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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弯身扶起她。
她摇头,下巴撞得好疼,撞出眼泪来了,她却不敢哭,脸蛋埋进他衣襟里,双手紧紧揽圈他的腰。
(很痛吗?)他感觉到她动作蕴着惊惶,低头想看她。(是不是摔伤那里了?我瞧瞧。)
(我没事,没受伤。)她依然将脸埋在他胸膛,闷着嗓音细声道。(我很好,你别看我。)
为何不让他看?他皱皱眉,反倒更想瞧清楚她,她却坚持不抬头。(开阳,你听找说,我以后……不会问了,你若是不高兴,不想说,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他怔住,身躯如冰冷凝,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有许多苦,当时会那么做,一定有你为难之处,我只是……只是想与你分担而已,但我不会再问了,不会再问了……)
她在哭吗?为何他觉得自己听到细细的哽咽?
(我不会……再勉强你了,是我不对,身为你的妻,我只要相信你就好,对吧?我会……会相信你的。)
她会相信他。
听着她急切的表白,开阳不知该作何感想,胸海翻腾着复杂情绪。
(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他低声问,嗓音是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沙哑。
她终于仰起脸了,容颜苍白,明眸蕴泪,比月色还朦眬凄美的泪,牵引他紧绷的心弦。
(如果你的天地都是虚假,就让我……成为那唯一的真实吧!)
他的心弦断了,断得无声无息。
他盯着她,怔忡地、失神地,宛如无主的游魂。(你……说什么?)
(我愿成为你的真实。)她含泪而笑,笑容美如幻梦。(所以别担心,我不会对你说谎,永远不会。)
她不会对他说谎,她会是他虚假的天地里唯一的真实,她相信他。
该高兴的。开阳迷蒙地思忖,一枚誓言永不背叛的棋子,将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掏出来献给他,没有比这更好用、更令人放心的棋子了。
他该庆幸。但为何,他的心会是这般空荡荡的,不着边际?
他扬起手,抚摸她的发,抚拭她的泪,低下唇,温柔地吻她,尝到泪水的咸,也尝到一股莫名的苦涩。
(陛下,不可不察啊!)
又来了!
靖平王苦恼,揪着一双苍灰老眉,看着年近半百,依然风韵犹存的王后,实在拿她莫可奈何。
(你怎么了?王后,之前极力保荐开阳当太子的人是你,现下要朕防备他的人也是你,他到底犯什么错了?为何你态度丕变?)
希蕊听靖平王质疑,神色不改,偎靠在他怀里,笑容嫣美如花,绝丽动人。(臣妾并非态度丕变,臣妾一直以来,都是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啊!当初力荐开阳,那是因为他事孝至诚,对母妃的敬爱令人感动,况且又是圣国唯一的男性血脉,也比两位公主年长,继承王位有其正当性,可如今……)
(如今如何?)
(臣妾听闻,他私下交结权贵大臣,往来频繁,恐有夺权逼宫的野心啊!)
(夺权逼宫?你说开阳?)靖平王不以为然地轻哂。(朕倒不晓得镇日只知斗鸡走狗打马球的他有此等野心。)
(就算他无此野心好了,镇日散漫游乐,也不适合担当国家大任。)
(可他变了啊!)靖平王蹙眉反驳。(朕听说她近来谨言慎行,整天在家闭门读书,比之从前的浪荡不羁,大不相同,难道王后你毫无所觉吗?)
当然察觉到了,开阳的一举一动,向来在她监控之下,所以她才懊恼,这小子,怎么偏偏在当上太子后变了个人?
希蕊思忖,笑容失色。
靖平王看出爱妻不快,轻轻叹息。(王后,你也明白本王怜你爱你,几乎什么都依你的,但废立太子是何等大事,岂能儿戏?开阳被立为王储,那是经过圆桌会议之认可,如今他并未失德,也没犯错,要我寻何名目重新召开圆桌会议呢?此事万万不可。)
那倒也是。希蕊不愉地咬唇。(可陛下,难道您没听说太子殿下私下与权臣来往之事?)
(朕是听说了。)靖平王掏掏耳朵,整天不是这个大臣来密告,就是那个大臣来报信,他哪会不晓?(只是虽有部份大臣在朕耳边叨念,却也有不少人向朕称许太子近来循规蹈矩,令人刮目相看,比如相国大人,他对太子可是赞誉有加。)
那不是废话吗?因为太子可是他孙女婿,他不称赞谁来称赞?
希蕊阴郁地沉思,不想从前最得力的同盟,此刻反成为最棘手的阻碍了。那个死老头,她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陛下,您不是一向最疼真雅的吗?之前决定召开圆桌会议,也是以为她遇难而亡,但如今她平安回归,与王位失之交臂,您不为她可惜吗?)
(可惜是可惜的,不过……)靖平王再度无奈地注视爱妻。(事情都已经定,又能如何?只好怨真雅没这个命了。)
没这个命?不,她不信!
无论如何,她都要设法将自己的亲骨肉送上王位。
(陛下。)希蕊娇唤,抚摸靖平王胸膛,施展狐媚。(储君可是未来的王,影响的是希林数十年的国运,怎能不慎加思量呢?)
(王后!)靖平王虽是年老多病,经她这么一挑逗,仍是动了欲-望。(王后,别说了吧,这夜都深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也该就寝了。)他色迷迷地喘息,双手急着剥她外衣。
希蕊娇笑,正欲说话,殿外传来一阵喧闹。
(什么事?)靖平王着恼。
(启禀陛下,角宿大人说有急事,必须立即面见王后娘娘。)
角宿?不就是青龙令辖下的星宿主吗?靖平王皱眉,刚想发话拒绝,希蕊伸手轻轻掩住他的嘴。
(陛下,臣妾去去就来。)她婉转起身,他没法,只能看她整束衣饰,步出帘外。
隔着帘幔,靖平王只见那名星宿主对她仓促行礼后,附在她耳畔低语。
她闻言,骇然大惊。(什么?!你说有人想杀他?)
(是谁想杀谁?)靖平王好奇地扬嗓。(发生何事?)
希蕊惊觉失态,连忙掀帘回至内殿,朝他盈盈一笑。(没事,陛下,只是臣妾宫内两名侍卫一言不合,打起架来,看来臣妾得亲身回去处理。)
(这事何必要你亲自处理?)靖平王皱眉。(是谁如此放肆,胆敢在这宫内大动干戈?我看不如就令——)
(陛下。)希蕊以一个吻堵去靖平王的命令,眼波流媚,声嗓娇腻异常,令人闻之心荡神驰。(那两位可都是臣妾的心腹,还是让臣妾回去瞧瞧好了,今夜召别的嫔妃来侍寝吧,明夜臣妾再来侍候您,嗯?)
语落,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又缠绵地深吻他一口,然后优雅地告退。
竟然就这么丢下他了!
靖平王怒视王后的背影,若是以往,他置之一笑也就罢了,他疼她宠她,不介意她将国事朝政看得比他重要,可如今……
他沉下脸,起身下榻,从壁上一格隐密的暗柜里抽出一封密函。
这封密函是数日前有人送来的,并不与一般的奏折并呈,而是趁无人侍寝的夜晚,搁在他枕下。
能够越过重重禁卫,且避开希蕊王后之耳目私自投书,那人的能耐不可小觑,他发现时,不禁惊骇。
而密函的内容更令他震慑,历历指称希蕊王后淫-荡失德,私养面首。
他深知她热爱权势,也不吝于给她,反正有她分担政务,他乐得轻松,有更多时间逍遥快活,但说她私通别的男人?
不!他不信她胆敢给自己戴这顶绿帽!
靖平王咬咬牙,招手唤来心腹,低声吩咐——
(暗中跟踪王后,看她究竟上哪儿去了?)
(行动了吗?)
深夜,东宫偏殿,灯影幢幢,一队侍卫于殿外守着,戒备森严。
殿内,开阳手握一卷书,听赫密报告。
(属下趁无名落单时,埋伏一队弓兵,乱箭齐发,虽然他身手敏捷,只令他受了轻伤,但消息传到希蕊王后耳里,她便匆匆忙忙前去探望了,而且还是从陛下的寝宫离开的。)赫密将目前所获的情报告知主子。
开阳听了,微微一哂。(为了自己的儿子,连丈夫都顾不得了,父王遭她如此冷落,男人的颜面岂不尽扫落地?)
(是啊,所以正如殿下所料,陛下立刻派人暗中跟踪了。)说到这儿,赫密不得不佩服这位主子的精心谋略,一切都在他意料当中。
(父王若是知晓,无名并不是希蕊的面旨,而是她与申允太子的私生子,这出戏可就好看了。)开阳淡淡评论,顿了顿。(那队弓兵的情况如何?可有折损?)
(是,无名果然身手不凡,此役折损了我方大半人马。)
(那另外一小半呢?)
赫密闻言,嘴角残忍地一抽。(谨遵殿下吩咐,格杀勿论,封他们的口,以防走漏消息。)
(他们的后事及家人,都安排好抚恤了吧?)
(都安排好了,请主上放心。)
(很好。)开阳赞许,望向素来忠心相随的属下,赫密目光如炬,笑意不掩喜色,看来比他这个主子尚且兴奋几分。
对于利用过的人,他说杀就杀,没了利用价值就弃如敝屣,赫密与月缇并不因此胆寒。
果然,唯有残酷无情的主子,方能驾驭残酷无情的奴才,德宣当年就是对身边的人太过仁慈纵容,才会遭受背叛。
开阳冷诮地寻思。
赫密注视他胸有成竹的表情。(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呢?)
(暂且稍安勿躁,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谁?)
谁呢?开阳轻哼,嘴角勾噙浓浓自嘲。(一个很恨我的人。)
(你说,那个浑小子不是王后私养的小白脸?)
靖平王听闻心腹报告,瞪大一双铜钤眼,不敢置信。
(是,小的的确是听王后这么叫他的,她说,『我儿啊』。)
是她的儿子?!她何时生了这么个私生子?
这意外的消息出乎靖平王所料,面色忽青忽白,得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压抑盛怒。(你说他叫无名?)
(是。)
(不就是那个救了真雅的小子吗?如今也跟随在她身边?)
(不错,他是真雅公主的得力助手,据说公主对她相当信任。)
(既是真雅的心腹,怎么又会成为王后的儿子?他究竟是哪儿来的野种?)
(似乎是……申允太子的。)
(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申允太子。)
怎么可能?!靖平王骇然,脑海一时空白,直过了好片刻,才又动起脑筋。
他的妻,这个国家的王后,竟然跟前朝的申允太子生下了儿子——
当年,她的确是以申允太子未亡人身份进宫的,自愿于牌位前长跪七日七夜,为无缘的夫君祈福,向来自命风流的他听说有这么个痴情女子,颇感好奇,主动前去探视,谁知这一看,就此对她一见钟情,不可自拔。
他只知道她与申允曾有婚约,可没想到连私生子都有了!她为何瞒着他不说?是否担心因此断了自己的王后之路,所以宁愿抛弃那个孩子?
这些年来,她一直无法顺利怀胎,肯定万份遗憾,如今母子重逢……
靖平王一凛,终于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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