敬而远之。
这样的自己,一定让从学生时期就很受欢迎的霍文森瞧不起吧!
王子恒偷偷瞄向他,意外的是,那张散发成熟男性魅力的脸庞,看起来竟有些愉快?
“既然如此,你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和我相处吧!”
“咦?”“我会多花点时间,让你体验和朋友相处的感觉。”
“咦?!等、等一下”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让王子恒反应不及,他还没回过神来,霍文森已紧紧攫住他的肩膀,像带小鸡般把他带出门。
可恨的是同事们非但没有救他,反而向他挥手道别,鼓励他和送花者尽量培养感情。
陆圣晖甚至语带欣慰地说:“除了我们之外,第一次看到王子有别的朋友。”
真是没礼貌!不对,当务之急是他不能再被霍文森牵着那句话怎么说?牵着“脖子”走?
眼看两人即将来到电梯门前,他再也顾不得对方的面子和自己的形象,没气质的用力挣扎,还嚷了起来“等等,你要带我去哪里?”
“竟然问我要去哪里你真的忘了吗?”霍文森缓下脚步,终于放开了他,脸上难掩失望“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考虑?”
“啊!你是说要去蝴蝶园的事情?”
“是啊!明明留了名片给你,你却迟迟不和我联络,害我每天眼巴巴盯着手机,连工作时都无法专心。你该不会已经把我的名片丢了吧?”
霍文森以穿透人心的性感嗓音控诉他的冷漠,在这无言的压力下,王子恒只得拚命摸索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好不容易摸出被揉得皱巴巴的名片。
他的确已经把名片揉掉,准备扔进垃圾桶,却因为同事和他商量换任务的事情,情急之下将名片又塞进口袋里,才会变成如此饱受蹂躏的模样。
“我有留着你的名片,没弄丢。”
“可是我看不出你有保留的意思。”
“我只是不小心折到了。”因为心虚,王子恒一向慢吞吞的说话速度不自觉加快起来。“你看,上面的字都还很清楚vincenthuo。howard”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以标准的英语念出名片上的英文名字及头衔,就连霍文森在美国任职的学校、兼职服务的机构、地址、联络电话,全都一字一句完整念过,直到对方笑说“我的个人信息好像都被你念完了”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糟了,他紧张时的怪癖又出现了。
每当他一遇到无法冷静的情况,就会随口念出所看到的句子,要是眼前没有目标,他甚至会读出脑海中浮现的文字帮助自己镇静不对,严格说来不是“读”而是如“念咒”般喃喃自语。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怪癖,由于这行为太过诡异,不只一次吓到同学及同事,他身为英国人的父亲都对此有些头疼。
但之前他就算发现尸体、遭到警察侦讯也没吓成这样,没想到一遇见霍文森,就什么都乱了。
“真令人意外”
听见霍文森的感慨,王子恒沮丧地垂下肩膀,对方以前就认为他是怪胎,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嘲笑他了。
“我很喜欢听你念我的名字。”
“欸?”出乎意料的话语令他抬起头,只见霍文森的脸上不见一丝戏谑,只有重逢后经常挂在脸上的诚挚微笑。
“我喜欢你的英国腔。即使住在美国,我还是爱听英国腔,那是绅士才具备的成熟魅力,会让听的人浑身酥麻。”
“酥麻?你说的太夸张了。”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词句很奇怪?
“无论如何,我觉得你说话的腔调很好听,我很喜欢。”霍文森绽开一个魅力十足的带电微笑。
“呃”王子恒不晓得这种时候是不是该道谢,霎时满脸通红。
“真的很喜欢。”
“不不用说那么多次吧!你以前明明”嘲笑过他的口音。但这种话他不敢说出口,彷佛一旦点明,他们之间那道隐形的防线就会被打破。
正当他苦恼之际,初次见面时就隐约闻到的香水味,占据了他的嗅觉。发现霍文森正逐渐向自己靠近,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但对方也跟着逼进。
一进、一退、一进,直到他的背抵在墙上,再也无处可退为止。
“你、你要做什么?”王子恒威吓着,只可惜语气和表情都显得无力。
“你不用防我防得那么严,我只是想邀你和我一起到蝴蝶园走走。”
就算霍文森的语气再怎么轻描淡写得就像朋友的单纯邀约,王子恒也知道事实才不像他讲的那么诗情画意,他不想再和连续谋杀案扯上关系,更不想和曾经狠狠欺负他的国中同学同游。
“我不想去,这花你也收回去。”
“你啊该说你单纯呢?还是不解风情?”霍文森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无奈。
“什么?”
“送花是借口,因为我想见你。”
“你想见我?为什”王子恒错愕地仰起头,却迎上一双漆黑的瞳孔,如同暗夜般笼罩着他,令他产生一种无所遁逃的错觉。
“我不只是来见你的,还想直接把你拐走。”
“拐、拐走?”不敢直视霍文森,他蓦地别过脸去,不知道对方今天为什么老用这些不合时宜的词汇,真的是美国住太久,中文生疏了吗?
“反正我不去,我要回去工作了。”他刚转身要走,一只手突然横越眼前,撑在他身旁的墙上,阻止他离开。
“你在急什么?我正想告诉你我想见你的原因啊!”“我不在乎了,你快点让开!”王子恒焦急大喊,这诡异的气氛和心底涌上的危机感都催促着他快点离开。
“我不是说我是来拐走你的吗?我既然下定决心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你”王子恒试着转从另一边离开,但霍文森的另一手却跟着撑上墙面,彻底阻断他的退路,他就像只困兽,徘徊在对方的臂弯间,不知所措。
“让我走啦!你到底是”
“你身边的女生真是没眼光呢。”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微微弯下腰,在他耳畔低语“一点也不懂得把握好男人,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放走美丽的王子殿下,无论如何都要让你成为我的人。”
“你的人?”王子恒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滋润干涸的喉咙,根本不敢直视霍文森,惹来对方一阵轻笑。
“别担心,这只是举例说明罢了,不过以我的个性,要是真的想得到你,就不会再放你走。”
“就算是举例也很奇怪你又不是女生,我也不是王子殿下。”
“喔?所以性别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问题吗?”
“那倒不是可是我喜欢女生。”不过目前仅限于2d世界就是了。
虽然看多了公司同事的恋情,也常被男性追求,他对同性相爱早就见怪不怪,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性向也是如此。
“那为什么你从刚才就一直不敢直视我?我们只是同性的朋友,不是吗?”
霍文森伸手探向他的脸颊,他缩起肩膀躲避,对方的指尖却转为撩起他发色偏淡的刘海。
那足以洞悉万物的清澈双眸,彷佛要将他看个仔细,近距离地凝视着他,观察他的反应。
为了反驳对方的话,王子恒鼓起勇气,面对他的视线“我没有不敢直视你。”
“那为什么我一靠近你,你就紧张到浑身僵硬?”
“那是因为”有谁遇到曾经狠狠欺负自己的人,还能马上敞开心胸的?
“既然没有发展暧昧的顾虑,跟朋友出去走走也没关系吧?”
“不是这个问题啦!为什么要找我我以为你一直很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你。无论是现在的你、戴着大眼镜的你”霍文森扬起手,抚上曾被厚重眼镜遮蔽的眼眸,刷过他卷翘的长睫毛,痒得王子恒直想眨眼睛。
不行,他不能逃、不能移开目光,不然又会被视为对同性产生暧昧反应。但眼前端正到无人能抵抗其魅力的脸孔,已放大到令人心脏狂跳的地步。
“甚至是戴着牙套的你,我都不曾以讨厌的心情看待。”
长指温柔摩挲他的唇瓣,在双唇间游移,彷佛下一刻就会探入口中,勾起他十年前的羞耻回忆
明知这种行为不带任何挑逗意味,王子恒还是浑身紧绷,尤其两人的距离近得鼻尖随时会触碰到彼此的时候。
“可是可是你”他好想问,想问霍文森对他过去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现在又为什么主动接近自己?还有为什么一面对他,自己的脑袋就一片混乱?
“那你倒是告诉我,要是我讨厌你,为什么还锲而不舍地来邀请你?”
“你是想为过去赎罪吗?”话一脱口而出,王子恒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糟糕,他说了绝对不能说的话。
可惜来不及了,不可触碰的防线彻底溃散,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诡谲。
好半晌,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直到其中一人先打破沉默。
“赎罪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这是重逢以来,霍文森第一次以沉重而苦涩的语气说话,却非正面反驳王子恒揣测的语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斥胸口,王子恒猛地用力推开他,以小声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喃了一句“总之你不要再送花给我了。”便头也不回地冲回办公室。
这一次,霍文森没有再挽留他。
这样也好,如果可以的话,他再也不想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以免如潮水般涌来的痛苦回忆,将他彻底淹没。
柄中毕业前夕的某一天,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脱离暴力般的恶作剧时,那群人抢走了他的书包。
他不记得自己的书包里有什么,也不记得到底是谁先出手抢夺,他只记得自己拔足狂奔,一心只想追上那些掠夺者。
十年前的他脚程很慢、体力也很差,跑没几步就气喘吁吁,腿痛得几乎跑不动。相较于力不从心的自己,那群人远远跑在前面,甚至不时停下脚步,回头向他扮鬼脸、做出夸张的动作,催促他跟上。
但是,最后在三楼男厕所等待他的,是当头淋下的一桶冷水。
“哈、哈、哈!打击宅臭作战成功!”兴奋欢呼的人群,将呆立在原地的自己团团包围。
全部湿透的衣物裹住他单薄的身躯,头发也湿答答地黏在脸上,鼻梁上的眼镜歪斜,水流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想要深呼吸,却被流进鼻腔的水呛得又咳又喘,如此狼狈的模样,只换来更大声的嘲笑。
“我看他连内裤都湿了吧!喂,你的钢牙会不会生锈啊?”
“拜托,他老妈是牙医,那一定是不锈钢打造的牙齿,别太小看科学怪人了!”
再也撑不住疲惫的双腿,他无力地跌坐在地。
“为什么?”不知是出于寒意还是绝望,他开始颤抖,揪紧湿透衬衫的指节绷到发白。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文森,怎么样?”某个人说话的声音,在一片笑闹声中传进耳里“这下你就闻不到他身上那股宅臭了吧?”
这一刻,他透过模糊的镜片,在人群中发现了霍文森的身影,和那个一手打造他悲惨遭遇的始作俑者四目相对。
他们的视线只有短暂交错,下一秒,对方已别开脸,和身旁的胡裕澄一同捧腹大笑。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在他对周遭的讥笑嘲讽感到麻痹前,只能持续思考这个没有解答的问题。
那是恍如恶梦般的过去,是他最不想回忆的青春岁月。
因此十年后,他好不容易摆脱那段不堪的回忆,现在更不想再因为同一个人,被挖开隐藏内心深处的伤口。
只是现在的王子恒没想到,当他们重逢那一刻起,曾经断裂的过往,又即将以无法抵抗的力量,将他们紧紧牵系在一起。
“这是怎样?!”和往常一样,王子恒已经用最大的音量咆哮,却连电玩游戏的背景音乐都盖不过。
他抱着艳丽的花束,在怒火的催化下,几乎要把整束花往地上掼去,又因觉得花很可怜而放弃这个念头。
“不是叫他别再送花了吗?这算什么?!”
这已经是第四束花了。
打从第一天同时收到两束花,第二天他又在公司收到另一束花,和一张写上“我知道丑陋的毛毛虫已破蛹而出”的卡片。就算没有署名,他也知道写出这种诡异文字、送他花的无聊人士,只会是霍文森。
起初他选择不予理会,也不动怒,继续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他应该把心力花在骇进那个设置新防火墙的数据库,以免自己优秀黑客的招牌被砸。
但今天霍文森的手法更夸张了,竟然直接把花送到他家,他已懒得思考对方如何取得自己的住处地址,那只会让他更烦躁而已。
尤其同样未署名的卡片上,写着“你美丽的蜕变令我目眩神迷”他才发现前一张卡片上“丑陋的毛毛虫”指的正是自己之前的模样。
这个男人有惹向来温和的他发怒的能力。
这是讽刺吗?即使他的外表摆脱了十年前的科学怪人模样,依然被霍文森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可悲的过去依然是对方用来取笑他的把柄。
那个人始终没有改变过,欺凌他、嘲笑他、戏弄他,以欣赏他凄惨的姿态为乐。
“太过分了”原本打算置之不理,但如今王子恒再也忍无可忍了,他捏住从皮夹挖出来的破烂名片,照着上面的电话拨出号码。
很快地,电话接通了“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了。”
“我说最后一次,不要再送花来了。”王子恒鼓起勇气,将事先写在纸上的台词一口气念完“也别再送那些恶心的卡片,我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毛毛虫也不是蝴蝶,就算你再送来,我也会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然而,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这个天之骄子八成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遭到拒绝的一天吧!如此揣测的王子恒感到些许胜利的得意。
正当他打算切断通话,来个完美的无言结束时,却听见霍文森突然问:“你人在公司吗?”
“不是啊!我在家等等,你要干么?”
“花是送到你家去?而不是公司?”不理会他的疑问,霍文森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花不是他送的吗?怎么不知道是送到哪?难道他在装傻?王子恒越想越气,说话的音量拔高不少“是送到我家啊!还有,你别再滥用那个叫什么职权,滥用职权查我家的地址!”
“你马上离开那里。”霍文森对他的指责充耳不闻,口气严肃得异常“现在就离开家到警局来,务必请你的同事陪你一起来。”
“为什么?我才不要去!”
“我说,马上!”
霍文森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怔住了王子恒,他这才发觉事有蹊跷。
“你还不懂吗?那些花和卡片不是我送的。”
“不是你?那会有谁”
“你听我说,我们分析过那件蝴蝶谋杀案,也替凶手做过侧写,他并非对死者怀有恨意,而是对他们抱持着爱意或钦慕,甚至想追求他们。”
“这这太怪异了吧!”他无法想象有人会爱一个人爱到痛下杀手。
“的确很怪异,所以凶手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已经扭曲了,就是一般人眼中的疯子,还是个心思缜密的疯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意义的。而两个死者的共通之处,在于死前都曾连续收到示爱的花束。”
“示爱的花束”凉意从脚底涌上背脊,王子恒倒抽一口气,宛如看怪物般盯着眼前的花,卡片上的诡异文字同时侵占了他的思绪。
你美丽的蜕变令我目眩神迷。
就算他的中文程度再低落,也立刻察觉到,自己恐怕正和一桩诡异的谋杀事件扯上关系。
“不、不会吧”
“换言之,持续收到花的你”一向稳重冷静的霍文森,以沉重万分的口吻向他宣告“就是这桩连续谋杀案的下一个目标。”
“真是的,你最近的运气也太差了吧!”和王子恒一起待在饭店大厅的区宗靖,跷起他结实的长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下你沉冤得雪了,从嫌疑犯升格为受害人。”
“靖”虽然他很感谢这位前辈为他放弃酬劳优渥的委托,飞车送他去警局,还陪他回家整理行李、再次充当司机载他到饭店,但这种攸关生死的调侃,他实在笑不出来。直到现在,他还是恍恍惚惚,没有真实感。
他依照霍文森的指示赶到警局,也只是和区宗靖两人一起坐在替他们安排的休息室等待而已。
一开始吴纪棠曾现身过,告诉他们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凶手以他作为第三名受害者的可能性近乎百分之百,接下来他的脑袋就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被看上,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成为目标,一切都在混乱之中。
等待的期间,老板万明晓和秘书高逸达也曾一同到警局关切他的情况,至于为了看守公司而无法离开的陆圣晖,也透过电话以快哭出来的声音替他打气,甚至人在国外出任务、一向视钱如命的另一位前辈柏慕尧,也罕见地打了越洋电话回来,只为了要他好好活着。
尽管他强烈怀疑对方只是怕少了他这个无所不能的搜寻引擎,以后工作会麻烦许多,也依然为此感动不已。
但他始终没有见到霍文森。
那个当下要求他赶到警局的人,似乎一直和吴纪棠待在会议室里,中间有不少警员出入,可就是没看到他出现。
最后,结束他们漫长等待的,是吴纪棠以极度疲惫的口气说:“你就暂时和vincent住在一起吧。”
“不要!”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vincent”就是指霍文森,王子恒立刻大声抗议,但最终还是遭到驳回。
“虽然最安全的地方是警局,但你不可能住在这里,而且我们人手不足,没办法派人每天二十四小时保护你。vincent住在连搭电梯都得由房卡控管的饭店里,应该更安全。”
“可是他不见得想跟我住在一起啊!”“这你可以放心,和你一起住的提议,就是他提出来的。”吴纪棠表情复杂地耸耸肩,补上一句“他似乎不放心把你的生命安全交给别人。”
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子恒纠结的脑袋当下立刻停止运转,而之前安慰他的同事们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他接受,理由不外乎是基于安全性考虑,或者是“你们互相有个照应”之类的。
其中又以区宗靖最热心鼓吹,彷佛在拱交往不久的情侣同居似的,他不禁怀疑这位前辈是不是擅自误会了他和霍文森的关系,以为自己是在助长秘密恋情的发展。
反正结果就是他被迫到这间饭店和霍文森会合,准备展开莫名其妙的同居生活。
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这种眼前一片漆黑的绝望感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熟悉的沉稳嗓音传来,将王子恒飘远的意识拉回,只见走出电梯的霍文森,正以一贯的优雅态度朝他们走来。
自从那天拒绝接受对方的花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王子恒无法抛开尴尬的情绪,干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反而是一旁的区宗靖大方展现大剌剌的个性,和霍文森寒暄了几句。
“那么,我也该走了。”把手中的行李交给霍文森,区宗靖拍拍王子恒的背,将他往霍文森面前一推,害他差点摔倒。“他就交给你了,别太欺负我们的王子殿下啊!”王子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个只比他年长几岁的男人,干么装成一副“我是他老爸”的模样?还有“欺负”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霍文森礼貌的微微一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还有,我们老板请我转告你,王子是我们万事达重要的员工,请你务必保护他的安全,连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连头发都不能少就有点为难了,不过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他,让他平安回到你们身边。”
听见霍文森语气诚恳的保证,王子恒的头垂得更低。这个满嘴好听话的男人,只要不再戏弄他就谢天谢地了。
接下来,他有如被抛下的小狈,依依不舍地目送区宗靖离开,直到霍文森轻拍他的肩膀,向他说“我们该走了”
他假装为了提行李,缩起肩膀躲开对方的触碰,如此不自然的拒绝动作,不可能不被这位擅长洞悉人性的“教授”看穿。
然而,霍文森的表情一如往常平静,甚至像多年的好友般,亲昵地伸手环抱他的肩,指向右边的走廊要他往那走“需要我帮你拿行李吗?”
“不用了。”这一次,王子恒直接挣脱他的手,远远站在后方,不肯再前进一步。
“王子?”
“行李我会自己提,路也会自己走。”
起初霍文森的表情有些困惑,随即露出意会的苦笑,投降般向他摊开双手“抱歉,我忘了你不习惯我太靠近你,以后我会注意的。”
对方以温柔的语气坦然道歉,反倒让王子恒产生一丝罪恶感。
“不过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就算之后我必须靠近你,也是基于保护你的立场,这一点还请你谅解。”
“我知道了”王子恒低声嗫嚅,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既然他是来寻求霍文森的保护,还要求彼此保持距离,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一楼人太多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但霍文森似乎并不介意他的任性,展现成熟的风范,微笑着提醒他跟上脚步。
对方越是落落大方,就更显得他心胸狭窄。
但除非必要,他就是不想和那个男人有所接触,只是眼下的情况,根本由不得他选择。
怀抱着懊恼的心情,王子恒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霍文森身后走进电梯,宛如走向断头台的受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