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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深处内陆,气候干燥,白日炎热,晚上却很凉爽,日夜温差大,算是典型的大陆型气候。江芷灵不喜欢炎热的天气,只要一到夏天就贪凉,喜欢躲在冷气房里消暑。
燕城虽然也热,但因为干燥,比起台湾夏天的湿热,反而还舒服一些,只是在古代吃冰总没现代方便,但还是有不错的消暑圣品。
冰奶酪一入口,她便忍不住呻吟一声,不愧是“满福楼”招牌,太好吃了,奶酪是用羊奶做的,配上小碎冰与密瓜,真是好吃得要升天了。
见她表情夸张,越菡蓉忍不住笑道:“有这么好吃吗?”她从小吃到大,已经不稀奇了。
“嗯。”江芷灵陶醉地闭上眼。“好好吃。”
正想调侃她几句,越菡蓉瞥见街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忙道:“目标出现。”这是江芷灵教她的术语。
江芷灵转头看着底下的街道,果然瞧见罗通带人走进“满福楼”她忙招手喊了一声。
罗通惊讶地抬起头,随即笑眯眯地进了满福楼,拾阶上了二楼雅座。
“这不是翠娘吗?”罗通一上来就大声嚷嚷,手中的扇子扬啊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子。
越菡蓉嘀咕道:“讨厌鬼来了。”
江芷灵忍住笑,朝对方露出一个翠娘式的甜美笑容。“罗公子。”
罗通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嗯,怎么气色这么差,该不会是屠莫欺负你吧。”
“公子说笑了。”江芷灵微笑以对,她气色哪里差了,可真会睁眼说瞎话。
“你走吧,心情正好呢,一见到你就坏了兴致。”越菡蓉不悦道。
罗通冷下脸。“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心情不好就滚。”
“该滚的是你!”越菡蓉生气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们别这样。”江芷灵拉着越菡蓉的手。
罗通身后的男子上前低声说了几句,罗通立刻道:“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他嫌恶地看了越菡蓉一眼。
见他转身要走,江芷灵疑惑道:“这位爷儿看着好面熟。”
胡须男子微微一笑。“常有人这么说。”话毕,便点头致意,转身要离去。
“等等。”江芷灵起身,打量男子。“真的看着眼熟,对了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在市集跟你买了一串铃铛,我没记错吧?”她眼也不眨地注视男子的脸。
若不是她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怕就错过他眼角细微的一抽,与一闪而逝的狠厉。
“姑娘认错人了。”男子一脸善意地说。
“他真不是卖铃铛的。”罗通笑了起来。
“是翠娘鲁莽了,不知这位爷儿是”江芷灵询问。
“他是——”
男子轻咳两声打断罗通的话语。
罗通对他露出少安勿躁的表情,说道:“他姓吴,我的朋友。”
其实吴华是朝廷官员,奉命调查民间私自采矿的情形。此事关系重大,为免走漏风声,他才答应保密。
燕城一带矿产丰富,自古就有不少百姓以挖煤为业,虽然朝廷后来颁令禁止私采,但因利润极高,根本无法杜绝。俗话说得好,杀头的生意有人做。
“原来是吴爷,翠娘莽撞了。”江芷灵装出害羞的表情。
“没事。”吴华微笑,朝罗通瞄了一眼。
他会意道:“可惜今日有正事要谈,改天再跟你好好叙叙。”他作势要以扇柄碰触翠娘的下巴,却让越菡蓉拨开。
“你做什么!”越菡蓉仗义道。“动手动脚的。”
罗通脾气一下上来。“好你个臭婆娘——”
“公子。”吴华拉了下他的手肘。
罗通只得又压下脾气。“下次再见到,别怪我不留情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越菡蓉朝他吐舌头,怪声怪气学他说话。“下次再见到,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冷哼一声。“谁怕谁!”
江芷灵好笑道:“人都走了。”
罗通在燕城有仗势欺人的名声,但他对翠娘还算以礼相待。
翠娘身段软,哄罗通开心自是易如反掌。其实她也想过为何翠娘不找罗通下手,他家同样开钱庄,而且性子急躁,容易撩拨,怎么说都比屠孟好。
一开始,她以为屠孟装嫩、装深情骗过了翠娘,但深思以后又觉得奇怪,翠娘随便找个人问,也能问出屠孟的性格,虽说屠孟对外不显不露,一副世家公子温文做派,可假若她是翠娘,她还是宁可选罗通为下手对象。
现在看到吴华,一切都说得通了,想必他们是双管齐下,决定干票大的。吴华盯住罗通,翠娘则瞄准屠孟,只是不晓得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翠娘让人打昏在金库里。
越菡蓉小声问道:“那吴公子真是个坏的?”
“嗯。”“他真要骗罗通的钱?”她再次确认。
“对。”江芷灵颔首。
她咬了下嘴唇。“不能不管吗?就让他被骗好了,也该有人教训他。”
江芷灵笑了起来,忽然间觉得越菡蓉也有可爱的一面。“我明白,有些人就是惹人嫌,被骗最好。”
越菡蓉点头如捣蒜。“让他把罗通的钱骗到手后,我们再抓他。”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吴华可能会收手。”江芷灵说道。
“我就说不要打草惊蛇。”越菡蓉怨怪地看她一眼。“干么非要掀吴公子的底,我们可以静观其变啊,等他钱到手了再抓住他,一举两得,人犯抓到了,又让罗通没脸。”
江芷灵笑而不语。她当然可以人赃俱获,但何必呢?吴华、翠娘等人在京城已有案底,其他人不知道,她可是晓得的,除了京城,她相信其他城镇应该也有吴华、翠娘跟黑衣人的案底。
骗术得磨练才会精良,没人一生下来就会,记忆中,翠娘十一、二岁时就被抓过几次,他们都是惯犯,不愁没犯罪资料。
若想人赃俱获,还得再等些时日,毕竟罗通不是当家作主的人,要等他弄出一大笔银两,少说也得再等上十天半个月,她却不想再耗下去了,还是快点让事情落幕吧
她已经出招,现在就看吴华怎么接了。
江芷灵是被冷醒的。窗外的光透了进来,青青灰灰的,双脚冰冰凉凉的,由下往上蔓延,冷到大腿时,她醒了,然后她看到一个奇怪的男人站在床边。
他有点透明但又不是完全透明,人说在虚弱的时候容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以前她是不信的,但在医院住久了以后,莫名其妙地忽然有一天就看见了。医生说是脑瘤压迫到某个区域,造成视力问题,妈妈的朋友说是阴阳眼。
鬼魂并不可恨,并非想象中的长发凸眼睛,只是灰灰白白的,像雾又像果冻,庆幸的是五官看不清楚,降低了恐惧感。很多事习惯了也就不足为奇,见到鬼也一样,习惯就好。
母亲走进来,说了几句她没听清的话,她难过地发现自己连母亲的样貌都快看不清了。冷意爬上她的肚子,她伸手想盖被子却动不了,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她觉得好累。
床边的男人轻轻碰了她的肩膀,他的脸忽然清晰起来,是十分好看的脸,正对她温柔地微笑。
“我们走吧,你还有寿元,但这个身体不行了,我再帮你找一个,别怕”
“呼——”江芷灵猛地睁开眼,惊醒过来,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视线掠过熟悉的床幔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拭去额上的冷汗,仿佛还能听见那温柔的声音。别怕
是真的还是梦呢?
江芷灵怔怔地望着床顶,脑袋空空的,什么也不能想。她茫然地套上外衣走到房外,沿着小径漫步,试图让自己乱哄哄的脑袋冷静下来。
她真的死了
脑中隐约还记得床边的奇怪男人,她有些印象,却不记得他说过那些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落寞、惆怅、难过释怀?
她喟叹一声,心里乱糟糟的。先前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但真的确认心里又空荡荡的,不知该怎么办?
她无奈一笑。还能怎么办?不就是像现在这般过日子吗?
走在星光月影相伴的小径上,影子拉得长长的,长到几乎看不见边缘,隐没在另一个影子里。有时她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消失在暗处的影子,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围绕自己的只有一片黑。
方才作的梦是真的吗?问了也没人能回答。
“怎么还不睡?”
江芷灵猛地抬头,屠莫就站在路的尽头,关心地望着她。
“我听到声音,出来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奔入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小脸埋在他胸前,一句话也没说。
屠莫先是诧异,旋即环住她,察觉她细微的颤抖。
“怎么了,作恶梦?”他低声道:“别怕。”
她猛地抬起头,那两个字像咒语一样圈住自己,带来安慰的力量。
“别怕。”他抬手抚摸她的脸。“只是作梦。”她苍白脆弱的小脸像映在水池里的月亮,宛若要破碎,让他胸口莫名发疼。
“屠莫。”她轻声唤着。
“嗯。”他安抚地扬起笑。“你全身都冷冰冰的。”
“我不觉得冷。”他像暖炉一样,暖呼呼的。“我没事,只是作了个梦,梦到我已经死了。”
他抚摸她柔软的发丝,问道:“在你的世界?”
她颔首。“其实我心里也有数,也想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我连我妈的脸都看不清楚”话未说完,泪水就落了下来,滴在他的外袍上。
他心疼地环紧她,明白她舍不得家人。“他们会过得好的,别担心。”
她啜泣着点头。“嗯,其实这样比较好,他们不想我受苦,我也不想他们为我难过,只是我们家人感情很好”她说不下去,只能抱着他哭。
他轻拍她的背,浓眉紧紧皱着,神情紧绷,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她抽噎地想克制自己,眼泪却掉个不停。“如如果我是意外死掉,突突然离开,还不会这么难过,但是但是我生病了,拖了好久觉得对不起他们,舍不得他们难过”
她不停说着,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把心里的话、内心的愧疚、来不及对家人说的全说了出来。
屠莫拢着眉头,听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不时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哭得累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才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照顾你的。”
她抬起哭肿的双眼,脸上挂着泪痕,哽咽地点了点头。
他低头亲了下她的眉心,柔声道:“你有我。”
“嗯。”她勾起嘴角,潸然泪下,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用力抱紧他。
“哭得眼睛都肿了。”他温柔地抚过她的眼睛。“像骆驼眼皮,什么风沙都吹不进。”
她破涕而笑,他揽着她往屋里走。“进去再哭吧,外面冷。”她看起来已经疲倦得站不住脚。
“我不哭了。”她轻声道。
“好。”他抱着她上阶梯。
“我自己走。”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厚的鼻音。哭过后,她觉得平心静气许多,只是全身力气仿佛也被抽走,累得都快撑不住。
“好。”他平稳地抱着她进了屋内。
“我房间不在这儿。”她忽然想起不对的地方。
“在这儿睡吧,免得又作恶梦,我睡旁边的矮榻就行了。”
“可是”
他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又替她脱鞋盖被子,江芷灵还是觉得两人睡一间不妥,但已累得无法多说什么。
临睡前,她低声说了句:“谢谢,我没事了,哭过就好了。”
“睡吧。”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胸口暖暖的,让人有点想哭,她抓着他的手,心里一颗大石落了下来。
才抬眼,她已入睡,屠莫温柔地帮她把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后,又低头在她红肿的眼皮上亲了下,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细心地拢好被子,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后,他才起身走到榻上睡下,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他闭上眼,带着笑意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