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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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以为她需要他的爱,没了他,她就难以活下去,而他竟还沉浸于能够解救她的沾沾自喜中,殊不知他的存在才是造成她痛苦的真正原因。

    “你一直都没很明白地拒绝我,但那只不过是没拒绝而已。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始终没有改变”

    他蓦然伸手,在她显得有丝错愕的表情下轻抚她的脸,他指尖仍带着一丝烟味,侵袭着她的嗅觉。冉撷羽睁大眼,还不及回神,便看见他俊雅的五官在她面前放大,然后是一个吻,很轻浅,带着香烟气息的一个吻。

    “我终于知道了。”

    他说,然后放开她,转身走入房内,开始跟着工人收拾东西。

    而她只能呆愣着,杵在原地,被方才那瞬间的柔软彻底扎疼了心口,久久难以平复。

    昱凯搬走了。

    等她下班回来,他的屋子早已完全净空,连搬去哪都没说一声。他下定决心要与她断得干脆俐落,就连这点,都是贴心配合她的期望。

    她以为自己会轻松,因为这样,她便不用再陷入那种矛盾的挣扎里,一面如磁石般受他吸引,另一面却又极尽所能地抵抗,想爱而不容许爱。两种念头在她体内拉锯撕扯,痛了她,如今终于得以解脱,可喜可贺。

    日子回归平常,她还是那个活泼开朗,和人把酒言欢大声谈笑的冉撷羽,唯独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她脑里便会回荡起那天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如利刃般挖刨着她的心,她想吐。

    然后,她就真的吐了。

    她开始吃得少,失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吞再多颗安眠药都没效,有时倦极好不容易睡去,却又被恶梦惊醒,如此反覆数回,冉撷羽近乎崩溃。

    周围没人觉察到她的异常,只是在每月一次的选题会上,她竟频频恍神,连向来罩她的主编都看不过去。“冉撷羽!你要不想做了就给我滚出去!”

    “我大姨妈来了啦,饶命——”

    “我管你大姨妈还三叔公!这小学生剪贴簿你给我拿走!”主编气呼呼地把她的提案本扔在桌上,但没再开口赶人,只因冉撷羽的气色真的很差,连厚重的腮红和遮瑕膏都掩不住。

    “好嘛。”冉撷羽吐吐舌,把那本被嫌弃到死的簿子收回来翻了翻,确实主题不明显,色搭不均衡,画面乱七八糟,连她都看不懂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

    flawless每月的内容除了一部分直接转译自美国版,多数还是配合出版当地的需求与品牌特性做不同规划,冉撷羽负责的是服装和采访企划,任职三年多来,对于时事和流行的敏锐嗅觉极受上层赏识。

    但这三个月不知道怎么了,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主编再挺她还是得狠下通牒。“两天内再不拿出你该有的水准来,别怪我把你调去文书组。”

    那完全是下放,文书的地位相当于助理,专司打杂。见主编表情认真,没得商量,冉撷羽也不敢再嘻嘻哈哈。

    好不容易散会,同事任婕宜一脸担心。“撷羽,你还好吧?”

    “还好,死不了。”

    “你不要在意主编的话,你也知道她没恶意,只是希望激励你,你最近真的有点怪怪的。”任婕宜皱眉,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还有,你是不是瘦啦?怎么感觉你好像都没好好吃饭?”

    “我在减肥,效果不错吧?”冉撷羽一笑,四两拨千斤,忽略自己过于骨感而微微发颤的手。她现在还有更多该做的事,没空也不想在意其他的。

    任婕宜看她离去,叹了口气。尽管撷羽这阵子还是那般嘻嘻笑笑,下了班也会跟着大伙一块儿去疯,但就是某个地方不对了,人在这里,可心神却不知飘到何方,欢笑的背后是一片荒芜,有时没在说笑时,她的眼神好远,远得好似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当中。

    晚上冉撷羽留下来加班,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除了电脑运转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她极力想驱使脑袋运作正常,可里头却是一片烂泥。她翻阅各厂牌的目录,叫出先前的档案来看。现在是几月?有什么活动?

    她瞥向桌历,上头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各种事项,其中有个日子以粉红色的笔圈起来,她一愣,睁大眼。那天是昱凯的生日。

    三个月来不曾提及的名字在这一刻显现,冉撷羽一阵晕眩。“呜!”

    一股欲呕的感觉自体内涌上,她掩着嘴,匆匆忙忙奔至厕所,抱着马桶开始呕吐。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她气虚、浑身无力,好一段时日没好好进食的胃部什么都吐不出来,她被迫将一肚子的酸水吐尽,最后只剩悲惨的干呕声在女厕内回荡。

    睡眠不足加上食欲不振,将她的力气剥夺得涓滴不剩。冉撷羽头昏眼花地扶着马桶,想站起却无力。太痛苦了

    不知不觉她已泪流满面,逸出的哭声带着回音,彷佛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她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没想过仅是不再相见便能让她生无可恋,内心竟觉得不如死了痛快。

    他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她好不容易拔除了,却产生了一个再也填不满的大洞,冷风从里头灌入,她觉得冷,阴冷之余,伤口开始无声无息地溃烂生蛆。或许这样也好,等全部都烂透了,她便再也不会疼,那种没完没了的疼。

    昱凯,你是不是恨我了?

    你离开了,我是那么那么难过、那么那么生不如死,你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可惜你不知道。

    因为你生气了、绝望了,对吧?

    冉撷羽彻底领悟,那个会为自己做饭、关心她的起居,无时无刻守在她身后,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力量,跟她说:“没有人要你,我要你”的男孩,已经不在了。

    那么还有谁?还有谁愿意爱她?

    冉撷羽昏倒了。

    她困乏地睁了睁眼,看着顶上陌生的天花板,这才意识到自己人在医院。

    她青白细瘦的手臂接连着管子,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注入体内,上头浮现的血管清晰分明,看起来有些骇人。冉撷羽略显迷蒙地眨了眨眼,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则停留在公司的厕所。

    所以,是谁送她到医院来的?

    正待厘清思绪,病房门却无预警地打开,她以为是医生或护士,但预料之外的人使她不禁睁大了眼。“小觅?”

    “不错嘛,还活着。”于觅哼一声,打开灯走进来。“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果然是真的。”

    “我昏倒了耶,干么这样讲人家啦!”冉撷羽不依地努努嘴。“你怎会在这里?”

    “有个叫任婕宜的女同事挂心你的情况,打给你没接,只好回去找你,发现你在厕所里吐到晕倒,好死不死,你紧急联络人的资料写的刚好是我奇怪,我几时变成你妈了?”

    于觅一脸没好气,可冉撷羽晓得她是因为关心则乱。“妈~~”

    她讨好地叫,于觅一脸不屑。“我可不记得生了你这种没出息的女儿。”

    呜,好狠。

    冉撷羽肩膀一缩,正想再说些什么平息好友的怒火,只见她一脸冷寒地将一纸单据往她床上一放。“不错嘛,厌食?失眠?忧郁?你倒是把你自己照顾得很不错。”

    她扔的是冉撷羽前阵子看精神科的诊断书,这不愿告人的事实被揭开,冉撷羽脸色一白,强撑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你你怎会”

    “帮你拿证件挂号的时候在你包包里看到的。”于觅叹息,她不会猜不出好友的病因是啥,本以为给他们一个开诚布公的机会,不是一巴掌就是一辈子,没想到适得其反。“既然这么在乎,干么不留他?”

    “什”冉撷羽表情一变,瞅着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心事被戳破的难堪。

    于觅知道宁昱凯搬离的事,只是她以为按这女人没心没肺的程度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事实上,在他们面前的冉撷羽也的确装得挺好,除了瘦了点、脸色苍白了点外,看不出太多异状,问她也仅是以工作太忙为由带过。

    她骗过了他们也瞒过自己,唯独身体像是自有意识,拒绝她的自我欺骗,甚至抗拒活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

    她爱他。

    即便她的意识始终抗拒,可她的身体心灵早已屈服在宁昱凯深切的爱意之下,理性与感性相悖,极力漠视的结果便是她现在的下场。

    冉撷羽咬唇不语,终于体认到的事实让她显得狼狈,于觅也没有逼供的兴趣,只道:“你再休息一下,等好些了再吃点东西。”

    “没用的。”冉撷羽苦笑,这刻起她不再掩饰,惨白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忧悒。“不管吃什么都一样,最后还是会吐出来”

    只要他不在身边,就不行。

    “那还是得吃。”于觅深深瞥她一眼,离去前关了灯。“我会想办法让你吃得下饭的。”

    见她离开,冉撷羽松了口气。于觅知悉得太多,令她沉重,好似无法再继续欺瞒。她撇头看见茶几上摆置着属于自己的物品,手机已关机,她拿起来,想起于觅的话,好歹给同事拨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任婕宜担忧的声音便自另一端传来。“撷羽?你没事吧?”

    她嗓门超大,冉撷羽招架不住地捂着耳朵,还不及回应便听见她语重心长地说:“唉,不过是失恋而已,为此把身体搞坏未免太得不偿失了。跟你说,这种事我经验得多了,不管怎样人是铁饭是钢,饿坏自己又是何必——”

    “等下。”冉撷羽好不容易堵住同事未竟的大论。“失恋?谁失恋?”

    任婕宜噤声,好一会儿才尴尬地咳了咳。“呃,撷羽,你不用瞒我了,其实我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刚才在救护车上你一直呓语”

    冉撷羽听着,浑身一寒。“我讲了什么?”

    “嗄?”

    “他妈的我到底讲了什么?!”

    任婕宜被她的失控吓到,可仍是据实以告。“也没什么啦,就你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昱凯的”这是男人的名字没错吧?

    老天!冉撷羽下意识挂了电话,害怕听见更多不堪的内容。

    她真不敢相信昏迷中,她居然一直呼喊着他的名字。这事实使她狼狈得全身通红,想不到连潜意识都背叛了她,如今只剩理智还强撑着。冉撷羽吁口气,无力地躺倒在床不愿多想。睡吧,睡了就可以暂时遗忘了。

    大概是药物和多日疲惫的作用,这一次,她竟真的睡着了。

    她向来睡得浅,一点光、一点声音便会惊醒,这次却很奇怪,她像是沉入了湖水底,被湖水温柔地包围,四周的气息令她安心。湖底生长着水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一下一下,她溢出泪来,竟舍不得离开这一片安宁祥和。

    在她入睡时,床畔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人,他就着走廊上的一点光源看清了她的模样,差点屏息。不过离开半个多月,她居然把自己搞得这么憔悴,本来圆润的脸都陷了进去,肌肤一点光泽都没有,他心疼地触摸着她冰冷的颊,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