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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她进西园寺家开始,姐姐就经常找理由欺负她,轻则打巴掌,重则在她手臂划上几刀。这些伤要不了她的命,却令孩时的她生活在无边的恐惧里。
见她支支吾吾一脸惊怕,伊东长政早猜到了,在西园寺家,没有第二个人会做出这种事。
“是西园寺爱划的?”他直视着她,语气冷淡却肯定。
迎上他的视线,怜心头一震,因为在那瞬间,她仿佛看见他冷漠的眸中透出一丝怜悯及柔软,不过却稍纵即逝。
“是是我不好,我笨手笨脚,老是惹姐姐生气,所以”她呐呐的说。
然而,她越是解释,他的心就揪得越紧,她在西园寺家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因为是私生女,还得保护生病的母亲,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忍受着这样无情残忍的对待?
为了母亲,她任由西园寺爱在精神及肉体上折磨、如今代替西园寺爱嫁给一个“残废”、忍受他粗暴无情的对待、明知不被需要,却还要留下来
该死!这样的她,教他如何下得了手?
“起来。”他铁青着脸倏地起身,站在床沿。
怜愣了一下,然后在他炽热的目光注视下,慌张又羞急的翻身坐起。
她抓紧已然敞开的衣襟,不确定的望向他。“伊东先生”
“出去。”他说。
她一怔,怯怯地问:“我我不用服侍你了吗?”
他斜瞪她一眼“不必了。”服侍?她指的是消极接受他粗暴的对待吗?她就这么逆来顺受?
他不是大善人,但也绝不是禽兽,明白她的处境后,要他再像昨晚那样伤害她,他办不到。
“那我我可以留在伊东家了吗?”她忧心地问。
“出去。”他没回答,只是沉声喝令。
“我”她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又立即警觉的闭上嘴。
她不能再使他不耐、惹他生气——尤其是在他口气及态度明显软化许多的此时。
“是,那我出去了。”她稍稍整理一下衣服,默默走出卧房。
好些天了,伊东长政都没有再对怜咆哮“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暂时睡在凛婆婆房里,并跟其他下人一样干活。
而对于怜明明是少主花了一大笔钱娶进门的妻子,却不得他疼爱反差点被送回娘家这件事,伊东家上上下下都感到很疑惑。但人家毕竟是以“伊东长政的新娘”及“西园寺男爵千金”的身份来到这里,因此就算好奇,也没有人敢当着怜的面多问半句。
一开始,他们连条抹布都不敢让她拿,不过在跟她相处几天后,大家很快就发现她是个善良勤劳的女孩,渐渐喜欢上她,更消去了起初因为身份悬殊产生的谨慎恐惧。
这天午后,凛婆婆带着怜到元町的另一头买杂货,这是她来到横滨后第一次外出,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兴奋。
元町是非常热闹的地方,不只日本商人聚集在此,还可看见许多异国人士,不管是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皮肤黑到发亮的非洲人、还是扎着长辫的中国人,对她来说都很新奇。
“怎么?很新奇吗?”见她瞪大眼东张西望,凛婆婆不禁问。
“是啊,婆婆。”她难掩兴奋地说:“在东京的时候,我从没见过外国人。”
“东京没有外国人?”
“有是有,不过我从没见过。”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九岁进西园寺家后,就再也没踏出大门一步。”
听她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件事,仿佛那是别人的遭遇,凛婆婆克制不住地对她起了怜惜之心。
“这么说来,你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你母亲了?”
“嗯。”怜眼眸一垂,神情有几分哀怨“母亲在五年前被送到别馆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那你怎么知道她的情况?”
“悠可以去看母亲。”提起弟弟,她稍稍有了笑容“悠每次从京都回来,都会去探望母亲。”
“小怜,”凛婆婆看着她“西园寺家逼着你嫁来横滨时,你会担心自己嫁的人是个残废吗?”
她想也不想地摇摇头“我不担心。”
凛婆婆微怔“你不怕自己嫁的可能是个少只胳膊或缺条腿的男人?”
“只要他是个好人,就算行动不便也没关系。”她诚实地说道:“我只怕他不喜欢我,然后要赶我走”说着,她幽幽地笑叹一记“没想到,我担心的事都发生了。”
凛婆婆沉默了下,目光一凝“小怜,少主他并不是讨厌你。”
闻言,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他他不要我留在伊东家”
“但他也没有坚持要你走。”
“那是因为有婆婆护着我吧?”她苦笑。
“孩子,”凛婆婆唇角一扬“少主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连我都左右不了。”
“婆婆是说”
“我是说,少主他是在乎你的。”凛婆婆轻抚她的脸颊“他毕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听凛婆婆这么说,怜倏地红了脸。
“少主心里有些事困扰着他,所以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你都要记住,那并非他的本意。”
怜听得迷迷糊糊“婆婆,我不懂您的意思。伊东先生他心里有有什么?”
“这我不能告诉你。”凛婆婆淡淡一笑“如果你想知道,就自己想办法打开他的心房。”
怜一顿。打开他的心房这谈何容易?他连一句话都不跟她说,甚至连正眼看她都不愿,她又如何能接近他,并进入他深不见底的内心世界?
高岛町二丁目,一柳。
从港口的公司离开后,伊东长政只身来到一柳。
他带了几盒从法兰西来的巧克力送给妓馆的老板娘及小姐们,老板娘十分高兴,招呼得更加热情,寒暄几句后唤来一名小侍女,引领他到小夜衣专属的厢房。
“小夜衣姐姐,伊东社长来了。”小侍女在厢房外通报着。
很快地,八重来开了门,看见站在外面的伊东长政立刻恭敬地道:“伊东先生,晚安。”
“嗯。”他微微颔首,走进厢房里。
八重退出房外,带上了门。
厢房里,小夜衣和衣躺着,听见他进来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起身坐正。
“这么早就睡了?”他盘腿坐下,迳自倒了杯水喝。
“染了风寒,有点头痛”她说。
“不打紧吧?”
“只是小毛病”她顺手理了理发鬓,斜瞥他一记“你今天不是来找我喝酒的?”
伊东长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即使她一语道中也不动声色。
“据我所知,英国领事对你很有兴趣。”他淡淡说道。
小夜衣微顿,唇角一撇“那只熊啊怎么了吗?”她在半年前庆祝横滨开港纪念日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英国领事杜利•佛格司,当时他虽有夫人在侧,却一点也不隐藏对她的仰慕之情,后来他透过关系不断向她示好,可却碰了她的软钉她接客全凭感觉,感觉不对,纵使达官巨富也得不到她的青睐。
“杜利跟横滨商会主席大久保的关系不错,我希望你帮我制造一点跟他接近的机会。”他毫不拐弯抹角地直述来意。
小夜衣沉默了一下“你要我替你搞定那只熊?”
“嗯。”他说:“我想竞选下届主席,若能得到外国人的支持,成功机率必大大增加。”搞定法兰西方面的官方代表,对他来说一点困难都没有,但光是得到法兰西支持是不够的。除了法兰西,他还得拉拢英国及亚美利坚两国的官方人员。
“你愿意帮这个忙吗?”他注视着她问。
“你不是在求我吧?”
“不是。”他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意愿。”
“如果我不帮呢?”
“那就当我没问过。”
小夜衣凝视他,眼底有一抹哀怨“真是狡猾你明知我不会拒绝你。”
“我会给你满意的报酬。”
“帮我赎身?”
“有何不可?”他不假思索地回应。
小夜衣挪动身子,捱到他身边,将头枕在他肩上,抬起能蛊惑人心的眼眸盯着他。“娶我呢?”
伊东长政微顿,神情仍平静从容,如果他不需向西园寺家展开报复,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她。
但现在他无法答应,倒也不是因为尚未展开复仇大计,而是因为他家里已经有一个“女人”
“小夜衣,我已经娶妻了,你没忘记吧?”
“你不能娶我,是因为你不会让‘妻子’去帮你做这些事吗?”
“不。”他淡淡地说:“如果我的妻子有这种本事,我也会要她去做。”
小夜衣一怔,然后蹙眉苦笑“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知道我是个可怕的男人,你还想嫁吗?”他勾唇一笑“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会卖了你藏在家里的娇妻吗?”她语带试探地说。
“她跟你不一样,没有卖的价值。”
“满嘴胡说。”小夜衣娇嗔着“若是如此,你为何花了那么多钱把她娶回家?”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她睇着他“见你那个价值十万圆的妻子。”
伊东长政瞥了她一记“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小夜衣微微皱起柳眉,一脸娇怒地抱怨“你老是这样”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他轻轻掐着她的下巴“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她直视着他幽深莫测的黑眸,沉默了会,无奈一叹“好吧,我想办法搞定那只熊。”
“谢了。”他满意的一笑。
“那你要怎么谢我?”
他十分干脆地承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我倒还没想到,不过”她挑挑眉,纤纤玉手往他胸口探去“我今天想要你,你可以留下来吗?”
他微微勾起一边的嘴角“你不是染了风寒?”
“都说了是小毛病。”她暗示地道:“要是你给了我温暖,也许我啊!”话未尽,他已一把将她压在榻榻米上。
不多久,厢房里传来的是小夜衣满足、愉悦的声浪
清晨六点,伊东长政坐着人力拉车回到了元町,他一下车,小十郎就上前来搀住略带几分醉意及倦意的主人。
“少主,你上哪去了?”
“还用说吗?”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的凛婆婆冷冷说道:“八成是上小夜衣那里去了。”
伊东长政像个做错事的孙子般皱了一下眉头“凛婆婆,我现在想睡觉,你别再叨念我了。”
“我哪有什么资格叨念你?”凛婆婆语气不悦地说:“在这个家里,能对你花天酒地表达不满的人,就只有‘少主夫人’了。”
伊东长政知道,凛婆婆私底下都叫那女人“小怜”现在故意在他面前说她是“少主夫人”只为了提醒一件事——他是有妇之夫。
“放着新婚的妻子彻夜流连在高岛町那种地方,少主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凛婆婆,饶了我吧。”他拨开小十郎的手,一脸疲惫又懊恼地苦笑。
这时,提着一桶水的怜刚好经过门口,看见天亮才返家的他,她愣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她莫名心惊的低下头。
“我要睡觉,中午以前别叫我。”像是没看见她似的,他摇摇晃晃的上了楼。
怜提着水桶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夫人。”凛婆婆忽地神情严肃的看着她。
“咦?”她一怔“婆婆为什么突然这么叫我?”
“因为我不希望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凛婆婆走上前,接过她提在手中的水桶。
怜不解,狐疑地问:“凛婆婆,你这是”
“就算不同房、就算少主对你冷淡,你还是他的妻子。”凛婆婆直视着她,语带质问“你仍当他是你丈夫吧?”
她惊羞的眨了眨眼,脸颊一热“婆婆怎么这么问?”
“他是你的丈夫,没错吧?”凛婆婆语气强势地追问。
丈夫?是的,他是她丈夫,不管他承不承认、愿不愿意,她都早认定他是自己的丈夫。
不过,她当他是丈夫又如何?他并不当她是他的妻子呀。
“既然他是你丈夫,那么现在就上楼去尽妻子应尽的义务。”凛婆婆有些命令地道。
“义务?”怜耳根一热,羞赧地有些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