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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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指施力,却没见真珠应声而破,龙主本打算借着“捏珠”之举,彰显他的怒威,没料到质地脆弱的真珠,怎么加压怎么不碎。

    他涨红了脸,使尽吃奶之力,指甲已深陷掌心,都快刺伤自己,圆圆润润的珠子,还安好地躺在那儿,他改捏为拍,用左掌凶狠击向右掌,一鼓作气要将珠子碾碎——

    压压压、挤挤挤、拍拍拍,珠子文风不动,仍是致小发亮着。

    龙主喘吁吁,把珠子凑到眼前,细看,这一眼,龙眸瞪得奇大。

    “这、这是”猛然抬头,口气急迫:“把她抱进来!快把她从窗外抱进来!”

    抱进来?不是拖出去哦?

    丙真伴君如伴虎,君王翻脸的速度和理由,寻常人跟不上,更领悟不来。

    大龙子没费多大力气,托起她的腰脊,轻施巧劲,将她由窗外捞进厅里,龙主已经等在她面前,急吼吼地,劈头就问:

    “你是龙珠蚌?!”

    她耳朵也填了七味酱,听觉有些阻碍,但龙主吼嚷太响,要听不到,都难。

    “是我是呀”她擤出一鼻子的七味酱,低低咳完,才点头。

    龙主面容严肃,虽不发一语,脸颊鬓边的龙鳞,已经隐隐浮现,足见他的情绪,何等翻腾激动。

    他盯紧她,如饿虎盯住肥羊一样,眨也不眨眼,将她看个彻头彻尾。

    众人尚在揣度龙主反应,龙主下一句喝令,如巨雷遽降:

    “狻猊,用言灵,把她困在龙骸城里,一步都不许踏出去!”

    “请你留在龙骸城,留在我大哥身边,寸步不离。”

    龙主任何命令,狻猊一律顺从,毋须发表任何质疑,完全照办。

    清悦的嗓,极其温柔,又沉得坚毅,字字句句中,倾注术力,珠芽这类小嫩妖,根本无招架之力。

    至于,补上“留在我大哥身边”此句,纯粹是兄弟之间恶意的陷害,不想让大哥太悠哉度日,况且瞧,小蚌多依赖大哥,柔荑还紧抱大哥的手臂,半具娇小身躯,藏在他身后,当他是唯一倾靠。

    “父王?”为何下此命令?大龙子无法理解。

    难道,真打算假戏真做,留她下来,当他的妻子?

    龙主背对众人,右手半扬,不许任何人置喙:

    “不用多问!我自有用意。孩子的事,若是误传,你与她清清白白,不愿娶她也无妨,无视她的存在也行,但她非留下不可。”

    龙主不愿加以解释,口吻是众人所听过,最坚决严厉的一回。

    “鲪儿。”龙主唤来他旁边最伶俐、听话的鱼婢。“从今天起,你随侍在侧,她的吃食更衣,由你全权负责,我要你尽心尽力照顾她,将她喂养得健健康康,不许有半点怠慢及失职,更不容她有任何闪失!”

    “是。”鲪儿自是听命行事。

    当初鳗妃和虾妾,向龙主争讨着要鮶儿服侍,龙主未曾应允任何一个,此刻,却轻易派了出去。

    “父王是气自个儿期盼的孙子变成了珠子,怒气攻心,要扣她下来,尽情欺凌折磨?还是太喜欢这只小蚌精,硬把她留在城里,好生服侍?”七龙子与八龙子交头接耳。

    嗯,脸色很铁青,看不到喜悦溢于言表,可是又听得出,他要鮶儿全心伺候珠芽,太矛盾了。

    “我也瞧不太明了”八龙子挠挠脸,同样困惑。

    “我们还得喊她一声大嫂吗?”

    “父王说,大哥娶不娶她都无妨,代表婚事告吹了,不是吗?”

    “龙令已下,全城皆知,说不算,就不算?”

    “即使父王下令,大哥从不从,是另一回事。”深谙大哥性子的人都知道,大哥哪这么容易驱使。

    “静观其变。”五龙子狻猊可没闲工夫去思索这些,主菜迟迟没上,他只好剥些咸蛤,和妻子你一口我一口,悠哉吃着。

    众龙子纷纷议论,谁也没论出个正解,这顿名为“介绍新龙子妃”的宴席,在诡谲氛围下,匆匆结束,大伙抱着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各自离场。

    这当中,有一个最该觉得一头雾水的人,是珠芽。

    她万万没想到,再单纯不过的送珠报恩,竟会越演变越混乱,沦落到进退维谷的田地。

    懊走,不能走。

    不该留,不得不留。

    虽然,在大龙子冷颜冷眸中,被瞪着离开,是件很难过的事儿,但

    硬被留下,同样只得到他的无视、漠视和睨视,也不怎么令人开心就是了

    珠芽终于弄懂“言灵”为何物。

    原来,世上有这样的“言语”动嘴说说,便让人反抗不了,只能言听计从。

    可是懂或不懂,差异不大,她又无法提早预防,最后,还不是沦为眼前这等情况——

    自动自发跟上他,他往东,她不往西,他步伐大,她便用小跑步追赶。

    也许,是言灵所操控,教她不由自己;可能,整座龙骸城中,他是她唯一熟识的人,依赖着他,变成忐忑不安间,最本能的反应。

    她追逐他,无论是眼神或双腿,他人若再南方,她的眸子就不可能瞟向北方,一瞧不见他,心里又慌又急——

    言灵,真的好可怕!

    效力究竟会持续多久,她要等到何时,才能克制自己双眼不发直、不胶着在他身上、不死盯着他不放?!

    相隔了好几天,言灵一点也没有减弱,她坐在小圆石上,除了眨眼,就是看他,看他抚着箜篌,与知音同奏。

    原先只有他一人弹着,十指撩弄双排弦,音律幽幽,转瞬,清亮如奔泉。

    知音是后来才加入,并没有出声问他可否,当筝音乍响,他仅仅张眸,淡觑一眼,又合上,十指未曾停下,默许了知音的和鸣。

    两人配合得极好,仿佛有过无数次的练习合作。

    啥乐器也不懂的珠芽,活似多余的路人,排除于两人之外,有很强的违和感,仿佛她不该在这里,有碍观瞻。

    那边,自成一幅仙乐悠扬之景,光辉神圣,音生莲花,花发奇香,即使没有真正百花齐绽,幻觉也成就了美境。

    这边,只有一个被鲪儿当猪养的珠芽,嘴儿到现在还没能停过,明明刚用完午膳,鲪儿仍是一盅海果,一盘酥炸海虾,一叠捏团子,喂得欲罢不能。

    酥炸海虾太脆口,牙一咬,虾壳噼里啪啦,在嘴里一整个酥散开来,壳香肉弹牙,海虾小小一只,全身皆可食,当饭后零嘴最好

    清冷乐曲,行云流水般畅溢。

    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

    柔切音律,像春风送暖,紧随篌声之后的筝音,有些娇、有些怯、有些含情脉脉,甘愿伴君为星,久守君畔

    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咔嗞

    箜篌声不受影响,兀自悠扬,筝音却没这等镇定功力,忿忿停了下来。

    知音微恼地瞪她。

    “你能不能别发出杂音?!”好好一首曲,谁听了不沉醉?!不屏息享受?!哪有人像她,满嘴海虾,咬得咔嗞咔嗞,破坏优美弦律!

    “海虾太酥了嘛我有用手捂嘴,可是捂不住咬下时的声音。”珠芽两只小手,确实安安分分覆在唇上,想压低咀嚼声。

    海虾炸得这般香脆,也不是她能控制呀!

    “那你就不要再吃了呀!”午膳不是还胀在肚里?!消化了吗?!这么快!她明明看珠芽吃的分量,是她的两三倍!

    珠芽心有戚戚焉,望向鱼婢鲪儿。

    “鲪儿,我也觉得好撑哦,可不可以”

    “珠芽姑娘,再把这盅补汤喝下,喝完就暂时休息,好吗?”鲪儿的声音好甜美,笑容好可爱,眼神好冀求,姿态好温驯,珠芽都舍不得拒绝她了,忽略她用了“暂时”两字。

    痹乖接过补汤,一遍喝,鲪儿一遍递来捏团子,说是补汤药味太重,喝多会腻,配着捏团子恰恰好,珠芽不知不觉中,吃下两颗浑圆饱满的大团子。

    “鲪儿,你为何对她这么好?”知音不解地问。将她伺候得无微不至,嘘寒问暖、关怀至极,只差没拿石舀,一口一口亲喂珠芽。

    何必呢?珠芽的身分已不是大龙子妃,就算只是来作客,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龙主的命令,鲪儿自当尽力完成,好好照顾珠芽姑娘,珠芽姑娘现在便是鲪儿的主子,鲪儿待她好,本属应该。”她朝珠芽微笑,说得真心诚意,换来珠芽友善回笑,很顺口地,把鲪儿送到唇边的烤鱼饼,吃掉。

    知音按捺下翻白眼的冲动。

    “你们要吃要喝,到别处去,在这儿一会咬饼咔嗞咔嗞,一会喝汤窸窸窣窣,扰了大龙子雅兴。”更扰了她和大龙子独处的甜蜜时光呀呀呀,快滚!宾到她看不见、听不着的地方,随便鲪儿爱喂她多大桶的食物,她都不在意啦!

    “可是我不能离开他呀。”珠芽嘴里的烤鱼饼,连鱼骨都入味,越嚼越香。“言灵让我很想待在他身边,而且,我喜欢听他弹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那是箜篌!”知音给了她鄙视一眼。

    “不是琴哦?我以为那叫大琴”珠芽认得的乐器,不过区区一两种。

    “它是大龙子以一截龙骨,幻化而成的水箜篌!是大龙子从不离身的重要之物!”

    “这么大一个,要怎么随身携带?”珠芽好奇提问。箜篌都比她还要大、还要宽了呢。

    “平时可以收进身体里呀!”笨。就说是龙骨幻化的嘛。

    “哇哦。”珠芽一脸很惊奇,又黑又亮的大眼,盯着他瞧,神色雀跃,一副好想亲眼见识。

    可惜,他并不理睬她,浸yin于抚篌之间,对周遭纷扰无感。

    无感,并不代表无所察觉。

    被那样的眼眸,专注觑着,要完全漠视,并非易事。

    成为注目标的,他已很习惯,只要有龙子出现的场合,几乎皆能夺去所有人目光,他又是龙子之首,被人紧盯着瞧的机会,还会少吗?

    爱慕的、欣羡的、佩服的、尊敬的,种种凝视,早已麻木。

    她,却有些不同。

    她的眼睛,很炯灿,像极品黑珍珠,墨般的乌晶,又蕴含着泽润亮光,她不是盯着你,发怔犯傻、呆憨憨地猛释爱意。

    那对眼眸,会说话一样,填了满满的好奇,以及数不尽的新鲜念头,十足的活力,让眸光闪闪辉耀,不因他的淡漠相待,而稍有褪色。

    她可以一直看着你,永远不腻般,偶尔抬眸相望,她不会怯怯地欲视还羞,相反的,她大方弯起眸,冲着你,笑容更甜。

    她不怕你拒绝她,她留在身边的理由,理直气壮。

    “是言灵的缘故。”她在他某次止步会睨她,要她别再跟着他时,笑眯眯这么说。

    “离你太远的话,不知道有什么下场,说不定会爆壳而亡,我不想拿小命去试。”她这句话,说得很认真。攸关性命安危,她宁可信其有。

    所以,她正大光明没离开他身旁超过三尺以上。

    他轻抚箜篌,她在一旁,吃脆虾饼。

    他低首读书,她在一旁,喝补品。

    他沉思静坐,她在一旁,咬海果。

    连他伫足栏杆,她都能边吃鱼卵包,边跟他站在一块,远眺海景然后,问东问西的,他不回答她,她也能自问自答,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