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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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嘴上虽说不出手,又怎可能放任电掣咬伤她?

    她连他戏弄人的把戏也看不穿吗?

    她对他的信任感,未免太过薄弱了。

    或者,她根本不信任任何人。

    “害老六和他家小鮻分离百年的祸首,就是她?”二龙子睚眦带着蔘娃,来到狻猊身后。

    延维的恶劣行径,早传遍全城,面对众人不齿唾弃的眼神和排拒,延维仍旧过得惬意,好吃好睡好玩乐,哪管城里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及冷淡态度?

    她自顾自享受“作客”的米虫生活,毫不见她有歉疚或反省。

    “真的是她?!那只叫‘延维’的小疯子?!”蔘娃后知后觉。

    老早已大放豪语,见一次‘延维’扁一次‘延维’,结果人都站定她面前,俏生生挂在她家睚眦身上,企图比下她这株干扁小蔘,蔘娃还没认出她的身分,险些误会她是睚眦的某号旧情人。

    蔘娃气呼呼,猛甩双手蔘鬓。

    “可恶!不能让电掣一刀劈死她,太便宜她了!电掣!留一点给我扁!我替小鱼讨讨公道!”她追向电掣,一边勤劳卷袖,一边跨步赶去,生怕稍迟一些,电掣就先“处理”玩延维,害她没得出气!

    延维仍在逃,电掣还在追,下一根龙形廊柱前,电掣赶上,龙身变幻为刀,狠狠横斩,只差半寸,延维的情况将如那根龙柱一样——一刀,两端!

    几根断发飘下,延维无暇理睬,踉跄的脚步,尚未站稳便拔腿再跑,顾不得狼狈至极,动手撕开妨碍逃命的美丽长裙,唰地直直撕抵大腿处,方便她步伐跨更大,跑得更麻利。

    她的言灵受封于狻猊,遁逃术也需辅以言灵,等同于一堆能飞翔的双翼遭人折断,她飞不上天,潜不入地,只能自求多福。

    还好,她没对狻猊抱过希冀,他不出手救她,本在意料之中。

    他与她非亲非故,当然不用费心管她死活,所以他的冷眼旁观,她一点也不难过,更没有遭人遗弃的错觉。

    没人助她,无妨的,她可以自己逃,逃得掉,就嚣张站到狻猊面前,呛他,叫他别看扁她延维;若逃不掉,了不起身首分家,至少到死之前,她骄傲的自尊无损。

    王富贵成亲那一回,她在他眼前落泪,是意外,事后她懊恼不已,发誓绝不再犯!

    狻猊眸子越眯越细长,见她又被电掣逼着折返回来,明明距离愈近,她却不开口求援,唇瓣咬得死紧,只闻鼻息凌乱蔘娃,与他目光交会时,她倔强的目光,像只饱受欺凌而警备的犬儿,眼神彷似说着:

    我知道你不会出手,我也不要你多事!

    “跑回来了?正好,我热身完毕!”蔘娃要与电掣两面夹攻,拦在延维前方。

    延维双手同时展开护体法术,薄亮的半透明圆形,将她笼罩,挡得住蔘娃的软软蔘鬓,挡不住电掣猛烈斩击,左半边的护体法术被砍得尽碎,连带右半边也随之崩坏——

    完了。

    结束了。

    延维心想。

    她蜷起身,双臂护住螓首。

    这一瞬间,脑子空白,什么也无法思忖。

    不像谁说过的,临死之前,一生经历,浮扁掠影闪过,走马灯一般,件件浏览重温,她没有,就连恐惧,也来不及去感受

    “到此为止。”修长指节间的银白烟管,花俏旋转,最后笔直一伸,抵住电掣的刀尖,三成力劲回拨,将电掣抛上半空,乖乖钻回它主人的背脊盘踞。

    “老五?”睚眦很意外他的插手。

    他以为狻猊会默许电掣解决这只恶劣家伙,替自家六弟报些冤仇。

    狻猊淡淡一笑:“再怎么说,是我请她回来作客,不好让她受委屈,二哥二嫂手下留情,她有所冒犯,还请见谅,别跟她计较,就当是出现一名女子,考验你们的感情,事实证明,二哥二嫂真情感人,彼此信赖,不为外在美色迷惑及拆散,叫人欣羡不已。”

    一声“二嫂”喊得有人心花怒放,有人双腮通红。

    “我刚真的以为她是睚眦的旧情人,害我好吃醋”脸红的那一株,噘嘴埋怨。

    “我没有什么旧情人,你要相信我。”心花怒放的那一只,趁机洗刷污名。

    “可是她抱住你是,你没有马上推开她!”软软指控。

    “那是反应不及好不好!谁会想到有个女人从天而降,一把扑抱过来!我后来不是立刻叫电掣砍她吗?”他当时可没露出半点垂涎表情。

    “你差点让她亲到脸颊!”

    “差点而已,又还没有。”

    “要是有,我就叫电掣转向,砍你不砍她!”哼哼,她现在和电掣交情好,即便不是电掣的主人,电掣也是会听她的话,嗯,应该啦

    所幸他二哥和那枝蔘,都不是太用脑力思考的家伙,一句句拌嘴间,压根忘记要替六龙子报仇的小小人物,两人纠纠缠缠、卿卿我我,回去自个儿的篓子滚大床了。

    狻猊没空目送两人离去,蹲下身,观察没有动静的延维,她依旧抱着头,蜷曲原地。

    “小痹,吓傻了吗?没事没事,走掉了,别怕。”

    空白的脑子,填入他的声音。

    是言灵,叫她别怕。

    是言灵,跟她说着没事了

    “就叫你别招惹他,那是我二哥,想来先动手后动口的家伙,以后见着他,安分些,乖巧些,才不会又被电掣追着跑。”

    越来越多的声音,重新塞进了脑海,将空白填得一丝不剩。

    “还是这么害怕吗?怕到缩进我怀里,寻求抚慰了呢。”狻猊的声音,轻轻带笑,气息灼热,很小人又用言灵术,逼迫她自个儿依偎过去,如他所言地,寻求他的安抚慰藉。

    她没有挣扎,或许是跑得太累太倦;或许是他术力太强,使她无法抗拒,任由他环揽她的肩,轻拍她的背

    狻猊嗓子轻轻,问道:

    “为何明明折返回来,却不开口要我救你?”宁可独自一个,没命似逃窜,也不躲在他身后,等他出手?

    他以为她会飞扑回到他的胸臆,嚷嚷着:狻猊救我!

    他以为她会环住他的腰,紧紧贴在他背上,拿他当盾牌,娇娇命令着:狻猊快把那只鬼东西处理掉!

    他以为。

    结果她没有,宁可用着薄弱可笑的护身术,妄想抵挡电掣猛烈的攻击。

    “就算开口,你也不会帮我。”她任性回嘴,只是缺了嚣张气焰,此时听来,倒显得软绵。

    “你看不出来我闹着你玩吗?你放软声调,再喊个两遍,我就动手阻止电掣了。”

    她默不作声。

    事后大话谁不会说?

    你再撑个两下,我就去救你;你再说个两句,我就答应你了嘛;你再等个两刻,我不就来了吗?她没天真到去相信狻猊的话,她不要低头恳求了他只换到风凉揶揄,他不就是要看她受到教训吗?看她这只欺负了他家六弟的坏东西,遭其他兄弟反击围攻,为六龙子负屃讨些公道?

    她不会责怪他的置身事外,她也没有立场指控他。

    对,她都没指控他了,他是在质问什么?

    她不开口要他救她,替他省下麻烦,不用动手,不用动口,爽快去吸他的香火,她跑她的,她逃她的,与他何干?

    他何必一脸不苟同她的自力救济,好似她没求他救她,多损他龙子尊严一样?她没赚他多事了,他还敢嫌她不知好歹吗?

    “我看不出来你闹着玩还是认真的。”半晌,她终于开口,语气恢复成她惯有的孤艳清冷:“我只知道,没有谁,会愿意为了我延维,去管那些与他们毫无关连的闲事,我早就看得很开,遇上危险,求人不如求已,若连自己也应付不来,不过是死期来临。”

    “你真倔强。”她是吃石头长大的吗?性子和脾气也同石头一样硬。

    不,不只性子的脾气,恐怕连脑袋及胸口里也镶满硬石块,才会难以教训,处处惹事生非,以拆散别人为乐,她这种德行,被人砍死只是迟早之事。

    而他从她的口气间,听出了端倪。

    她曾求过谁,却被拒绝过,放下了身段,摒弃了骄傲,求着、央托着,仍遭狠绝的无情斥退,因为求过,才会早就看开,看开了无论身处哪样困境里,除了自己,谁都不会来拯救她。

    她闷闷地,话含糊嘴里,喃喃低道:

    “我没有能不倔强的理由呀。”

    明明是顶嘴,听进狻猊耳里,更像是茫然。

    那一瞬间的她,她脆碎,没有娇蛮野性;明明是自嘲,她说得更似自怜。

    倔强,是逞能的一种自我保护,若有人让她依靠,她就能学会软弱、学会分担恐惧,反之,一切靠自己,不够强韧,只有沦为受人欺侮的下场。

    所以她如此倔强,是她不得不。

    狻猊对她更加好奇了,几乎想用言灵,逼她诉尽她的故事,让他瞧瞧,是怎样的人生,造就今时今日的她?

    言灵离了口,却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一个。

    “以后,再遇上被追着喊杀喊打的危险事,出声喊我,我一定会到。你的闲事,我管。”

    啐,当她延维是好拐的三岁小奶娃,会让这种没凭没据、没订契约、没发下毒誓的话给蒙骗,进而痛哭失声、感激涕零?

    花言巧语。

    偏偏它附带了言灵,钻进双耳,嵌在心上,热烫得惊人,像烙红的铁“滋”地一声,镂印胸口,皮肉尽蜷,成为身体永远存在的印记,无法忽视。

    你的闲事,我管。

    烙在心窝深处,热呼呼的言语术力,好似也烙上她的双颊,害她脸儿迄今仍是红咚咚的,粉腮赭红,消退不去恼人的赧晕和热意。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可相信男人的嘴。

    他说的那些话,拿去骗骗笨女人吧,她延维不上当。

    你的闲事,我管。

    或许,一次两次还会恪守承诺,再多几回,他一定嫌烦,讨厌她的闯祸,责备她的惹事生非。

    好呀,他话说得这么满,她不弄些“闲事”来让他管管,岂不是太对不起他的好逞英雄?

    就为了他那句言灵,延维惹出更多的麻烦,让狻猊收拾,她倒想看看,他有多少的耐心来包容她?又想用哪样的方式感化她?

    以德报怨吗?

    哼哼她瞧他也不是那种高尚货色吧。

    反正天塌下来有狻猊顶,他敢放话要罩她,她怎好意思乖乖不惹事?

    那太对不住他了,她延维也绝非听到他那番义气相挺,便会自我反省的好家伙,改邪归正这类伟大事迹,她做不到。

    肆无忌惮,得寸进尺,是她回敬给他的成果。

    延维在龙骸城的受欢迎度,降至谷底,雌性看见她,连忙拖着自家丈夫或情人速速离去,不想论为被破坏的下一惨例;雄性虽知延维本性,然而瞧见那么艳、那么娆、那么美的女人,在面前娇滴滴笑魂儿先飘掉两条了,哪还记得要提防?

    就连海洋中,正值交配期的雌雄海蛇或小鱼小虾,纠缠缱绻、难舍难分之际,也被延维拎住尾巴,硬生生拉开两方,辣手摧“欢”多令人发指!

    于是乎,城里越来越多怨偶,为延维争吵,因延维闹翻,女人气极了男人目光老追着她跑,男人斥骂女人心眼太小,不过是多看美人两眼,又没真正沾上,为何老拿此事来唠唠叨叨、小题大做?!

    怨偶群中,堪称最大受害者的,当属海中龙主,他后宫一竿鱼虾蟹蚌美人们,在延维挑拨之下,个个离家出走,后宫迄今只剩冷清床铺,龙主夜夜抱着孤枕啜泣。

    “现在!立刻!把那只小疯子赶出龙骸城去!”龙主有令,指着自诩为小疯子看守者的五龙子鼻尖,要他即刻去办。威令下完,不忘呜咽两声,以“鳗妃虾妃鱆妃蚌妃快快回来,本主好想你们呀呀呀呀——”作结。

    “再给她一次机会吧,父王?”狻猊一脸无关痛痒的悠然神情。

    “上上次给她机会,弄跑了我的虾妃,上一次给她机会,我的鱆妃差点把蚌妃给吃掉,这次再给她机会,我后宫连渣都不剩!看是你自己要赶,还是我派你哥哥弟弟去赶,后者会不会由“赶”变“砍”我就不保证啰”很低劣的威胁法。

    不待逆子应允与否,龙主拂袖离去,旁人以为的“气急败坏”不过是假象——毕竟当龙主及爹亲这两种身分的威严,在自家儿子面前只能够维持一眯眯时间,尽速说完尽速闪人,才不会露出马脚。

    虎父无犬子,这话有待商榷,在海底龙宫中,情况却恰好相反,真不知道这群儿子的霸气到底像谁?他与孩子们的娘,明明都很温驯好相处呀

    “老五,你何必还扞卫她?!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二龙子难得善心大发,愿为五弟分忧解劳。

    延维和他梁子结很大,谁教她老爱去招惹他家蔘娃,灌输蔘娃许多谬论,什么男人下流是天性,男人很犯贱,男人绝不可能只钟情于一个女人听得小蔘最近瞧他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

    “我没有在扞卫她呀。”狻猊轻轻笑了。

    “没有扞卫她?是谁每每当她一喊,就跳出去替她求情、替她脱罪,替她鞠躬哈腰?”四龙子很是唾弃,浓眉扭得像麻花。

    狻猊摇头“我可不会为了谁鞠躬哈腰哦。”那种窝囊事,身为尊贵龙子,不屑为之。

    言下之意,只认了四龙子指控的前两个——替她求情、替她脱罪。

    那只小疯子,利用人倒利用得彻彻底底,毫不跟他客气,理所当然地闯祸闯祸闯祸闯祸,然后狻猊狻猊狻猊喊个没停,叫他前去为她“管闲事”

    俗称的“得寸进尺”她发挥到淋漓尽致,将所有寻她麻烦的人,全推给他,自个儿倒好,躲在他背后,不时咭咭媚笑两声,像看戏一样风凉。

    “五哥,你是不是中了小疯子的言灵控制?”七龙子问出在场其他龙子心中共同的猜测。

    一定是,不然他们大家最熟悉、最了解的老五,哪时待人如此包容宽厚?!

    老五明明心眼最小、脾气最大,报复人最为阴险,一脸带笑还能边捅人两刀!

    “你五哥有这般不济事吗?”狻猊伸掌去揉七龙子的脑袋。

    “不然你干嘛对她言听计从?把她宠得无法无天?”

    “我很宠她吗?”狻猊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呀。

    “她一遍一遍闹事,你一遍一遍出面解决,没听你多骂她两句,这不叫很宠?”

    “嗯好像有一点。”狻猊吞云吐雾之后,缓缓颔首,认同了。

    “五弟,你别在不经意之间,被她以言灵反噬了还毫无所觉。”大龙子淡劝道。

    “我都剪了她唯一能反击人的爪子,她哪里还能抓伤我?”在狻猊眼中,她只是一只没了毒针的蜂,一只缺了牙的小豹,即便佯装凶猛,仍不俱杀伤力,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