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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之上,一名男子安坐在主座上,一身玄色深衣,墨发随便束起,手执酒杯,闲闲啜饮,半边脸庞隐在暗影中,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站在数步之外的襄于州州牧徐良小心翼翼的抬眸,不敢与他目光相对。
“说清楚,就是是怎么回事?”玄衣男子命令,声调冰咧,如严寒冻雪。
徐良不觉咽了口口水“是,下官禀告大人,去年爆发牛疫,死了很多牲口,农民们没法耕田,收获量大减,今年几个城主收不到税,下了强缴令,农民大为不满。”
“所以就暴动了吗?”
“起先不是的,只是一群农民陈情抗议,结果金穗花城主派兵将那些农民都抓起来,斩首示众。别的城主有样学样,所以就”
“引起暴动了?”
“是。”
“你这个州牧是怎么办事的?既然秋获歉收,又何必逼百姓们纳税?”玄衣男子慢悠悠的问,语气并不特别显得恼怒,但听在徐良耳里,反倒更加忐忑不安。
“这个领主大人,其实襄于州何时有过农产丰收的时候?年年都要纳税啊!即便百姓不纳税给我们,我们也得纳税给中央”徐良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神态显得庄严肃穆,才有说服力。“这事,总得要有个解决啊!”玄衣男子并不立刻回答,又喝了口酒,这才扬嗓。“你说连金穗花城外都有暴民集结?”
“是。”
酒杯啪的掷落,在石板地上敲出清脆声响,徐良两条衣袖跟着颤动。
玄衣男子望向他,面无表情。“我要亲自过去瞧瞧。”
“殿下,还是你料事如神,知道王后会派人来除掉你,事先做好防范,幸好有那位剑客出手相救,不然我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暂时脱离险境后,春天惊魂未定,一面说,一面伸手猛拍胸脯,镇定心神。
“不对,我还是棋差一招。”
对计划的成效,德芬并不满意,虽说她的确料到王后会派人暗杀,也反过来利用此计,在青衣剑客的护送下顺利脱身,暂且得到自由,可以去见自己想见的人,但她没料到父王派来保护自己的兵士竟那般不堪一击,一下便被盗贼冲散队伍,害她事先安排的剑客费千辛万苦才能送她与春天离开,还因此身负重伤。
看样子,那些兵士当中也有不少事王后的人,是她大意了。
“希蕊王后,果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她喃喃自语。
春天没听清“殿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她定定神“我不是说过,从现在开始,别叫我殿下吗?我们如今可是做平民打扮。”
“是,殿下,小姐。”春天懊恼的敲自己的头“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间民宅吧?”
这间位于城外的民宅,是德芬嘱咐青衣剑客事先安排的,民宅的老夫妇都被收买了,将屋后两间草房让出来给他们留宿。
“假若那些盗贼是奉王后娘娘之命而来,那么他们一定会到处搜索,我们躲不了太久的。”
“你说得对。”德芬同意侍女的推测。“所以我们明日天一亮便离开。”
“可那个剑客伤那么重,怎么能走?”
“只能我们自己走了,让他留在这儿养伤。”
“什么、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家?”春天好震惊。“况且我们还是初次出宫,人生地不熟的”
“不是初次了,你忘了吗?”德芬眨眼。“小时候我曾经跟着宣哥哥偷偷随着那些西域来的商团商人走了一段,那时我们一路走到了边境。那次的经历我到如今还印象深刻。”
“您还说呢,殿下,也不想想那次宓妃娘娘发了多大的脾气,小的差点性命不保!”想起当时的惊恐,春天至今仍感哀怨。
“对不起,那时真是连累你了。”德芬娇笑致歉。“我只是说,那回的经验会有用处的,你别担心,不过你说的也对,以女儿身行走在外确实不太方便,只能改换男装了。请老人家到城里帮我们买几套衣服吧,顺便也买两匹马。”
“天啦!”春天慌得直摇手。“小的可不会骑马。”
“那你坐轿吧。”
“哪有小姐骑马、侍女坐轿的道理?”
“呵。”德芬调皮的弯唇“你不是一向就爱管我吗?就像我姐姐一样,让姐姐坐轿是应该的。”
“殿下唉,小姐您就别逗我了。”
“换了男装以后,叫我少爷比较好。”
又换称谓?春天叹息,用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好吧,少爷,就算我们有马可骑、有轿可坐,但到底是要上哪儿去?”
“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去襄于州。”
“襄于州哪里?”
“金穗花城。”
襄于州在两百年前,由国主智勇王分封给当时平定乱世有功的大将军黑元,从此,黑氏一族便在襄于州定居,金穗花城既是襄于州的首府,州牧官衙所在,黑氏领主的府邸想必也在不远处吧?
她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那里。
思略既定,德芬立即唤来民宅的老夫妇,吩咐他们办事,隔天一切备妥,两人便改换男装上路。
不过数日,便来到金穗花城外,光天化日,城门却是紧闭,守卫森严,不许任何人进入。
抬头一瞧,城墙上竟然高高悬挂一排首级,春天惊得连声尖叫。
“天哪,天啦!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何城墙上要摆那些死人头啊?”
德芬同样骇然,两人暂且退到城郊一间茶栈,打尖休息,顺便打听消息。
“公子,听您的口音跟本地人不大一样,是从外地来的吗?”小二好奇的问。
“是,我是从天上城来的。”德芬回答。
“从王都来的?”小二好生羡慕“怪不得公子打扮如此贵气,原来是王都来的娇客。”
德芬但笑不语。
“您是王都来的,那应该不晓得咱们襄于州发生了什么事,这两年这儿流行牛疫,牲口死了大半,农民没法耕田,差点要闹饥荒呢!”
“这么严重?”
“是啊!偏偏咱们州牧是个怎么说呢?总之都到这种时机了,他还坚持要收税,减免半分都不行,结果农民就暴动了,闹最厉害的就是金穗花城。”
“这不能怪徐州牧啊!”旁边的客人听了,忍不住插嘴。“是金穗花城主先把人打人大牢,才引起暴动,况且他还把带头的农民都杀了,人头悬挂在城墙上,你说那些农民不会更生气吗?”
“问题是,没有州牧允准,一个小小城主敢那么做吗?”
“那我还说没有那个黑心领主的命令,州牧胆敢自作主张吗?”
“嘘,你说什么?怎能当众议论领主大人的不是?”小二紧张地压低嗓音。
那位客人也自悔失言,连连自掌嘴巴。
见两人面色大变,春天很好奇。“那个领主大人很可怕吗?”
“这个嘛公子要喝茶吧,想用点什么点心?小的马上为你们送来。”
德芬知道小二有了警戒,为了从他口中多套出一些话来,主动送出一锭银元宝。“这个给你,说给我们听吧!”
“这怎么好意思?”小二腼腆,想收又想收又不敢收。
德芬又加了一锭。
这下连方才插话的隔壁桌客人都靠过来了,自动捏起其中一锭,讨好地笑道。
“公子虽然是王都来的,应该也听过咱们襄于州有个别称叫‘贝泉之境’吧?”
“是听说过。”
“若说咱们襄于州是黄泉之境,那咱们领主大人就是拿人性命不手软的阎罗王。”小二也坐下来,取走另外一锭银元宝。
“阎罗王?”春天吓得掩嘴。
“这你就怕了啊?小扮,你还不晓得咱们领王大人做过什么事呢。”
“什么事?”
“据说六年前,他杀了自己亲生父母。”
“什么?”春天骇叫。
“嘘!小心被别人听见了。”
德芬沉吟“你们领主大人是不是有个儿子?”
“什么儿子?他暴戾凶残,整天摆一张黑脸,谁敢嫁他?”
没有儿子?那斗宿是
德芬心念一动“你们领主大人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咱们一般百姓可不敢随便乱叫,我偷偷告诉公子,他叫黑玄。”
黑玄?是他!
德芬脑门一晕,思绪顿时纠缠如结。据她六年前采得的情报,斗宿正是襄于州领主之子,黑玄。
他已经承袭父亲爵位,继任领主了吗?还做出杀父弑母那股逆伦之事?
不,她不相信!
“什么?你说蓝不见了?”
金穗花城,州牧府,黑玄对前来报告的侍卫大发雷霆。
“小的,很、很抱歉。”侍卫吓得口吃“早上小的带蓝公子到城里逛集市,他还买了几幅字画,又到酒楼用饭,谁知我不过离开一会儿去结个帐,他人就不见了。”
“搞什么?谁允许你带他出去的?”
“是因为小的看蓝公子很闷,所以”
“马上加派人手把他找回来!若是他出了半点差错,我要你们所有人赔命!”
“是、是、大人。”
当德芬与春天再度来到城门外,已临近黄昏时分,城门虽仍是闭锁,城墙外却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手持出头农具,吵嚷着要见州牧一面。
“公公子,我看是不是又要发生暴动了啊?”春天拉着德芬的衣袖,急着想闪人。“我们还是离远一点好,免得被卷入风波,万一您受伤怎么办?”
“可我一定得进城。”德芬蹙眉低语“我非见到他不可。”
“您是说您的恩人吗?您刚没听小二他们说吗?他是个大坏蛋也!那种人怎么能见?万一他把您绑起来,送去给王后娘娘怎么办?”
他会吗?
“总之我们还是先定吧,这里太乱了。”春天苦劝。“走吧,我们上马吧。”
德芬迟疑,尚未下定决心,马匹忽地昂首嘶鸣,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男人,抢过她握在手里的缓绳,一跃上马,急驰而去。
“强盗啊!”春天惊呼。“快来人啊,有人抢走我们的马。”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引来暴民们注意,几个彪形大汉围上来,德芬见他们一身粗衣,面目狰狞,芳心一沉。
“这位俊俏小扮细皮嫩肉的,身上穿的衣衫也是上好的质料,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吧?”
“是、是又怎样?”春天也察觉到情况不妙,脸色发白。“该不会你们也想抢吧?”
大汉们相顾一笑,彼此使了个眼色,一步步走近,德芬突然抓起春天的手,转身就跑。
但两个弱女子又怎能跑得过男子汉?不一会儿,两人便被追上,正无计可施时,一个清秀少年无声无息的凑过来。
“小子!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给大爷闪开?”其中一名大汉喝斥。
少年眨眨眼,也不知听没听懂,不说话,也不退开,仍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挡在德芬与春天身前。
“瞧这小子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看得人眼花,干脆一起抢了!”
“好啊!”几名大汉挽袖抡拳,捉住少年便是一阵痛打,将他打得在地上哀号翻滚,德芬看不过去,连忙出声制止。
“你们别打了!要什么都给你们吧,别打了。”
大汉们这才住手,德芬以眼神示意春天将钱袋交给他们,自己则蹲下来察看少年的伤势。
“你没事吧?伤得严重吗?”
少年默不作声,伸手碰了碰受伤的眼窝及嘴角,眉间一阵抽搐。
德芬知他必然是感到疼痛,从怀里掏出丝帕,轻柔的为他按去嘴角血丝,歉然说道:“对不起,都是为了就我们,才连累了你。”
少年摇头,似是要她别介怀。
“除了银两没别的吗?”大汉们得了钱袋并不满足,目光仍显露贪婪。“身上还有什么贵重珠宝,全掏出来吧!”
“你们怎么这样?”春天又气又怕“钱都给你们了还不够?难道我们不用自己留点路上花用的盘缠吗?”
“废话少说,还不快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