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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年过去,她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而人也已经弹得麻木,看到琴就想起那些公子哥一张张猥琐的面孔,他们赞许她的琴,却没几人听得出她在弹什么曲,这样有什么意思,所以弹琴的时候变成了最难熬的时候。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她的痛苦根本无足轻重,她在乎的是她的弟弟,幕然,他如今又在哪里呢?
只有这一样而已,她活着,就是因为世上还有一个简幕然,她以为除了这一点点寄托,她对人生已别无所求,谁知其实并没那么糟糕。简琦缘发现,当有人真心称赞她和她的琴时,她一样会感到高兴,就像当年她弹琴给爹娘受到夸奖时一样。
原来这世上除了她的弟弟外,她自己也同样真实地活着,她并非只因一个信念茍且于世的行尸走肉,她是一个真实的人。
那天在秦府后花园碰到的家丁,就如同简琦缘生命中偶遇的许多人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就已经模糊了面容,再过些时日,就连一个大概的轮廓也要记不清了。
简琦缘没想到的是,她同这名叫不上名字的家丁之间,倒真像是有着些缘分。
在那次秦老爷寿宴结束后的第三天,简琦缘如同往常梳洗打扮后,准备出去为宾客献曲,怡春院的老鸨赵嬷嬷甩着手帕急匆匆地将她拦在了房门前,说是今天不用去前楼大厅了,要她去后楼的翠风阁,有贵客等在那里指名要她弹曲。
在哪里弹都是一样的,简琦缘比较在意的是赵嬷嬷的态度,以往要她为贵客弹奏也是极正常的事,但那通常都会提前一天或几天前通知她,因为要请到她单独弹奏是需要提前找赵嬷嬷谈妥的,这样才显得她这第一头牌够份量,这一向是赵嬷嬷做生意的坚持。
像这样突然之间改变,当天安排的事并不多见,简琦缘边走边随口问了句:“不知翠风阁里来的是什么贵客?”
赵嬷嬷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倒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交待。”她兴奋地拉起简琦缘的手,看得出她神采飞扬“缘儿啊,你可真给咱们怡春院长脸,竟把秦家少爷都引来了咱们怡春院。”
“秦家少爷?哪个秦家?”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前几日你刚去过的那个秦家啊,秦瑾秦少爷说是当日听到你的琴声大为赏识,今日特上门一会。我看啊,是他被你这张俏脸搞得日夜难安,耐不住寻来了咱们怡春院吧。”
秦家少爷秦瑾?要是那位秦少爷来了,赵嬷嬷当然会视如上宾。
这个秦家,三代都是京城盐商,家中财富不计其数,并且与众多王孙公子多有往来,可家中成员极少出现在公众视线。听闻其独子秦瑾三岁能作诗,五岁时棋艺已足够同成年人对上几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这位秦公子也从不和京城那些出了名的富家公子相往来,一向给人独善其身,带些神秘的印象。
今天那位秦公子竟亲自找上了怡春院这种地方,想必这怡春院的名字又要在京城内刮起一阵热风了,赵嬷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让她定要万分小心伺候着。
边步上后楼的台阶,简琦缘边在脑中仔细搜寻着关于秦瑾这个人的记忆,不知不觉人已来到了翠风阁。
“缘儿姑娘。”
略低的唤声教简琦缘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狭长黝黑的眼,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不知为何,似乎是停跳了下。待看仔细,才瞧出这个守在翠风阁门前,体格健壮如门神一般的男子,正是那晚她在秦家后花园遇到的那个家丁。
“怎么是你?”她自然地笑了出来,像是见到旧友。
“我陪公子一同来的,在这候着姑娘。”那人看她,停了半晌说:“今天姑娘气色不错。”
他话中的深意让简琦缘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只说道:“是脂粉涂得艳了点而已。”
简琦缘心想,原来他是陪在秦家公子身边的人啊,就说看他的谈吐不似个普通杂工。
见他为自己挑起帘子,她欠身表示谢意,这才迈入房内。
翠风阁是后楼位置最好的一个房间,由窗可以看到外面庭院中的花亭,庭院中挂满了大红灯笼,姑娘们穿着艳丽的衣裙摇着扇,笑闹着来来去去,每天晚上都热闹得像过节。
而这翠风阁的隔音很好,让屋内的人不至于受外面影响,保有自己的一分清静。
房内圆桌旁坐了五个男人和四个怡春院的姑娘,四个姑娘正跟几位爷咬耳说着什么笑话,显然是早已经到了,就等她一个了。
简琦缘一眼就瞧出坐席中那个唯一没有姑娘作陪的人,应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她细细辨认着那张脸,似有印象秦老爷寿宴那天,坐在上席的家眷中确实有着这么一个人。
“哎呦喂,各位爷瞧瞧呀,咱们总算是把缘儿给盼来了。”四个姑娘里的春红摇着扇,嘻嘻地笑道。
“春红你说什么呢,缘儿跟咱们可不一样,是要赵嬷嬷亲自去请的,她肯来就已经是赏脸了!还记得去年那位贾爷,花了三百两白银只为能听咱们缘儿弹上一曲,结果还生等了两个半时辰啊。”
另一个瞟向秦瑾,说:“这么说来,秦爷的面子可是不小了!”
听着几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有搭有唱,简琦缘也不恼,在她初来怡春院时,这四个姑娘号称怡春院的四朵金花,现在虽仍是这个名号,但地位已是大不相同,她们对她一直抱有敌意,她也早就习惯。
她笑盈盈地对几个男人欠身道:“缘儿来迟了,愿自罚三杯向几位爷赔罪。”
这时跟在她后面的那个男人带上门从她身边擦过,站去了秦瑾身后。
四个女人正叽叽喳喳闹着三杯怎么够之类的,秦瑾挥了挥手,大家都很识相地闭了嘴。
还以为他是嫌姑娘们吵了,没想到大家安静后,他却先对身后的那名下人说:“君昊,你也随着坐吧。”
原来那人叫君昊!简琦缘瞧着那依旧一身布衣的高大男子,将这个名字与他划上了对等,今后若再想起他,就不会只念叨着“那个人,那个人”了。
等等,她在想些什么啊,那人姓谁名谁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干嘛要总念叨着他?此时她想的人应该是秦瑾才对,怎么对贵客不用心,倒在意起他的跟班了。
要说这秦瑾对下人倒还真好,那个人有这么位主子,日子便能有尊严得多。
简琦缘没发觉自己心中评价着秦瑾,却又拐去了那名家丁身上。
华君昊微摇了下头,表示自己站着就行,秦瑾一见也不勉强,才转回头来对简琦缘说:“上次在秦府听过缘儿姑娘的一曲逐风记忆至今”
之后无非也是些称赞的话语,简琦缘听得多了,也没特别用心去听,倒是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盯在华君昊身上。
虽然她告诉自己面对贵客要好好表现,可还是难掩惊讶之情,就是
他这下人,也未免太有尊严的过了头吧,哪有下人在主子问话时一字不回的,何况这也不是问话,是主子对其体贴赏识,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更该感恩地谢过或谦逊推辞,她可从未见过主子欲赏,摇摇下巴便拒绝的下人。
只听一声“缘儿姑娘请吧”简琦缘反射性地走向房间角落的那张琴,可眼睛的余光一直偷偷瞄着那个双手背后,立于秦瑾身后的高壮男人。
其它四个姑娘好像因为秦瑾就这么放过了她,而觉得很无趣。
一曲“逐风”过后,秦瑾赞赏道:“缘儿姑娘的琴技当真名不虚传啊!”“秦公子见多识广,奴家是在秦公子面前卖弄了。”
“是啊是啊,秦公子你也不要总是只赞缘儿嘛,叫我们姐妹好不伤心啊!”春红娇嗔道:“若我们姐妹像缘儿一样命好,幼时习过琴,也都能弹得一手好曲,不至于像现在就算百般讨好几位爷,你们的眼里也只有缘儿妹妹啊。”
“是啊是啊,咱们姐妹出身不好,六、七岁就被卖来怡春院学些伺候人的活,十三岁开始接客也都是一心想讨好各位大爷,赵嬷嬷可从没教过我们什么琴棋书画,不然咱们一个个也只卖艺不卖身,端着架子还能拿银子,谁不想干啊!”忙有人接话道,还顾作可怜地摆出副真的很委屈的样子。
谁也不会把青楼女子的话当真,来这就是寻欢,大家都懂得这的规矩,桌上的男人们抱着姑娘,又哄又劝,几个姑娘也很识相,马上就又笑灿如花,打闹了起来。
桌上只为她留了一个位置,就是秦瑾身旁空着的座位,简琦缘很自然地走去了那里,但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去找秦瑾的。
直到她走到跟前,华君昊都没看她一眼,但他像是四周长了眼,等她靠近得差不多了,便退开一步,方便她能入座。
陪客人吃饭喝酒,对她们来说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今天面对这一桌有头有脸的爷,简琦缘倒是浑身不自在,就连她八面玲珑的笑容都显得僵硬了不少。
唉,承认就承认了吧,她就是在意身后站着的那个男人呀,自己在陪客人,而身后正有个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像是被监视着一样,怎能教人不别扭。可做她们这行的,被人像看物品一样以各种眼光品评打量,也是早该习惯了的事啊,那么多双眼她都不在乎,怎么今天却非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怎么也放不开了呢?
吃吃喝喝中,就听和秦瑾一起的另外四个男人,边调戏着姑娘,边就着酒劲开始了对秦瑾的阿谀奉承。
男人总借着酒宴和女人达到自己的利益目的,而女人如同酒水一样,不过是应景的工具,姑娘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纷纷搭腔也奉承起秦瑾,负责将气氛炒热。
无奈秦瑾却并不怎么领这个情的样子,话里话外都十分疏远。
说着说着,其它人觉出这套对秦瑾并不管用,这时不知谁拿出了随身带的三颗骰子,说是玩就要玩得尽兴。
“这骰子咱们虽是见过,但要赌还是去赌场最为合适。”
“缘儿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这里本身就是供人玩乐的场所,咱们可是花了大笔银两的,难道就为听你弹个琴?那样不如去茶楼好了。”拿骰子那人不悦道。
“这位爷误会了。”简琦缘浅笑道:“缘儿的意思是,咱们姑娘都不善赌数,身上又没有银子不能参与进来,等会几位爷要是玩上了瘾,我们姐妹却只能在旁边干坐着,也没人搭理了,不是很可怜吗?”
这人赌具随身带,一看就知道是个嗜赌之人,嗜赌之人赌品一般都不怎么好,一会要是真玩起来再扯出点什么事端,不是给他们怡春院找事吗?
简琦缘娇柔一笑,看得人心都酥了。
那人一愣,随大笑道:“这点大可放心,爷打赏你们都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跟你们玩钱,当然也不舍得冷落了你们这群小美人啊。”他一指桌上的酒,说:“咱们只玩最简单的比大小,咱们几个要是输了,一局十两白银;姑娘们要是输的呢,就喝杯酒表示一下完事,怎么样?”
跟他一起的另个眼睛细长的瘦小男人窃笑道:“不过我们几个要是输到回不了家了,还望姑娘们多照顾啊,当然了,若是几位美姑娘醉得不能动弹,这一夜咱们爷们也会细心照料,绝不会单独扔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