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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名儿子跟倪泰安的个儿一般高,五官也大都承袭倪泰安,个个俊逸过人,但同样的,也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郑红玉这个当娘的。
所以,一见到她冲出厅外对他们咬牙低吼,九个男人顿时哑声,然后,很有礼貌地依序走进厅堂,果然就见他们最爱的倪家宝贝难得像个女人一样端了杯茶给坐在椅上的陌生男人,仔细瞧瞧,他的脚还包扎着布条。
不过,他长得好英俊,身材挺拔,一身紫罗窄衫绣工精致,看似价值不菲,应是非富即贵,不是泛泛之辈。
龙陨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群长相极为相似的大家庭,不过,对上倪家男人好奇的眼神,看惯场面的他仍是温文儒雅地介绍起自己,并再次感谢——
"好啦好啦,你是被我强迫带回来养伤的,要是见一堆人就要讲一次,那不累死人了?我还有一堆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你怎么办?"
倪夏曦受不了地打断他那些礼貌性话语,"好了,我先带你回房休息,对了,你真的不需要我去通知你的家人?也不报宫吗?"
龙陨伦摇摇头,"我的家离这里极远,而且,我是刻意离家出来磨练、见见世面的,不想家人为我担心,至于报官,连伤我的人我也没看见,如何报?"
"也是,而且咱们南城治安极好,夜不闭户,这一报对百姓们来说,就无法安宁过日了。"倪泰安笑看着他,"不过,不报官自己也得小心点。我看公子该是出自富贵门,但有颗体贴家。人的心,甚佳。"
"多谢倪爷美言,陨伦对大家而言是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他的话尚未说完,倪夏曦就忍不住开口,"相逢即是有缘嘛,来历不明又如何?你看来就是个好人啊!"
他忍俊不住地勾起嘴角一笑,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得不说她太过天真。
但在他打量所有的倪家人后,发现他们个个看来都纯朴善良,不若他所处的地方市侩狡诈,也就不难明白她的单纯从何而来。
倪家老五和妹妹一样,对这个客人很有兴趣,眼光在那张俊脸上溜来溜去的,心中一个主意立即成形。"你看来就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老实说,我家妹子没人敢上门教,夫子来两天就吓得走人,连学费也不敢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郑红玉马上送给儿子一拐子,倪老五顿时抱着肚子哀号,没想到她嫁的男人却马上接力。
"对啊,我这女儿不够温柔娴淑,诗词歌赋、于艺女红全都一窍不通,连礼教也不当一回事,真是汗颜。"
就在郑红玉要移三步改送老公一拐子时,龙陨伦正巧开口:
"倪姑娘本性善良,有侠义之心,不矫揉造作,率直乐观,是个好姑娘。"
"真的!真的?"
闻言郑红玉眼睛一亮,倪家男人则一脸不可思议地瞅着他看,毕竟他们已听习惯外人对倪夏曦的批评,说好话的,应该都是功德无量的人,早见菩萨去了。
"我真的这么好吗?"连倪夏曦自己都好惊讶,但也乐翻了,胸口更是热热的,"这里的人都说我没姑娘的样子。"
龙陨伦突然面对十多张笑眯眯、且长得相像的脸儿,憋不住地失笑一声,"是,倪姑娘真的是个好人。"
"那你当她的夫子如何?"倪家老五抱着肚子,总算把话问出口。
"我?"他不由得一愣。
总算明白儿子心思的郑红玉忙不迭地接话。"是啊,夏曦资质弩钝,没有姑娘家该有的样子,所以请来的夫子没有人留得住,让她到学堂,她又和人打架闹事,什么叫循规蹈矩,她完全不懂啊!"
哎呀!娘干吗又泼她冷水!倪夏曦忍不住偷瞪母亲一眼,吐了吐舌,殊不知这可爱的表情全落人龙陨伦眼底,让他更觉得她天真无邪。
他微微一笑,"在下从小即学诗礼之训,言孟子尽心上言,‘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我定尽一己之力,好好教倪姑娘。"
"完善的教化的确能在潜移默化中让一个人深知礼教,那就麻烦龙夫子了。"郑红玉笑庸如花,对这名愈看愈有缘的"半子",真的是满意得不得了。
"还不快来拜师里"她粗鲁地一把将女儿抓到龙陨伦眼前,再往女儿的后膝盖一踢,倪夏曦哀叫一声,只有跪下的份。
"很痛耶,娘!"她抬头瞪着生她的娘。
"快快请起,不必行如此大礼。"龙陨伦连忙倾身要她起来。
"没关系啦,反正都跪了。"她娘在瞧着呢!她哪敢起身——只是这样对吗?救人的还得跪被救的?什么天理!
见她不起,龙陨伦只能看向郑红玉,"只是陨伦无法长期任教,伤好就必须离开,时间最多半个月至一个月——"
"没关系,能教多久就多久。"郑红玉乐不可支,他留下,她女儿就有希望。
"可是——"倪夏曦伸高手,犹豫地说:"当我夫子的最后全吃了拳头,你看来虽然魁梧挺拔,但九对一你还是别教我好了。"
龙陨伦还没来得及回应——
"哟!这么快就舍不得了?"
"不会吧?吾家也有妹初长成了?"
不识男女滋味的倪夏曦,想也没想就先喂取笑她的二哥及三哥各一个拳头,"什么舍不舍得?他长得就不像夫子嘛!"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何况"情窦初开"这词儿还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龙陨伦很想笑,因为她看来很认真,"像不像夫子这点,姑娘就不必担心了,我定会严谨地来教导姑娘,以报姑娘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不是要以身相许?她刚好没男人要,"倪老五反应很快地说。
"五哥!你死定了!"倪夏曦气得咬牙切齿,粉脸儿涨得红通通的、
龙陨伦就看着这对兄妹在厅堂里一前一后地追逐起来,而倪家人个个是笑得合不拢嘴,不时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了点诡异。
这让他想到颜老大夫的话,看来,倪家人有想凑对的心思吧,他还是得适当地跟倪夏曦保持距离才行,虽然他未婚,但婚事已有谱。
只是要和这样有趣的可人儿保持距离他苦笑着摇摇头。
倪家为了方便龙陨伦授课解惑,在原本的书房加了张小床,他住得倒也舒适。他逐日展露所学,斯文俊逸的他会弹琴,下棋功夫也一流,满腹经书;画图时,画山是山、画水是水,才华洋溢,除了不曾舞枪练棍外,几乎是十全十美的男人。
只是,教了倪夏曦十来天,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不是读书的料。
几乎一谈到诗词,她就猛打呵欠,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全像沾了睡虫似的,稍不注意,她就能趴在桌上去梦周公。
除此之外,她也像个过动而坐不住的孩子,坐没一会儿,身上便像有毛虫似的不停扭来扭去。
这也是他唯一会对她稍微严厉的时候,但即便坐定了一会儿,她又会开始趴在桌上,要不,就是以手肘支撑着重重的脑袋,眼神放空。
但是,到了她煎药给他吃、替他换伤药时,她又立刻生龙活虎。另外,吃三餐的时候也会担心斯文的他无法在餐桌上抢到一些较有营养的肉跟蛋,所以贴心地先藏一大盘给他,即使她的父兄们大喊不公平,只要她用她那双圆亮的大眼睛一瞪——
"来者是客!"
其他人摸摸鼻子,便没敢多叫了。
然后,他还发现她生就一副热血心肠,天生爱管闲事。
例如她总是很认真地问他,"你到底打哪儿来的?一点都不在乎谁砍了你、抢了你?那万一你离开后,他们又在哪个地方埋伏,届时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毫无城府的率直及关心,处处令他哭笑不得,好像他变成无自保能力的老弱妇孺。
倪家男儿汉多,与他体型相同的有几位,一件件粗布衣衫洗得干干净净地穿在他身上,她还会先说抱歉,"你那套贵重的衣服就先收着吧,等你伤好要走时再穿,免得我洗破了。"
而若是发现来武馆学武的男女老少好奇地围着他想聊些话、问些东西,她更会抢先上前将人通通打发掉。
‘喂喂喂!他是来养伤的,不是说书的,而且,目前他担任我的夫子,你们离他远一点,别妨碍我读书嘛!"
这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她这名老是梦周公的学生,其实该汗颜的,但事实上,汗颜的是他。
在他的伤口一夭比一天好后,对她的愧疚也愈深,因为,他这名严师不仅出不了高徒,就连教会她好好写一篇诗词都办不到!
即使如此,他还是得离开,因为包括他受伤的内幕,谁下手、谁救了他,这些事,他都得一二查出,免得日后为倪家带来不当牵连、招来麻烦。
"夫子,我画好了!"
蓦地,陷人思绪中的龙陨伦,被倪夏曦怯怯的声音唤回神。
此刻,在倪家书房里,他坐在书桌后方,倪夏曦就站在桌子前。
他看着手拿画卷的她,其实她是个有自信的姑娘,只不过一旦碰到作诗作画,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软趴趴的。
他接过手,正要摊开画卷,她突然又整个人趴上桌子,以双手压住画轴,可怜兮兮地问:"可不可以不要看?‘"
"有那么惨?"
她沮丧点头,"是,在你之前的好多名夫子,最后都把画给撕了"
这几日她看过他画的,笔力浑厚,流顺如云,尤其是山水人物画,每一笔莫不精练,相较之下,更突显出她的惨不忍睹
他摇摇头,"我看看。"
见他那么坚持,倪夏曦只好慢慢从桌子退开,双手放在后背,一脸不安。
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不知是否因为他得太英俊、一还是是唯一一个对她很温柔的夫子,所以每每见到他,她的心总会坪坪乱跳,胸口更是没来由地热烘烘的,很想努力响应他的好,因此这是她第一次很认真地画画。
龙陨伦将画在桌面摊开后,心陡地一沉。他真的看不出来她在画什么,可一见她心惊胆战地瞅着他,他便露出一丝微笑,试探地问:"这是画路上一颗一颗的大石头吗?石头旁还有一条一条的小蛇?"
她粉脸儿一皱,凑近看,"哪来的大石头跟蛇?"
他一指,她一看,明白了!
倪夏曦欲哭无泪地指着画中一佗一蛇黑黑的东西,"这是莲叶跟莲蓬,夏天时,南城中的明湖里全都是这些东西,至于这一条一条的是水波,我都跟别家姑娘一起剩船去采莲蓬,但我没地方画船啦,因为纸张太小了"
闻言,龙陨伦先是一愣,随即低头,就怕自己突然涌上的笑意会伤了她的自尊心。
"你在哭吗?为我难过啊?"神经大条的倪夏曦马上低头要看他的表情,他急忙又抬头,咽下笑意。
‘我没在为你难过,我觉得你画得很不错。"
"这是安慰吧?夫子明明连看都看不出她闷闷地瞅着一脸尴尬的龙陨伦,很气馁地问:"我很糟糕是不是?""
龙陨伦还没回答,练武练得满身臭汗的倪家众兄弟已从前院过来,一一抢看她的新作。
"哇!果然换了夫子有差,这次画馒头像多了!"
——"什么啊,这明明是画蚯蚓在石头里钻来钻去玩耍。"
——"不是,不是,这是——奇怪,正着看跟反着看都一样,哎呀,根本就是一幅画坏的东西!"
几个兄弟你瞧瞧、我看看,各有不同解读,各自笑得前俯后仰,让倪夏曦闷到极点,什么话也不说了,只以一个"你看吧,我就是没天分"的可怜表情瞅着龙陨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