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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阁千金出门,准备功夫很是繁复,吃的用的都自备,裴清荷与裴清莲去碧云寺上香,光是马车就足足准备了四辆,其中两辆车姊妹俩分别乘坐,一辆拉丫鬟婆子,一辆装吃喝玩用的东西。
而环绕在四辆马车周围骑马跟随的,还有府里身强力壮的护院师父,以及总管牛之牧。
裴清荷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偷看牛之牧,他穿了件皂青色的素色长袍,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腰间束了条巴掌宽的同色腰带,腰带上连个压衣服的佩饰都没有,如此素净,倒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身材极好。他的头发也梳得极为整齐,在头上挽了个髻,用一根青色发带缠住,连根木簪子都没有。他的五官很是清俊,眉毛修长,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轻抿,略带严肃与不悦。
裴清荷忍不住缩了缩脑袋,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总管一定不高兴了。
听赵嬷嬷说他今年二十六岁了,比她正好大了十岁,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年龄这么大了还未娶亲,不过裴清荷反倒为此感到庆幸。
可是,到底该怎么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裴清荷苦恼地咬着柔嫩的嫣唇,正琢磨着怎么利用这次外出的机会好好和自家的总管大人“谈谈心”总管已经策马赶到了她的马车旁,硬声道:“大小姐,出门在外最好不要掀开窗帘,有碍闺誉。”
裴清荷嘟了嘟嘴,心想:要不是为了看你,我才懒得掀开窗帘呢。
“还有,如今正值踏青的佳期,路上行人众多,大小姐还是把纱笠戴上比较好。”
“知道了。”裴清荷接过紫鸢手里的轻纱斗笠,郁闷地戴上,她本来打算到下车的时候再戴的呢。
从小到大,只要出门,母亲就非要她戴上纱笠,现在又轮到总管对她管手管脚了,真是的,她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裴清荷突然又掀开窗帘,同时掀起自己的纱笠,一张明媚动人的俏丽面孔就呈现在牛之牧的面前,她问:“牛总管,我很难看吗?”
牛之牧迅速瞥了裴清荷惊鸿一现的容颜,一贯面无表情,可谁知这位冷面总管的心里,正掀起滔天巨浪!
她怎么会难看?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美丽的女子吗?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却足以让他觉得这热闹忙碌的大街都在瞬间缓慢了下来,而天地间只剩下那张娇丽容颜,每多看她一眼,都会让他的心多沉沦迷失几分,也让他越发心动难耐,夜晚辗转难眠。
她又怎么知道,她的美对于他来说是怎样的一种诱惑与折磨?
他多想亲一亲她嫣红柔嫩的嘴唇,他多想紧紧搂抱她柔弱无骨的娉婷腰身,他更想把她喔!他都不敢在白天想像那些妄想,否则连他自己都会面红耳赤、心虚不已。
但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亵渎了自己的大小姐?哪怕是在想像之中!
他曾经因为自己迷失于她的美丽外貌而在心中鄙视自己,嘲讽自己也不过是个世间俗气男子,以前多年蹉跎不曾娶亲,除了相继为父母守孝的原因之外,更多是找不到自己看上眼的女子。那些同为奴婢的女子多是奴颜媚骨,他绝对看不上,而那些闺阁千金他见的是不少,却又觉得她们虚伪、傲慢与矫揉造作,直到遇到裴清荷,直到他为她无双的容颜着迷,直到他的心慢慢为她沉迷,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很奢侈。
不是不会爱,而是自己爱的人竟然是这样一种奢侈华丽的存在。
这样的她,让他倍感压力。
终于拾回“古板总管人性”的牛之牧,目光扫过裴清荷在无意识中舔了一下的红唇,他的眸色暗了又暗,却很快瞪了裴清荷一眼,脸色更冷地说:“小姐,请注意言谈举止!”
“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很难看?不然为什么我娘和你总爱让我把脸藏起来?”裴清荷继续追问。
牛之牧咬了咬牙,沉声道:“如果小姐算难看,那这天底下就没有好看的人了。可您是千金之体,自然要注意言行举止,岂能如那些庶民之女轻易抛头露面?”
主母大人在病逝前,曾握着他的手叮嘱他:“清荷生得如此美貌,我也不知道是祸是福,只盼她平安长大,顺利嫁人,一生都被藏在内宅,大概才能保得平安顺遂。请你千万别让她出门招惹祸事啊。”
牛之牧平安无事地从京城赶到裴家庄,可是护送小姐返回京城时,就出了乱子,在这太平之年,居然遇到了劫匪,牛之牧事后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搞不好大小姐只要一出门就真的很容易招惹祸事?
在侍郎府这三年,牛之牧费尽一切心思阻止大小姐外出,尽量让她待在府邸里,这才让她这三年平安无事,而现在她居然主动要出门烧香拜佛?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牛之牧恨不能自己能把这个“小祸水”藏起来,不让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看见,可是他怎么匹配?
他只是一个家奴而已!
裴清荷却不知道自家总管内心的挣扎,勉强接受了牛之牧不让她抛头露面的说法,眼见牛之牧又要远离自己的马车,她急忙又喊住他:“牛总管!”
“是,大小姐还有何吩咐?”牛之牧依然板着一张俊脸,一板一眼地回答。
“呃你再靠近一点,我要问你几句话。”裴清荷说。
牛之牧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催马靠近了马车。
裴清荷狡黠地一笑,故意满腹忧伤地问:“牛总管,我爹爹要为我议亲了,你是知道的吧?”
这次,牛之牧沉默了好久,才应了一声︰“是。”
“那你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值得托付终身吗?”裴清荷问了之后,立刻又偷偷掀开窗帘,打量牛之牧的反应,可惜万年木头脸的总管依然面无表情。
就在裴清荷失望至极,以为牛之牧对她并无任何特殊关照之意时,牛之牧忽然闷声道:“据说,袁凤鸣早年迷恋一个戏子,并将其包养为外室,那女子也已经替他生育了一儿一女。”
“哇!”
“天啊!”这么劲爆的小道消息一出,紫鸢和碧鸢两个丫鬟反倒抢先一步大呼小叫起来。
裴清荷却忍不住嘴角微扬,袁凤鸣如何她才不关心,她在乎的是牛之牧显然还是很在意她的嘛,为此连袁凤鸣的隐私都打探得这么清楚。
紫鸢忍不住问道:“牛总管,你的消息确切吗?不是说袁大公子风评极好吗?是多少人眼中的理想佳婿呢!”
牛之牧抿紧了嘴唇,却不理她的问话了。
紫鸢撇了撇嘴,在马车里小声道:“总管最讨厌了,都不屑搭理我们小丫鬟呢。”
碧鸢悄悄掐了她一把,用口型对她说道:“闭嘴。”
裴清荷不理自己的丫鬟们,继续对着总管扮忧伤“真的如此吗?那我如果真要嫁给他可怎么办呢?我娘总说我是个傻姑娘,绝对斗不过人家,如果袁大公子风流多情,以后内宅之中肯定少不了女人,我一定会日夜煎熬吧?说不定还会被其他女人给害死呢。”
说着说着,她真的伤心起来,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又说:“我娘不在了,就没有一个人真心为我着想了,我爹只是把我当做联姻的工具吧?他想攀附正当红的怀远侯府,就拿我的幸福做交换,呜娘,你为什么走这么早,都没有人疼女儿了,呜呜”
牛之牧一直板着的木头脸终于有了丝丝松动,他的嘴巴张了几张,最后还是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他能说什么?
就算说了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就算想做什么,他又是否真的能做得到?
他已经二十六岁,不是十几岁的傻小子了,他知道大小姐盯在他身上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怎么承受得起?
天仙下凡一般的大小姐,就算嫁给皇帝都可能委屈了她,又怎么能嫁给他这么一个出身卑微之人?
如果不能保证给她幸福,他又怎能随意接受她的情意?
所以,他只能闭紧了嘴巴,不言不语,继续假装呆牛一只。
只是,那悸动的心,抽痛的感觉,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谁,只有他自己最明白。
碧云寺位于京城西北部,依山势而建,从山门至寺顶共有六层院落,地势逐渐增高,殿堂层层迭起,肃穆庄严,更有满山的松柏,浓荫蔽日,环境清幽。
碧云寺最初名为碧云庵,乃是一座尼姑庵,京城的女子多到这里来寻签问卦,烧香拜佛。女子多了,尤其是妙龄女子多了,自然吸引的男客更多,年轻男女一多,就很容易出事,碧云庵的风月事出了几次之后,官府也不得不出面干预,于是碧云庵被更改为碧云寺,扩大了规模,管理也更加严格,更请来了着名的得道高僧做住持,碧云寺的风气才变得肃然。
不过,以前的传统也还保留了一些,比如年轻男女烧香拜佛依然喜欢到碧云寺来,而不是去广济寺等更加着名的寺院。
对于某些有心人来说,碧云寺倒更像方便有情男女名正言顺见面的地方,就算不能亲热,只是彼此说上几句话,留下一个多情的眼波,都足以让平素难得出门的闺秀们回味良久。
裴清荷姊妹俩在山门外下了马车,山门石桥前有一对石狮子,雕琢精细,形态威猛,裴清荷忍不住看了又看。
裴清莲却有些不耐烦,说:“姊姊,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快点去烧香吧。”
裴清荷“嗯”了几声回应,却又留恋地将石狮子看了又看。
裴清莲急了,忍不住讽刺道:“这破石头有什么好看,姊姊不要在这里少见多怪了。”
裴清荷笑道:“我很少出门,从没见过这么威武的石狮子,真的是少见多怪。”
裴清莲小声嘀咕:“土包子。”
这时总管上前一步插话道:“两位小姐是步行上山,还是乘坐竹轿?”
“当然是坐轿子。”裴清莲立即不满地应声:“这还用问吗?我们这样娇弱,哪里能爬这么高的山?”
裴清荷却望着三百多阶的阶梯兴致盎然,说:“既然出门一趟,总是乘车坐轿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步行吧?这样也更心诚啊。我听说在西域,那些虔诚的信徒拜佛都是三步一磕头,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匍匐向前,一直这样磕头到佛像前呢。”
裴清莲满脸不悦道:“姊姊,哪有大家闺秀这样的?成何体统!”
裴清荷却不理她,自己兴致勃勃地转身登山了,碧鸢和紫鸢也紧紧跟随。
裴清莲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恨不得咬她一口,转头看看自己的丫鬟,怒道:“她爱登山就让她登,小姐我却是要坐轿子的!”
丫鬟急忙招来路旁等候着买卖上门的轿夫,伺候着二小姐款款坐上轿子。
说是轿子,其实是一种简易的抬竿,两根竹竿中间绑上一把扶手椅子,四下并没有遮拦,是为了方便客人观赏风景。
裴清莲坐在竹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清荷傻兮兮地一步一步地登山,心里说不出地快慰:人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人傻没药医,天生吃苦受累的命!
护院师父分成两批,一批在前面开路,一批在后面守护,而总管则陪在步行上山的裴清荷身边。
裴清荷头上戴着纱笠,她躲在纱罩下偷偷地笑,一点一点挪到牛之牧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牛之牧皱了皱眉,转头看她,不动声色地把她的玉白小手打掉──如果被外人看到大小姐和一个下人拉拉扯扯,实在有损她的闺誉。
只是,那小手实在太柔软嫩滑,宛如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尖,让他在甩掉之前忍不住反手轻轻捏了捏,动作快而轻捷,连裴清荷都没有发觉到。
他紧紧抿了抿唇,脑海里牢牢记住反覆回味着那种感觉,如果有可能,他其实想一直握住这双小手。
裴清荷并没有发现自己被偷偷吃了豆腐,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甩开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总是这样,不管她再怎么热情示爱,他总是固执地坚守本分,不给回应。
有时候,裴清荷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一头热,总管大人根本就不领她的情?
最初,她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那时候,她一直相依为命的娘亲刚刚病逝,她跟随着陌生的总管大人要远赴陌生的京城,刚刚十三岁的她内心惶恐而脆弱,常常想哭。总管大人那时候尽管总是板着一张木头脸,却把她所有的需要都伺候得好好的,让她想哭的情绪居然神奇地慢慢消散了。
他会准备她最喜欢的柔软而舒服的衣服,准备她喜欢的点心和茶水,晚间在客栈夜宿时,也会为她准备好乾净被褥。
还有,每次她做恶梦哭喊醒来,他总是会及时敲门而入,比她身边睡得死沉的丫鬟都尽心尽责,他不能像娘亲那样拥抱她,但是他会默默守护在她的床边,像座沉默的高山,像株足以为她遮风避雨的大树,让她安心。
在漫长的路途中,他慢慢成为了她的依靠,让她养成了不管遇到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就会找总管的“良好习惯”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让一个孤独的小姑娘芳心暗许,那么之后遇到劫匪时,总管大人的英勇神武,以及为了救她而流血受伤,便让她在一瞬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每个女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英雄,而她的英雄虽然出身低微,却让她心安、心动。
她觉得他堪比世间任何的伟男子。
裴清荷在乡下长大,有着乡间人独有的爽朗和直率,她喜欢他了,就向他表白,她十四岁生日的时候,偷偷送他自己绣的手帕,还特意在手帕一角绣了一朵小小的荷花。
牛之牧当时沉默地看了她许久,那双深沉黝黑的眼眸里有太多太多她不懂的情绪。
他最后虽然收下了她的手帕,却对她说:“小的谢过大小姐,不过你我身分有别,日后小姐还是不要再这样做了。”
身、分、有、别!
这就是牛之牧一直拒绝她的最大理由,裴清荷为此暗恨已久。
很多时候,她觉得牛之牧其实也在偷偷看着她,他的目光炽热得都要灼伤她,可是当她回头与他对视时,他又总是若无其事地扭开头,避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
一次,两次,她还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次数实在太多了,她就知道其实并非自己一相情愿,只是这个闷骚又古板的别扭男人总是谨守着身分有别,唯恐自己配不上她,耽误了她。
裴清荷小声对牛之牧说:“你看,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千金,我很有力气喔,可以和你一起并行的。”
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吃苦,还是享福,她都可以和他并行,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够做得到。
她并非只会幻想风花雪月,她也想过这种身分地位不匹配的婚姻可能会带来的后果,如果她不再拥有千金大小姐的身分了,她需要自己做饭、洗衣、打扫,甚至需要抛头露面地赚钱度日,这些她其实都想过。那样的日子,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过,她可能会觉得日子太艰辛,可是如果有他和她一起并肩而行,她就会觉得甘之如饴。
牛之牧抿紧了嘴唇,双手无意识中握成了拳头,指甲甚至掐进了肉里也丝毫未觉痛。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该怎么办?
最可怕的是该美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动不动就爱撩拨他,完全不知道她经常搅得他寸心大乱,没有一点平静。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她按在怀里打**,让她不要动不动就飞个媚眼过来──虽然隔着轻纱,他也知道她经常在偷窥他。
他虽然是木头脸,可并非草木之心,又怎么可能没有感受到裴清荷的热情?他也想回报她,想牵起她的手,一刻也不分开,可是
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那颗被强行压抑的心,以及对她疯狂的渴望一旦被打开了缺口,就会犹如黄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忍耐不住而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