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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姚谷主,久仰大名。”他客气拱手,其实分不清楚姚凤确切的位置在哪儿,听声辨位,虽不中亦不远矣。“在下赵系玦,见过谷主。”
“小小名字不足挂齿,赵公子客气了。敢问公子府上何处?”她好派人调查,藉此了解一下赵系玦说话诚不诚实、素行是否良好?
“赵某乃淮南凤台人。”
“凤台赵公子,我在凤台住饼几年,也算他乡遇故知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将公子奉为上宾。不如我托人带信到府上报个平安,不知公子家信想捎给何人?”
赵系玦苦笑一声。“谷主好意,赵某在此谢过,只是赵某多年未返家门,不敢为此小事惊动高堂。素闻百花谷医术超绝,赵某所中之毒自当迎刃而解,不如就小事化无吧。”
“那——”姚凤还想再问,毕竟多了解他一分,对“百花谷”的危机就少一分,偏偏顾冬晴出言打断了她。
“师父,麻烦您吩咐师妹准备药浴桶,放进三颗我提炼来解毒的蛇胆石与一斤百解藤送到客房,我一刻后就要。”
师父在外人面前总是疏离有礼,说话生分客气,说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但是听他们在那里你敬我十尺、我让你一丈,客套来客套去的,听久也生厌。
“好好,我立马吩咐下去。你照顾好赵公子,千万别有闪失,知道吗?”她真怕冬晴撒手不管,届时她可头疼了。
姚凤走后不到一刻钟,药浴桶就送进赵系玦暂居的客房里。
彼冬晴稍作检视后,便冷冷地回头对他说:“衣服全脱了,等会儿浸药澡祛毒。”
“脱衣服?浸药澡?你要我在你面前脱衣服浸药澡?”他有没有听错?在她面前袒露身体泡澡?“不行!你叫个男的来帮我。”
比里男性最大不过八岁稚童,如何帮他?
师父早年虽然受过情伤,却不曾限制谷中弟子出嫁,只要对方清楚女方身分背景,能接受并且亲自到谷中拜访,几乎都能修成正果。唯独婚后不得居于谷内,能留在“百花谷”里的男性无非是谷中弟子生下,于情场失意后带回扶养的,或是由师父外出见悲苦妇人,连同孩子一块儿收留回来的。
孩子大了,自然想出谷展翅高飞,泰半过了十五岁,得到师父许可便全都外出打拚了,留也留不住。不过换个方式想,谷里孩子少也是好事。
彼冬晴淡道:“你看不见,就别在意这些小事了。”
“你看得见啊!”他怒吼,无法保持冷静。就算她个性再直白,总该保持点女性该有的矜持呀!随随便便要名男人在她眼前宽衣,成何体统?
他说这是什么废话?“那当然,我又没瞎。”
“你在讽刺我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三句话内气得他咬牙切齿,这女的不错!
“你说是就是吧。”她不想跟他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脱不脱?大男人婆婆妈妈的能看吗?不过是治病,只有满脑子杂乱思想的人才会想偏。”
“你!”这女子到底是生来气他恼他的是不是?既然她不在乎,他坚持倒嫌多余无谓了。赵系玦闭上眼,迅速褪下上衣。“其他的我进药桶再脱。”
“随便你。等会儿解毒会难受些,你忍着。”顾冬晴取出细针,缓缓扎入他周身大穴,加速他排毒,动作轻柔熟稔,一时间教他适应不得。
他死鸭子嘴硬。“哼!会有我此刻难受吗?简直像被你压着打!”
“铁定比你现在难受。”她还没见过泡药澡解毒的人不因蚀骨之痛而哀嚎的,这又不是什么丢脸事,除了哑巴外,谁都会叫。顾冬晴由房内倚窗而立的三层木柜中拿出晒干的软木,塞到他手里。“痛就咬着,别伤了舌头。”
“你——你!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赵系玦气到磨牙,捏着软木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刚才还觉得她动作温柔,多属刀子嘴、豆腐心,没想到他眼瞎心也盲!虎落平阳被犬欺,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好你一个一个”
“顾冬晴。”她淡漠地接话,不以为意,完全不把他暴跳如雷的反应看进眼底。“要骂人,也得先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然就成笑话了。”
“你不错,很好、很好!”他咬牙,频频点头,不懂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易怒了。自从遇上顾冬晴后,他变得完全不像以前的赵系玦了。
方才与姚谷主对话时,他还能对答如流,不失礼数,偏偏对上顾冬晴,他就成了只会以怒吼表达不满的野兽!
彼冬晴端着犹冒热气的汤药与铺上肉燥、青菜的白饭,来到赵系玦暂居养伤的客房前,让十七师妹衔春堵个正着。
“大师姊,你有没有看到霓裳师姊?”她捏着信纸,十分着急。“她留信说有个男人愿意为她生、替她死,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她要出谷寻找自己的幸福!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大师姊,我们要快点把霓裳师姊找回来呀!”
及笄弟子要出谷一定要经过师父的同意,不能私自离开,尤其是和男子私奔,师父绝对会气炸的。
彼冬晴淡淡地看了衔春摊开的信一眼,不予理会。“她作的决定,后果是好是坏、是福是祸,都得由她自己承担。”
“话不能这么说呀!师父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对方敢上门提亲,自信未做亏心事,哪会怕不能光明正大地迎娶霓裳师姊呢?那男的一定有问题!霓裳师姊跟了他哪里还有幸福可言?明知道结果是祸不是福,我们怎能放霓裳师姊一人承担?”
“那你该找的人是霓裳,不是我。”就算那男的是个骗子,沉浸在爱情里的霓裳又岂会因为她们三言两语就死心回头?当然要等她自己想开醒悟了。
衔春在她这里讨不了救兵,便找其他人帮忙去了。
彼冬晴推开虚掩的房门,托盘还没放下,就见赵系玦已经醒来,翻身稳坐床沿,义愤填膺地低斥——
“你真冷血,对师妹都不肯伸出援手,以后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于心何忍?”
“照你这种说法,你中毒受伤不就该怪你爹娘没有好好把你留在家里?”顾冬晴将托盘搁到桌面,没有扶他过来的打算,迳自淡然地道:“离谷是霓裳的决定,是好是坏都是她的造化,我凭什么以个人喜好左右她的人生?难道你喜欢所有事情都得等父母长辈连番点头后,才能放手去做的感觉吗?”
她并不讨厌他为霓裳出头,就是他一股见义勇为的傻劲才会出手援救师父,这点确实可取,不过他得先衡量一下他此刻的处境。
“先顾好自己再担心别人,吃饭吧。饭在右,药在左。”
“你人缘一定不好,只剩师姊的身分勉强赢得其他人的尊重。”赵系玦无法反驳她的论点,可就是不想轻易认同她说的话。
“嗯,我不否认。”
她一句话打得赵系玦更加无话可说。她很微妙,他从来没有遇过哪个姑娘像她一样,独善其身,说话不留颜面,却了解自己、接受自己,不勉强、不造作,究竟是什么样的条件造就她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好奇归好奇,他对顾冬晴的印象还是不好,除了端三餐、施针、药浴,其他的都交由他自个儿发落,任凭他摸索跌撞,吃苦受罪,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要不是他拚着一口气不想让她看轻,早就放弃,饿死、跌死算了。
赵系玦凭着自行摸索撞出一身瘀青的经验来到房间的方桌前,举箸用餐,听着顾冬晴来来回回发出的窸窣声。她似乎在搬运什么重物、杂物,满室的桂花香气也随她身形进出,时而浓烈,时而淡浅。
但他无心理会她究竟搬进了什么,因为“百花谷”的饭菜比较吸引他。
这里的菜色虽然普通,却好吃到令人咋舌,他走遍大江南北还没尝过如此对味的饭菜。入味而不油腻的肉燥才刚入口,立刻攫获他的味蕾,搭上香甜的米饭、清爽的白菜,简直是齿颊留香,令人回味再三啊!
“这厨娘不简单,有开馆子的实力了。”下回必定要顾冬晴多盛点饭菜。
“谢谢,可惜我没兴趣。”瞧他吃得心满意足,实在想不出来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饭有什么好感动的。
“这是你煮的?”特地为他下厨不成?赵系玦才不相信有这等好事。“你个性独善其身,竟然肯负责全谷的伙食,我真对你刮目相看了。”
“你真的很多事,太无聊的话不会到外头走走,我又没限制你出去。”她贪静,最讨厌旁人罗哩罗嗦,净讲些不着边际的话。
虽然顾冬晴的嗓音如清风淡雅飘过,幽幽切切,可风过扬起的沙却是狠狠地刮了赵系玦一顿,他简直要气炸。
“你是想我出门跌死,一了百了是吧?别忘了我是个瞎子,我什么事都不能做,百花谷内什么路接什么巷我一概不知,除了一张嘴外,我几乎是死透了,所以我无聊、我多事,顾大小姐,请问您满意否?”
要不是看在现下能说话解闷的对象只有她了,何须自取其辱?
赵系玦挫败地别过头去,恰巧对上了顾冬晴的视线而不自知。
瞧他悻悻然与挫折无力交织的脸庞,她竟觉得于心不忍。他中毒后还能这般精神,面如冠玉,虽有染尘,仍不难看出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昂首阔步的男子,偏偏,他像只折翅的老鹰,跌落在“百花谷”内,不情不愿地受人豢养。
身不由己的滋味很不好受,她清楚得很,而且她感受得出来赵系玦对她的偏见不少,不是很欣赏她的个性,但能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安然无恙地相处一室,甚至主动开口攀谈,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换作是她根本做不到。
面对讨厌的人,她一句话都不会多说,更别提和颜悦色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对这个人的观感。
她再看了垂头丧气的赵系玦一眼,从满是色彩的世界睡了一觉后,张眼便是全然的黑,脾气上难免不耐暴躁了点,她不是不能体谅,只是希望他能早点接受事实,认清楚现在他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彼冬晴唇瓣嗫嚅几回,从来没有开口向人解释过如此稀松平常的事,一时间漫天找不到词,她连这点小事都无法顺利表达,更何况遭逢遽变的他更需要时间释然习惯,她的要求无疑是过分了些。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谷里人口多又杂,大家来自四面八方,口味各有不同,久了就各自开伙,免得煮了一锅,有人说甜、有人嫌酸。”
她难得开金口解释,真吓傻了赵系玦。
“原、原来如此。你到百花谷里几年了?”他可以把这当作是她释出的善意吗?
“我从小在百花谷长大,应该有二十二年了吧,我也记不太得了。”她不在意年岁,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应该是二十二岁没错。“我明天再带你到谷里走走,往后我有事不在,你可以自己到外头透气。现在我要铺床,你先别吵我。”
他忽感不解。“你铺床做什么?”
“今后我睡这儿,当然要铺张床。”
“睡咳!”他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她的态度也太理所当然了点吧?“你不懂什么是男女有别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