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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此时感到加倍的委屈,是因为知道谢雍对她的怜惜吧?
因为知道有人疼惜,所以才更感觉到了痛,才更觉得委屈,才更想毫不遮掩地痛哭一场。
她把脸埋入谢雍的怀里,任凭泪水长流,呜呜地痛哭失声。
“小东西”谢雍用手揉搓着她乌黑柔顺的秀发,又是叹又是笑。“还以为你长大了,原来也还是个孩子啊。乖,难为你了,我明白的。”
“我才不是孩子了。”原宜之哽咽道:“你不娶我的话,我都是老姑娘了。”
谢雍哈哈一笑,忍不住低头在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上吻了几下,道:“那也不算老姑娘,顶多是大姑娘了。我的大姑娘,别哭了,嗯?
说不定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原宜之忽然又把头埋进了谢雍怀里,郁闷地揪着他的衣襟道:“母亲又赐给你一个美人呢。”如果他敢收下紫晶,她就再也不傻呼呼地投到他怀里哭了。
哼!
谢雍拍拍她的头,道:“别担心,我来处理。”
松鹤园,正屋西次间。
谢母听了谢雍的话,原本半歪靠在软榻上的身子猛然坐直了,她皱紧眉头瞪着儿子,问:“你要外放了?”
谢雍坐在谢母对面的大圈椅上,正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品,他轻轻用手错开杯盖,吹了吹热气,才回答道:“是的,今年正是官员每三年考绩大调动的时候,现在到了年底,结果基本上也出来了,我是直接从皇帝那里得到的口信,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几天调令就会下来了。”
谢母眉头越发紧皱,她虽然见识短浅,但因为关心儿子的前程,所以对于景国的官场还是认真研究过一番的,就她所了解的情况,真正位极人臣的宰辅之臣,还真的不会被外故,基本上就在翰林院和京城六都中历练,等资历差不多熬得足够了,就擢升为大学士,进入内阁,成为一国宰辅。
最典型的例子,原宜之的嫡长兄原修之。
原修之最早是皇帝玄昱的伴读,后来进入翰林院待了三年,再进入吏部历练了两年,之后就破格提升为尚书左仆射,即事实上的‘左相’,与尚书右仆射共同把持朝政,而古人以左为尊,所以原修之已经成为真正的‘首席宰相’。
当然原修之的升官之路不是人人皆可定,毕竟他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有从龙之功,历朝历代从龙功臣的官位都是跨级飞升的,没道理可讲。
可是景国建国以来的几位宰相,真的都是京官,没有外放之臣。
严格来说,京城里遍地都是官,除非位极人臣的少数大官和实权官,大部分的京官相当清寒,就算有点油水可捞,因为分润之人太多,最后落到手里的也不过勉强维持官员的体面交际而已。但是京官因为总是在皇帝面前晃,所以一旦得了皇帝青睐,就可能飞跃腾达连升三级。
而外放大臣基本上都很有钱,逢年过节都会大马车装得满满的银两到京城送礼,或者为了升官,或者为了留任,或者为了转回京城。总而言之,外任之官油水相对丰厚,封疆大吏更是堪称一方土皇帝,比在京为官权力显得大很多,但是外官很容易被皇帝遗忘,有可能一辈子都在外面打转,回不到京城权力中枢,达不到权力巅峰。
京官、外官各有优劣,官员因为追求各不相同,有的宁愿甘受清寒而在京城苦熬,有的为了捞钱而出外任。以谢雍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皇帝明显是把他作为宰相来培养的,谢母从来没想过自己儿子居然会被外放。
谢母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在京为官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被外放?还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不等谢雍回答,谢母就忽然大喊一声:“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女人害的!我就说不要娶她不要娶她,你偏不听,你看看!她刚进门你就要被外放,出门在外多灾多难,如果有个万一可怎么好?她就是个扫把星,扫把星!不行!雍儿,你不能再留着她!”
听着母亲越说越离谱,谢雍也无心再喝茶,把杯子放到小几上,他提高声音压制住母亲的神经质发作,道:“娘!你冷静一下!这事和宜之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申请外放的,这事我已经打算了几年了。”
谢母激动得脸都涨红了,恨不得立刻把原宜之赶出谢府,突然听儿子这么一说,不由错愕,她本已经站起身来,现在又缓缓坐回软榻上,惊疑不定地看着谢雍,问:“你自己申请的?为什么?你傻了?你不知道凡是进入内阁的就没有外放之臣吗?难道你就甘心做一方父母官,不进中枢了?”
谢雍微微叹了口气,对于内宅女人来说,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做官带给她们唯一的好处就是养尊处优与风光体面,更甚者可以对人颐指气使了,而更多的,她们大概不会理解的。
对于谢母来说,让儿子考科举做官,是为了成为人上人,为了摆脱丈夫带给她的贫寒和耻辱生活,儿子的官做得越高越好,至于儿子怎么做官,做什么官,她不懂,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谢雍道:“儿子想做点于国于民真正有益的事,想做点能够让一个国家长治久安的事,在六部历练固然可以锻炼统筹全局的能力,但是却缺乏办具体事件的能力,缺少与民众的最直接接触,对于民生疾苦更是缺乏直观见识,儿子想到下层锻链几年。”
历史上许多雄才伟略的大政治家、大改革家,他们能够提出震古铄今的治国治民政策,却绝大部分因为缺乏了解地方上的复杂性,以及地方小辟吏的阳奉阴违、瞒上欺下等劣根性,而只能提出天才的变法纲领,却缺乏具体实施的有效政策和手段,最后导致变革失败。
谢雍不敢说自己有多么伟大无私,但是他确实不想尸位素餐,不想‘为了做官而做官’,他想做点实在的事,他想要这个国家更好,当然如果能够青史留名那就更好了。
名、利、权,每个人都在追逐,他也一样,他只是希望自己做得更好一些,做得更漂亮一些,让因为他而受惠的人更多一些。
“那你还能回来?”谢母最担忧的还是儿子的前程。
“当然。”谢雍有这个自信。
“还能进中枢?”
“应该吧。”谢雍心里十分无奈,谢母希望他做宰相的执着简直让他头疼了。
谢母被儿子要外放这个消息给打愣了,她坐那里久久不动,一会儿担心儿子出门是否安全,一会儿又担心儿子会不会出了京城就被政敌攻击,再也回不到繁花如棉的金陵了。
过了许久,谢母才幽幽地叹口气,道:“我不懂你那些大道理,但是我是不想与你那么久分离的。”
当年她在荆州乡下,儿子只身赴京城赶考,她是日也担心夜也担心,几乎就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等京城传来儿子中了状元的好消息时,她已经瘦得一把骨头了。
可是儿子考中的好消息刺激了她,让她迅速恢复了精神,吃得好睡得好,兴匆匆地跟着儿子派来的人到了京城,又得到儿子要被当朝宰相招为女婿的好消息,当时谢母真是谢天谢地,以为自己苦尽笆来了,哪里想到丁锦绣进门以后,会让她处处不满意呢?
而现在进门的原宜之,让她更不满意。
谢母意兴阑珊地躺下,道:“说那么多大道理我也不懂,其实你要外放,最根本还是想从娘身边逃走吧?受不了娘了?觉得娘无理取闹?可我哪一点不是为了你好?我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说着说着,谢母流下了泪。
“娘。”谢雍也无语,他离开京城出外为官,也确实有离开谢母一段时间的意思,他真觉得母亲的心态不对,再这样朝夕相处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百善孝为先,他不能与母亲争执,不能与母亲吵闹,不然就可能会被言官弹劾不孝、忤逆,严重者更可能丢官去职,所以他只能选择与母亲分隔开一段时间。
而如果因为他离京外放,皇帝玄昱就忘记了他,再也不把他调回中枢,那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样的皇帝也不值得他为之呕心沥血了。
谢母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让我看了心烦。”
谢雍知道母亲此时有点受打击,便站起身行礼后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谢母越发厌倦的声音:“都说养儿好,养儿能防老,可是都看看养儿子有什么用?养大了就成了别的女人的了,哪个心里还有娘啊”谢雍捏了捏拳头,脚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疾步离去了。
原宜之对于谢雍要外放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她比谢母懂得的多,也以为谢雍会一直做京官,然后稳稳当当地升入内阁成为宰相呢。
未出嫁以前,她听四弟原平之提过,似乎谢雍与她的兄长原修之的政见并不合,那么以后谢雍为右相,原修之为左相,左右相政见不合,皇帝就便于玩权力制衡,利于皇权稳固,皇帝也不用担心谢府与原府的联姻而造成不利影响。
不管怎么说,她都没想到谢雍会离京异地为官。
不过,如果能够离开京城谢府,暂时离开谢母,对于刚嫁入谢府的她来说,还是好处居多吧?
在谢雍提过可能外放的三天之后,宫中的圣圣旨下来口,谢雍平级调至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兼任两淮巡盐御史,即刻赴任。
御史是书官,负责监察百官,是皇帝的风纪耳目,有风闱弹劾之权,却没什么办案实权。但是皇帝给了谢雍尚方宝剑,遇到不法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同时又给了他两淮军事调动的虎印,过急事、难事、大事可以调动两淮驻军。
显然,皇帝下决心要肃清盐政了。
谢雍知道前期调查盐务的是他的三舅子原治之,提出如何治理改善盐政的也是原治之,但是皇帝显然不想再让原治之继续深入治理下去了,换人,换将。
在任何一项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基本国策上,玄昱都不会让一个大臣全权把持,必然会有其他人去分权或监管。
盐务也是如此。
原治之前期工作调查清楚了,后期却要换谢雍去实际操作。
谢雍的任命很急,年前就要到任,他吩咐了原宜之准备离府事宜,自己便准备官府交接之事。
谢母要坐镇谢府,而且年纪大了不宜奔波,自然不跟去,谢雍留下玲珑、青黛伺候谢母,选择带了原宜之与谢昭同赴上任。
紫晶自然也被留下口,留在清越园里当大丫鬟,照看家务。因为‘长者赐,不敢辞’的缘故,紫晶是不能直接再退回谢母的,所以现在这样被留下,过了年,再以年纪大打发她嫁了人,就算安全解决了。
谢母毕竟不能硬逼着儿子进哪个女人的屋,否则母子俩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而谢昭的奶娘赵氏因为挂念家中的儿女和丈夫,自然也不愿意跟着谢昭离开金陵,赵氏选择了主动离开谢府,被补偿了一大笔谢银。
原宜之坐在马车里离开金陵城时,看着身边的男人,不由轻舒了口气。
谢昭的事,赵氏的事,紫晶的事,都因为谢雍的外放为官这一突发事件而轻易被他化解了。
原宜之与谢母的矛盾,也会因为距离的远隔,而能变得平和安静一阵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