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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
从严府小巧精致以鹅卵石铺设小径的别院放眼望去,右侧倚墙之处种植几株未到花期的茉莉与桂花,茉莉与桂花之前另有依偎山石而生的白色荼蘼,灿烂绽放,香气飘散。
左侧白色墙边则种植一排篛竹,竹梢枝叶探出墙头,迎风摇曳。
院中摆置了一座古朴的圆石桌与两张石椅。
时间来到被橘红光彩照映的静谧别院,似乎止住了步伐,不再快速溜走。
别院卧房门扉紧闭,不教春末仍属寒冽的冷风灌入。
摆设精致典雅的房内床边,坐着英挺俊朗、高大伟岸的严释策,他眉头深锁,忧心忡忡望着缠绵病榻个把月的未婚妻。
“不走开全都走开。”始终陷入可怕恶梦的人儿,秀眉紧蹙,眼角淌下惊恐的泪珠,破碎着声,荏弱摇着头,不住呓语。
听着她如冰晶破碎般的嗓音,修长的指尖抚去晶莹的泪珠,痛拧了心,低哑着声,呼唤犹独自徘徊在恐怖梦中的人儿。“芷凌,一切都过去了,现下你是平安无事的,快点自梦魇中醒来好吗?”
床上的冉芷凌看起来是如此娇小脆弱,彷佛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在指尖下碎成片片。
严家世代以贩售食盐为营生,依朝廷所发布的边疆军需公告,提供粮草、铁器、布匹或其他物品以换取盐引,再到盐场领取食盐贩售,从中获利。
冉家则为书香门第,冉父曾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后因健康欠佳辞官返乡,闲暇之余抚琴作诗,自娱娱人。
严、冉两家夫人未出阁前是闺中密友,出嫁之后仍频繁鱼雁往返,维持情谊,后来在严释策十岁、冉芷凌四岁那年为两人订下婚约,待两人长大成人后共结连理。
可惜好景不常,严氏夫妇来不及看到两人结为夫妻,先后因病撒手人寰,将庞大家业丢给初出茅庐的长子严释策掌理。
当时严释策不过二十郎当,便须面对同样在山西,与严家旗鼓相当,却一直虎视眈眈意欲并吞严家产业的盐商——申家。
他与弟弟严释文面对强劲的申家,一路步步为营、披荆斩棘,方不致落入申家设下的陷阱与困境,好不容易巩固住家业,而时间已经过了六年。
幸好冉氏夫妻体谅他的难处,从未催促履行婚约,直到他不再忙得焦头烂额时,徵得冉氏夫妻同意,双方约定在年底前选蚌黄道吉日迎娶冉芷凌过门。
“芷凌,对不起,是我害惨了你。”严释策低哑的声音饱含痛苦。
行事卑劣的申家本以为可以尽捧解盐这块大饼,但在双方几番交手后,终于发现严释策外表白净斯文,看似无害的书生,事实上行事果断,并非扶不起的阿斗。
接连几次商场失利,输给年轻的严释策,申家咽不下这口气,多次派人破坏严家在边关种植粮草的农田,连旗下经营的铁铺、布庄也无一幸免,更甚者还派人刺杀严家兄弟俩。
两兄弟多次逃过死劫,申家心有不甘,索性将目标转向冉家,策划这场灭门血案,算是一个警告,意欲迫使严家退出盐业。
当严释策接获冉家遇害的消息,急如星火赶往冉家时,已晚了一步。
“假如不是与我订亲,你压根儿就不会遭遇如此可怕的劫难。”
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可怕骇人的一夜,偌大的冉府陷入一片火海,他带领手下冒死冲进火场救人,迎接他们的是倒卧四处的尸骸,有的身中数刀才断了气,也有一刀毙命的,还有一些已遭恶火焚焦、无法分辨面目,触目所及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严释策首先发现冉氏夫妇陈尸房中,焦急再赶往冉芷凌的闺房,未见芳踪,最后是在幽暗的回廊发现气若游丝倒卧血泊的她。发现她胸前中了一刀,他急忙脱下外袍覆在她的伤口上,试图先行止血,再抱着她冲出火场求医。
当地的大夫对她沉重的伤势束手无策,他赶忙带她回山西,向曾是宫中御医的林大夫求治,努力将她自鬼门关前拉回来。
“我亏欠你的,穷尽一生都还不了。”他竭尽所能想要补偿她,可是她一直陷入昏迷中,迟迟无法苏醒。
睇望着她,试着把眼前娇小玲珑的她与四岁的她作连结,同样的娇弱、同样的我见犹怜。
他们俩仅在她四岁订亲交换信物时见过一面,对她的印象,模糊地停留在儿时模样,是以那一夜之所以能够找到她,全靠她身上华丽精致的衣着。
透过闪耀的火光,他认出罩在她身上那袭薄如春雾、淡如晨烟,上头织就栩栩如生彩蝶双飞的软烟罗,那是他特别派人送给她的,严家布庄仅此一匹,别无其他。
轻执她的手,移放在颊边,再次呼喊︰“芷凌,醒来吧。”
她在幽暗间疾步奔跑,跑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可后头那些面目狰狞的恶人却不肯放过她,始终紧追在后,她跌倒了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泪流满面,脆弱呼喊出声:“谁来救救我”
听见她虚弱的求救,他将冰凉的小手包裹在他温暖的掌心,低柔着声音安抚她的不安。“芷凌,别怕,已经没事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温柔的男性嗓音如一道暖阳注入黑暗冰冷的空间,她清楚知道,总在她最脆弱无助之际,这道声音就会适时响起,为她驱逐紧追在后的恶徒。
急切迈开步伐,追寻光明的来源。
“你在哪里?在哪里?”迫切的渴望,蔓延心间。
“芷凌,我在这里,就在你面前,你只消睁开眼,立刻就能看见我。”他热切引导她步出黑暗。
她已然筋疲力竭,累得只想坐在地上,可是想到那些纠缠不休的恶徒,她不愿示弱,以强大的意志力撑起疲累的身躯,咬牙迈向属于她的光明。
想见他
好想看看这个有着无比温柔嗓音,为她抚去所有不安的男子。
“芷凌,你知道我在等你,对吗?所以快点醒来吧!”他的声音充满鼓励。
经过这段日子细心调养,砍在她胸口那足以致命的刀伤已逐渐愈合,比较棘手的是她的头撞破了,林大夫说她之所以终日困在梦魇中无法清醒,极可能是后脑勺的伤口所致。担心她永远醒不过来,他有空就和她说说话,希望她能够听见他的呼唤,尽快醒来。
愈是接近光明,身躯变得益发沉重疲累,眼皮似有千斤重,连抬起十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要看他,一定要见到他。
“芷凌,你可以的。”彷佛可以感受到她的努力,严释策企盼他的声音,能将源源不绝的力量传达给她。
他的鼓舞使她增添更多力量,教双足迈得更开,唇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如扑火的飞蛾,纵身投向光明。
是的,在他的护守下,她充满力量,安全无虞,所以,她可以的,一定可以。
提起全身所有的力量,紧闭的眼帘终于掀开,在接触到光亮的那一瞬间,又觉得刺眼,疲累合上。
“芷凌!”严释策惊喜发现她睁开眼皮的小动作,激动低唤。
熟悉又渴望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催促她再次睁开眼,望向声音来源。
长睫如翼轻巧一掀,黑白分明的眼儿灵灿灿瞅向严释策。
严释策直勾勾对上冉芷凌那双宛如天际最璀璨星子的眼儿,心头猛地一震,此时的她和记忆中儿时的她或昏迷的她截然不同,尽管脸色仍旧苍白毫无血色,可她整个人就像被注入一股灵气,灵活生动得教他目不转睛。
“你是谁?”床上的人儿同样深深注视着他,眼前的男子相貌俊雅温文,鼻梁英挺,有着薄厚适中的嘴唇,最教她无法忽略的是,他的双眸充满容易让人陷溺其间的暖意。
“我是严释策,你的未婚夫。”
“我的未婚夫?”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迟钝地望着他。
“我们在十六年前订亲时见过一面,时间已久,各自的长相有所改变,你认不出我也是理所当然。”
他所说的,她完全不记得,双眼一片茫然,脑袋仍旧无法运转,空白的记忆教她慌张失措,巴掌大的小脸整个揪拧在一块儿,不安的左右张望。
看出她的慌乱与茫然,严释策的嗓音维持一贯的温和镇定,安抚她过于激动的情绪。“怎么了?有何不对劲?”
“这里是哪里?”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摆设,更多的不安笼罩心头。
“这里是我家。”
“你家?我我梦见有一群黑衣人在追我”她紧张的再次左右张望,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轻轻一叹,极力压抑因心怜想纳她入怀的双臂。“全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惊恐的她极需他的保证,抖颤着声追问:“真的?”
严释策坚定颔首:“当然是真的。”
有了他的保证,她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双肩不再紧张耸起,全身亦不再颤抖得有如风中落叶。
“晚点林大夫会过来看你,他看见你清醒一定也会很高兴,你若有哪里感到不舒服,尽管告诉他。”
“大夫?我为什么会需要大夫?”
急忙忙坐起身,火速扯动胸前伤口,痛得她攒紧秀眉痛呼出声,紧接而来的是后脑勺如被木棒重击般剧痛不已,当场令她脸色更加死白,额际冷汗涔涔。
见她痛白了脸,严释策立即探手轻压娇软的身躯,让她躺好,以免她再次扯痛伤口。“你受了伤,别动。”
“我?受伤?”她一脸茫然不解,何时受的伤,她怎么会完全不记得?
她全然不解,使他忍不住追问:“莫非你忘了自己受伤的事?”
“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沮丧的对上充满关怀的双眸,声音虚软无比,一无所知的恐惧如潮水席卷而来,使她惊恐的想抱头蜷缩在角落。
“怎么会这样?”严释策惊愕,浑身一震。
什么都不记得,指的可是单单忘了那可怕一夜所发生的事?或者包括她有个未婚夫一事?又或者是指所有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严释策充满疑问看着她,希冀她能为他解惑。
贝齿咬着苍白的唇瓣,怯生生瞅着他问:“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她的声音非常细小,得仔细聆听才有办法听清楚。
她凄楚着声问:“我是谁?”
饶是早已见惯大风大浪的严释策,仍是被她的问题震得七荤八素。
他作梦也想不到,好不容易自鬼门关前拉回来的未婚妻,清醒之后,竟然会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谁能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府因为冉芷凌清醒却失去所有记忆,引发了一阵骚动。
林大夫被匆匆请入别院为冉芷凌诊治,望、闻、问、切之后,判定她之所以忘了过去种种,恐怕是后脑勺的伤势所导致,尽管林大夫曾是宫中御医,但对她此等病症也是束手无策,只好先行开立止痛、宁定心神的汤药让她服用一段时日,看情况是否会有所好转。
严释策让方总管送林大夫离开后,继续留在房内安抚心情低落沮丧的人儿。
冰冷的小手紧抓着被子,眉心似打了千千结,满是愁苦的泪水已自眼眶滚落,隐没在抖颤的唇瓣中。“不管我怎么努力,脑海始终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