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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共处一室好几天了,就没听你抱怨过。”这时候才抱怨会不会太晚了?
“因为你没在这里过夜!”他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了,共处一室又能对她怎么样?但是同住一室就大大不同了,谁会相信他们俩是清白的?
毕竟他是中毒失明,不是影响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好吗?
“百花谷呈南北长走向,我房间在南,你这儿在北,我走路慢,从我房间过来这里得花上近两刻钟,住这儿才不会延误施针的时间,你要是有什么异状,我也好就近照看。江湖人不拘小节,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了,我睡地上,你不用怕治好了要娶我负责。”
她搬来一叠老旧的医书,细细擦去书皮上的灰尘,不再理会他的一举一动。
“你!算了,你不在乎名节,我担心倒显多余了。”搞得她比较像男人,他个性反而婆妈。
赵系玦喝完药后自行捧水洗脸,以杨柳条洁牙,这些都是顾冬晴预先帮他备好的。当他翻身上床,准备像平时一样发呆度过索然无味的夜晚时,空气里飘散着的桂花香气却让他无所适从,神游的魂魄频频被她的香气召唤回来,时时刻刻提醒他有名姑娘正躺在房间内的某处。
“顾冬晴,你在这里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有她在这儿,他满脑子混沌。
“不知道做什么就睡觉,我点烛火应该影响不到你。”她就着烛影摇红,一页一页缓慢地翻着破旧的书籍,沙沙声特别明显。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是个瞎子!”
他咬牙回了一句后,翻过身闭眼假寐,然而梆子都过两声了还是睡不着,只好翻回了顾冬晴的方向,嗫嚅了好一会儿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看书。”沙的一声,她又翻了页。
她的嗓音如涓水穿石,咚进他耳里,他瞧不见她的长相,脑海中却隐约有抹倩影悄悄成形——一名细瘦的姑娘秉烛夜读,周身萦绕桂花香,幽幽淡淡,眼波不兴,长发梳顺披背,神色怡然自得。
他瞎了眼,听觉、嗅觉却相对灵敏起来,尤其他全副心思都绕在她身上,一动一静,光是细微的声响都足以左右他的注意力。他现在算是与外界彻底隔离,乌漆抹黑的世界仅剩针灸、药浴,还有一个想什么讲什么、直白到不行的顾冬晴,自然对她好奇了些。
他掩饰地咳了一声。“晚了,还看什么书?”
“医书。”瞧了他一眼,还在床上躺得稳当当的,声音也毫无睡意,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导致他难以入眠,还是这几日都是这般情形?一个时辰后再不睡,她不排斥直接施几针助眠,免得他错过排毒时机。
“我还以为你懂得治我的法子,没想到还要看医书?难怪这么多天下来,我受尽煎熬却始终没有起色!”赵系玦略一拧眉,感觉不是很好。
平常相处就已经像是拿热脸贴她冷**了,信誓旦旦说他有救,只是有点难而已的她却在此刻翻阅医书,实在令人不悦。
彼冬晴没有回话,他在心里默数到三十,以为她在思考该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形,岂知等到的又是一页翻书声!
“你倒是说句话啊!治不了就治不了,大不了我认了,横竖都是死,我没有窝囊到无法接受事实,但是你得给我个确定的答案,别让我满怀希望又绝望。”这样玩弄他的心情很好玩吗?没办法感同身受,至少也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一下,如此冷情冷性,她一身医术与厨艺简直白费了。
“你说得对。”顾冬晴合上书,淡定地道:“横竖都是死,你就让我试药吧。”
“试、试药?!你有没有良心?治不好我还要拿我试药!你取来纸笔,我告诉你骨灰送哪儿!拖着一条命要死不活,尊严丝毫不剩,我不如抹脖子干脆!”省得受她的气,搞得自己情绪完全失控。
“你左一句死、右一句死,我也没看你真的想死。到了真要死的那天,你想活还活不了,这些话你以后还是少说的好。”像小孩子跌倒呼疼,讨人关心似的,更甚者,小孩子的反应还比他直接好懂些。
“你觉得我很没用,光说不练?”赵系玦额上青筋跳呀跳的,从来没有这般活跃过,对上顾冬晴,他才知道自个儿的脾气修养糟得很,随便一挑拨就上火。
“有没有用,你自己清楚,不是我说了算,你觉得没用,那就没用吧。”她吹熄烛火,抖开棉被,实稳地盖在身上,不留一丝缝隙。“你不睡,我要睡了,别吵我。”
“你!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他负气翻身。等他伤好,一定要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半梦半醒间,赵系玦感觉到有人轻刮着他的手臂,力道不重,却让他略感疼痛,他伸手一攫,过度细瘦的手腕让他不自觉地蹙眉。
“谁?!”瘦得跟鬼一样。
“我不过替你上药,别紧张。”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四肢满是瘀青便罢,还刮出了好几道见血的创口,虽说为他泡制的药浴有消炎的效果,但每每泡过一回,创口四周便出现黏膜烂皮,缓了收口结痂。
罢开始她还不是很注意,一心专注为他解毒,因为比起他身中的毒性,这简直微不足道,要不是早上见他翻身露出下臂,还不知道他的创口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严重,都让衣布磨得红肿不说,甚至结了厚厚一层血水块。
不过是暂时失明,又不是好不了了,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出气,毫不留情地使劲蛮撞,痛苦的还不是他自己?旁人是能分担他一丝一毫的不甘与悲怆吗?怎么不为自己好好想想!
彼冬晴难免下手重了些,直到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惊醒愤怒的她,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翻腾的情绪,甚至有些拧心、难以喘息的感觉。
“你不会白天再涂吗?三更半夜的你想吓唬谁?做样子也挑好一点的时机。”她何时如此菩萨心肠来着?如果她真有心,这些伤口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手上、腿上。
“已经白天了,看来你睡得很熟。”顾冬晴收回手,先稳定自身情绪再继续手边的动作,但偶尔还是有脱序的情感干扰她纷乱的心。
“白天了?!”赵系玦大大吃惊,他还以为会失眠一整晚,没想到他反而睡得更香更沈!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桂花香,他更是发窘。“呃你忙去,我自己来就好。”
“你要是看得见,还需要我帮忙吗?”
“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些吗?”非把他刺得鲜血淋漓才尽兴?
她的行为与说出口的话常常让他感到落差,若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把刀未免也太锋利了吧?须臾间就把他生出来的愧然砍得一段不剩。
“我很少跟人说话,要婉转给谁听?你不想听就别听吧。”她讲话只挑重点,通常三句就会结束,谷里的人知道她的脾性,没事不会找她话南北,自然少了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你喜欢别人对你说话毫不客气、不知节制,甚至中伤他人仍不当一回事吗?我也不是要你说什么褒奖的好听话,至少别三两句就激怒我,拚命往我痛处踩。”日子已经够难过了,雪上加霜要他如何面对往后的日子?
“我想不出来有什么话不能说,我从来没因为这种事生气过。”从小到大,她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什么细故,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真的假的?”这不是圣人的行为了吗?赵系玦不敢置信,但回想这几天与顾冬晴相处的情形好像生气的都是他,她的声音语调都很一致,平淡无起伏。
到底是她功力高强,还是他修养差?赵系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伤不知道多久才会好,心情已经够糟糕了,麻烦你行行好,说话含蓄点吧,多替别人想想可以吗?”他不想体验被气死的滋味,那一点儿都不光彩。
他开口要求顾冬晴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顾冬晴迟疑了一会儿后,竟然一口应允了。
“好吧,我尽量。”别提他失明的事。
每个人都有其罩门,本就不该往伤口上撒盐,他好在一点肯把问题症结说出来,有的人闷在心里自认吃瘪,背后却动作不断才惹人厌。
殊不知顾冬晴这一应允,大大扭转了赵系玦对她的印象。说不定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是她接触的人少,对她要求的人更少,外显的冷漠诱导了别人对她的看法,而他恰恰好是其中一个错得离谱的傻子。
赵系玦握着黑紫色的竹竿,任由顾冬晴牵引,足下是由石板混碎石铺成的道路,石板大小约莫他脚掌长度,走起来略带崎岖,但不算难行。
他开口一问:“百花谷里,真的有种百花吗?”
“没有,师父随便取的,没意义。”他漫天问着,感觉得出来他是无聊,不是真心想知道,由此可知,他应该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彼冬晴带他到“百花谷”里唯一一处的草皮上,那是她闲暇时最爱待的地方,就算他瞧不见眼前绿油油、风吹草低的景致,也能感受到凉风拂面而来,吹起淡淡绿草香气的清爽。
“这里是清心坡。”她拿过竹竿,比了比他的身长,扶他坐下后,拿起短刃削出适合他的长度,好让他当手杖。
他居住的客房右侧植了一排紫竹,他手大,要挑粗细适中的竹材不算容易,勉强找到一棵,本来想削好让他使,再一路探过来,岂知他这几天闷坏了,连几刻钟都没耐心等,上头的竹叶还没清干净就一把抢过去,囔着要走。
“这风吹来真舒畅,清心坡取得真好,确实清心。”赵系玦双手支在身后,长腿交叉,迎面而来的清风吹出他一身风姿潇洒,他感叹地道:“我离家近五年,足迹踏遍南方,总想着缓下脚步,好好欣赏眼前美景,却不曾真正定下心来,今天有机会坐下来吹风闻啼鸟,眼却不能视物,当真是造化弄人啊!”“嗯。”顾冬晴应了一声,不做任何评判。
“我忽然想知道百花谷的样子,你形容给我听。”他满声雀跃。
她一顿,颦眉思索,对他突然冒出的要求早已见怪不怪。
“有人、有花、有草、有树,很平凡的山谷。”
“啊?!”他随即失笑。“这要我如何想像?你得形容得具体些。先从眼前的景色开始好了,你跟我说说我手比出的范围内有什么东西?记得,具体一些。”
顺着他大开的双臂望出去,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她熟悉得很,一朝要她具体详述,确实难倒了她,她只懂得照本宣科。“左边一棵油桐树,右边是炼丹房。”
“照你述景的方式,除非我眼睛好了,否则我对百花谷的印象永远都是有人、有花、有草、有树跟房子,极为平凡的山谷。你不是很爱看书吗?怎么不学学书中赞花记景的词句,拿来形容百花谷的景色?”看能不能藉此从她嘴里多撬出几个字,说他无赖也好,就是想听她说话,顾冬晴的嗓音当真人间难得几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