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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里没窗,不通气,又狭隘,可这儿有了他,她便能不在意其他。
她知他其实不爱在这儿,他说他坐过牢,恐怕没一次好过的,有几回,他睡了,却会因身在狱中而猛然惊醒,直至看见她才松了口气。
她心疼不已,要他出去透透气,可他不肯,仍在这儿陪她。虽然他说他有办法,可她知他也没十足把握。
他没说出口,但她知他也怕,怕之后再不能见。
两人相聚的日子,所剩无几,能把握一分那便是一分啊。
那回之后,她再没提要他出去。
她问他大漠风光,问他曾去过哪里,他捡着好笑有趣的说,说他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在暴风雪里迷路,第一次看见结冰的飞瀑,第一次遭遇沙暴还被骆驼拉着跑,第一次睡在原野上却被过路强盗打劫,第一次在海上遇到比一栋房子还大的鲸鱼的经历。
他告诉她,他办过的几件案子,说他如何揭穿了妖和尚骗财骗色,如何发现某位执法严明的捕贼官其实竟是一名义贼,他如何将他抓了又放,又怎么样帮着他洗清了冤屈,抱得了美人归。
他说着他见过的山川水色,吃过的各式食物,听过的奇闻异事
说到好笑的地方时,他自个儿就会先笑了出来,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忍不住比画两下。
他说得眉飞色舞,逗得她发笑。
他将那一切讲得那般清楚,彷佛历历在目。
偶尔,他会提及往后,说及将来,若得空定要带着她一起去吃,一起去看,一起去玩,一起去走天下。
她总是轻笑颔首,没有反对,她也想,很想很想,却知那可能,微乎其微。
她只看着他,偎着他,将他的模样,记在心里,将他的声,刻在魂上。
这几日,他瘦了许多,白露瞧他满脸风霜,有些心疼,这些日子,为了她,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
“天下的姑娘那么多,为什么是我?”待回神,这问题,已溜出了口。
可她真想知道,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为何哪一个姑娘没有挑,竟会爱上她这个麻烦?
他一怔,垂眼瞧她,露出教人心暖的笑,方回道。
“因为,你编织的谎言,最美。”
她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回。
他勾着她柔软的手指头,玩着、抚着,让指尖与指尖相抵,再一一错落,边噙着笑,柔声道:“每个人都说谎,人们说谎背后自有其理由与原因,多数的人都是为自己,背后的原因,都很不堪。只有你,是为了别人,你宁愿牺牲自己,也要织这谎,那让谎言,变得美丽。”
她心一热,眼又微湿。
“起初,我只觉你人好,虽然外表冷硬,装得坚强,但你的心好软,软得像豆腐似的,后来看你越久,懂你越多,我知你坚强不是装出来的,你心好,也不是假的。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那让我想要拥有你,让我想知道,被你拥有的感觉。”他又和她手指交握,紧扣,道:“让我想成为,那个能牵着你手的男人。”
她瞧着他与她交扣的十指,只觉得心也像是被他扣着了、握暖了。
“我没那么好。”她哑声说。
“你有。”他定定的说,吻着她的发,哑声道:“旁的人不知,可我知道。”
她握紧他的手,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觉他的吻,只觉暖。
胸中的苦,几近消除。
如果可以,多想疼他到老,她将他的大手,也拉到唇边轻轻印下一吻,然后压在了自个儿心头上。
他顺着她,嘴也笑。
“白露?”
他轻唤她的名,她轻应一声。
“嗯?”
他贴在她耳边,悄声要求:“你再叫我一次阿魅好不好?我不知我的名,原来也能那么好听。”
这男人,总知道如何讨她的心、要她的情。
她小脸又烫,却仍昂首,看着他的眼,依着他,张嘴唤着他的名。
“阿魅。”
他听得耳热心甜,露齿一笑。
只唤名,就那么开心啦,这男人真容易讨好。
万般的柔情都在心,她抬起小手温柔的抚着他的笑脸,跟着轻言再一句。
“我爱你。”
剎那间,他虎躯一震,似连心也停。
她本是不想说的,不想因此绑住他,总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可他的情意如此浓烈,不让他知,好不公平。
她不想他以为,她有的只是感激,只是欢喜。
这个男人如此教人疼惜,那般让人爱恋,他不该只得这些。
白露眷恋不舍的抚着他的脸庞,他的胡碴,他屏息的唇,然后在上头轻轻印上一吻,悄声道:“好爱你,好难不爱你”他双眸发亮,灿灿如星,眼里心底尽是她。
深深的,他吻着她,和她唇舌交缠,哑声告诉怀中心爱的女子。
“有你这句,我死都甘心。”
寒冬凛凛,北风呼啸而过。
在这冷冬之际,岳州城里却是人潮汹涌,各方人马从四处而来,住满了城里的大小客栈,就连一般家有空房的,也都清出来出租给来看热闹的人。
怕是连过年、赶集,也没这么热闹过。
所有的人,都是为瞧那应天堂连续以毒药药杀七人的毒妇而来。
开堂的那一日,天微晴,冬阳照得人发暖,可若到了辽阴处,那不一会儿,便立时冷到齿打颤。
大清早的,府衙前就已万头掼动,看热闹的人将府前挤得水泄不通。
照一般常理,刺史大人早衙办公,晚衙方审案,可因此案牵连三县一州,加上众人关切,于是才提前改为早衙审案。
就在此时,县尉前来赶人,一顶官桥,被抬了进来。
“来了、来了,是沅江县的县丞。”
“那后头这位是谁啊?”
“我知我知,这湘阴县的,就那个试图将白露姑娘屈打成招的。”
“那前头这位便是华容县的县丞啰?”
“不,他是咱们岳州的长史大人啦。华容县丞一早就到啦。”
“这人是到齐了没?”
“应该是到了吧,不过这鼓怎还没响?”
此话刚落,就见一名官爷走出大门,秀出了两根鼓棒,吸了口气,拿出吃奶的气力,如下雨般敲着大门外的大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
蹦声顿时大响,传得老远,教人们兴奋了起来,个个伸长了脖子,试图要看真切些。
辟爷敲完了鼓,转向前方人潮,高喊。
“衙时已到!大人坐衙——”
此话方落,府里厅内,就瞧一黑发黑胡的男人身着官服,从内而出,来到了厅里,坐上了厅上最高的大位。
大位之下,另有三名县丞。
厅里除了立于刺史大人左右两旁的长史与苏小魅,更有通判官、判官、法曹、主典等人,而执刑问事们,个个是手持大小笞杖,在厅旁左右分站,表情冷漠,有若木偶。
待刺史大人在堂上坐稳了,抬了抬手,才又有一名官爷张嘴高喊。
“开堂!”
“威——武——”执刑问事们共声齐喝。
那声是又沉又低,可教人打了个颤,几乎教厅门内外所有的人,都立时安静了下来。
刺史大人再一抬手,便有官尉将诉状的魏家老头,和被告的白露带上。
待两人都跪下了,刺史大人才问。
“诉者何人?将姓名原由报上。”
魏老头被关了几日,发散眼垮,仍是一脸不悦,虽然跪下了,可还是不甘的怒瞪了身旁的白露,和那站在刺史左侧的苏小魅一眼,方拱手朝刺史大人道。
“老夫魏严,四月前儿媳突然往生,老夫因觉有异,一查之下,方知应天堂藉看诊以毒药药人,盗我家宝,害我儿媳!”
“魏严,可曾有人告知你,诬人入罪,若查无所实,便得反坐?”
“老夫知道,长史已再三告知。”
“好,你知便成。”刺史大人点点头,即便这数日,他已反复阅览过案上状书,仍低头再细看一次状书,跟着,方抬头瞧着那被押上来,跪在一旁的姑娘,问。
“民女白露,魏严之诉,可是真有其事?你是否真藉看诊之名,行诈财害命之实?”
白露拾起头,瞧着案上那官,只见他黑发黑胡、厚唇大耳,年岁只在四十左右,一脸横眉竖目,眼上还有一疤划过眉角,官不像官,倒像绿林盗匪,若非他身着刺史官服,又高坐大位,众人皆对他必恭必敬,她还真要以为此人是贼非官。
她愣了一愣,然后看见那男人就在刺史大人一旁,定定的看着她。
他虽面目严肃,但眼里透着紧张,她知他仍忧她不肯。
“回大人。”白露将视线从男人身上拉回,瞧着那案后刺史,深吸口气道:“白露于少夫人死前数月,确曾至魏府看诊,可从未诈财,更不曾害命。”
此话,教那男人心口一松,黑眼里浮现几不可见的释然。
“大人,此妇心毒狡狯,其言当不可信。”魏严听了,未等剌史问话,便耸着白眉,疾言厉色,忙道:“她若未做,必也是其主宋应天所为,我儿媳本只微恙,请其来看,看完身子每况愈下,不久便死。未几,老夫便在岳州大市,见我传家翡翠出现珠宝商家珍宝阁,问其从何而来,商家只道,是应天堂宋应天遣此贼妇来卖。”
刺史大人听了,转过头来,瞧着白露问:“民女白露,你可曾携魏家翡翠,卖予珍宝阁商家?”
白露深吸口气,眼也不眨的道:“不曾。”
“她胡说!”魏严斥道:“那是我亲耳所闻,珍宝阁商家亲口所讲——”
刺史随便敲了敲惊堂木,道:“好了好了,安静。”
魏严见状,方闭上了嘴。
刺史大人朝身旁长史招了下手。
长史会意,扬声道:“传——珍宝阁商家上堂——”
不一会儿,立时有人押着一锦衣玉服,脑满肠肥的大老板,上了堂跪下。
“你可是珍宝阁商家景临?”刺史大人问。
“回大人,小的是。”大老板唯唯诺诺的道:“小的是景临,在城内珠宝市经营珍宝阁,买卖珠宝营生。”
“堂上这两人,你可识得?”刺史大人指指那跪着的诉者与被告问。
“识得。”景临瞧着那一男一女,喘了两下,道:“这是魏大人,以及应天堂的白露姑娘。”
刺史大人一听,瞅着魏严,问那珠宝商:“魏大人?你何故称魏严为大人?”
“回、回大人的话,魏大人曾为县丞,虽已辞官养老,但小人敬魏大人多年辛苦,是以仍以大人尊称。”
“喔,是吗?”刺史大人瞧着那魏严,微微一笑“原来是魏大人,多有失敬,那还不快快请起,来人啊,赐坐。”
魏严面露喜色,神气的站了起来,旁还有官爷,拿了椅子上来。
白露心中一凛,微寒。
果然,官官还是相护的吗?
她瞥了那在刺史身旁的苏小魅一眼,可他不急不慌,就是站在刺史大人身边,眉目不挑,一语不言。
就在这时,一旁法曹匆匆上前,在长史耳边说了几句,长史听了忙又俯身对坐着的刺史大人嘀咕了几句。
正当官爷将椅摆好,那魏严掀袍要坐时,刺史大人突伸出了手,忙道:“慢!快撤椅——”
持椅的官爷一听大人有令,火速将椅往后一撤,可魏严已要坐下,来不及站起,顿时一**坐倒在地,如王八翻肚般摔成了个四脚朝天。
厅外众人一见,哗然而笑,就连厅内本面无表情的执刑问事们,也个个死命的憋着嘴,几乎笑出声。
魏严又羞又气,老脸涨得通红,赶忙爬起。
只瞧刺史大人将身子前倾,压过半个桌面,瞧着那摔得万般狼狈的魏严,道:“唉呀,魏大人,你还好吧?抱歉啊,律令有规,前人合禁,告人亦禁,辨定当能放之,告人者得押散刚说散啥去了?”刺史大人讲到一半,转头去问长史。
长史忍笑低头,悄声回道:“散禁。”
“啊,是了,是散禁。”他被提醒记起,笑咪咪的再转过头,瞧着那魏严,客客气气的道:“得押散禁,只可不着枷,还是得押要禁,所以恐得劳烦大人你继续跪着了。”
魏严纵是有气,也只得忍下,着恼的重新跪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