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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她条理分明的分析,他心思一转,问:“那么,你想为什么我遇到世涛时,他已经恢复记忆,却不允许我戳破他?”他循循善诱着。
卜希临眯着哭肿的眼。“那就代表他已经决定要离开我”
樊入羲一愣。“何以见得?”他赶忙追问。
“不戳破,是要我没有防备,到时候他走了,我也没法子透过任何关系找到他。”说着,晶亮泪水在她的眸底打转。
樊入羲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唉,原来是因为我毁容了”她苦涩的勾扬唇,笑声中流泄着自嘲。
“不是的!绝不是这个原因!”樊入羲大声反驳。
她抬眼。“那么是因为觉得我配不上他?也对,不管是家世背景,还是外貌,我都匹配不上他”说着,她轻抚自己的脸。
他身为文家的当家,如果娶妻,自然要门当户对,再不然也要一个出得厅堂的娇妻,而她没有资格。
“不是,是”樊入羲急了,想说又说不得,毕竟那是文家的秘密,总不能经他的嘴说出。
“樊老板不必再多说,至于雕饰的事,现在的我真的雕不出东西,所以还是请樊老板另请高明。”她欠了欠身。“我想要赶回凤鸣山谷了。”
“等等”他想要说什么,却突地听到远处有阵阵的惊呼声,不禁轻啧了声,看了贴侍一眼,掠阳立刻前去查探,而他则是沉声道:“你可知道那箱玉化膏是谁托去的?”
“不是樊老板?”
“不是,是世涛。”
“他?”
“他如果真绝情,又为何要特地请人从宫中调出一箱的玉化膏?那可是让他欠下好大一笔人情和牺牲庞大的生意利润才做成的交易。”他正是因为世涛这个举动才确认,他对卜姑娘用情有多深。
“他”她字句破碎着,无法捉摸他的心思。
说了不要她,还丢了她给的七彩鸟,这不是意谓着绝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管她脸上的伤疤?
“大少。”掠阳无声无息地走近,停在两人两步之外。
“发生什么事了?”樊入羲看向他。
“文爷跳溪了。”
“嘎?”
“谁?”
“不要紧张,世涛谙水性,不打紧的,只是他跳水干么?”樊入羲皱紧浓眉,觉得这个兄弟的心思愈来愈难以捉摸了。
“看起来像是在找东西。”掠阳沉吟着。
樊入羲轻呀了声,道:“卜姑娘,走吧,去瞧瞧他到底在搞什么。”
卜希临顿了下,跟上他的脚步,绕过回廊,步上渡桥,瞧见男人就在桥下的溪里不断地浮起再沉入,像是在找什么,再抬眼,比对他刚刚所待的雅间位置,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在找七彩鸟。
可这是为什么?
是他不要的,是他亲手丢的,为何在她离去之后,又要跳进溪里寻找?
而且像是找得很急,不断地沉入溪里,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又立刻沉下。
卜希临看着,红了眼眶,拎起裙摆,二话不说地从桥上跃入溪里,动作快得让樊入羲来不及阻止。
“有这么急吗?那边有柳叶舟啊。”
只见她有如水中蛟龙,划动双臂,游向文世涛。
文世涛怔了下,随即浮起溪面,她也跟着浮出溪面,红肿着眼,骂道:“如果不要了,就别再找,如果要找你一开始就不该丢!”
瞧着她哭红的眼,文世涛忍遏不住地将她搂进怀里。“别哭”
“那就别让我哭啊!我又不爱哭。”她抓着他,嚎啕大哭。
最终樊入羲划着柳叶舟将两人带回岸边,送进雅房,找来替换的干净衣裳,送进晚膳,再把雅房的门从外头封死,不让好友再有机会赶卜希临走。
桌上,摆着六菜一汤,碗一对,筷也一对,两人对坐着,默默无语,唯有桌上的烛火缓慢地垂下烛泪。
“干么不说话?”长发披落的卜希临看着他问。
同样长发披落的文世涛叹了口气。
“不要光会叹气,你要耍凶狠就残忍到底,如果不是无情的人,就不要装冷漠。”她有些没好气的道。“我认识的七彩,虽然有点淡漠,但情深义重。”
“那是七彩,不是文世涛。”好半晌,他幽幽道。
“有什么差别?”
“七彩没有文世涛的记忆。”
“那又怎样?”
“七彩可以爱你,文世涛不能。”
“为什么?”
他攒紧浓眉。“你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
“我要知道你为什么爱我却又不要我!”她拍桌站起,然后缓步走到他身旁。“七彩可以爱,你不能爱,可是你拥有七彩的记忆,你还记得爱我的心情,你为什么狠心不要我?给我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你”他表情痛苦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折磨我?”
“我逼你什么了?不过是要你说出实话而已,有这么困难?”
“因为我的眼睛。”他闭上眼。
卜希临怔然。“你你何必把朱大爷说过的事给搁在心上?”她记得朱大爷找碴那天,说过天水城里有着关于异瞳的传说。
“那并非传说。”他沉声反驳。
“只是传说。”她坚定道。
“不是!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只要和我牵上关系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突地暴喝,像是将藏住的伤痕狠狠揭开,才惊觉愈合的只有表面,底下其实腐烂化脓得厉害。
卜希临小嘴紧抿着。“胡扯,我一点事都没有。”
“你的脸都毁了,还说没有?!”
他话一出口,卜希临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冷漠无情,只是为了要保护她。
“只是毁容而已啊。”她压根不觉得皮相有什么重要,更不觉得异于常人有什么可怕。“我是为了自己、为了我所爱的人而活,别人要怎么指指点点由着他们,我根本不在乎。”
她向来活得坦荡。
“那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他的表情痛苦扭曲着,回忆对他而言是一张用黑暗织就的网,将他团团包围,困得他喘不过气。
“你说。”她在他身旁坐下,双眼坚定地直视着他。
文世涛神情凄恻,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才轻声说起关于自己的一切。
文家原本并不算富户,是打从他出生之后,生意才开始做大,但也是自那时候起,家里人陆续染上怪病,而且急速亡故,再不然就是死于意外。
短短三年,文家人口竟锐减大半,于是文家人开始追究原因,发现一切皆从他出生之后而起,本来被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天之骄子一夕之间被打入地狱里。
他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房间,每天只能从门缝遥望天际,透过门缝听到外头的声响,没有人和他说话,就算送三餐给他,也是放下饭菜就走,就算他喊破喉咙,哭哑声音,也没有人理他。
他像是罪人,被囚在黑暗里。
听到这里,卜希临水眸圆瞠着,想起初救他时,他常在睡梦中呻吟“何必有我”那种揉进愤怒的悲伤,她直到现在才懂。
“后来,我妹妹执秀出世了,文家更富裕了,家人视她为福神,而我是厄星,几乎被遗忘,三餐有时会忘了送,天气冷了也没有暖被,我缩在角落,又饿又冻,我开始诅咒老天。”
卜希临突地紧握着他的手。
他笑得自嘲。“有一天,执秀跑到房外玩,我便找她说话,几次下来,她习惯跑来找我玩,我要她帮我找来钥匙,好让我可以逃出去。那时,我只想去找待我极好的小叔叔,所以爬上他院落的树上我明明看见执秀跟着我爬上树,明知道危险,我还是弃她不顾,直到她摔到地上,一身是血”
像是要给他力量,卜希临一把将他抱住,不让他孤单面对过往。
“后来,执秀被救了回来,却再也听不见,身子骨羸弱的她老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但因为她,我终于不用再待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不久,我的家人开始因为各种意外死去,初时我尝到某种报复的快意,然而到只剩下我和执秀时,我开始害怕自己。”
“那只是巧合!”她大声道,像是要驱赶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
“希临,没有那么多巧合!文家原本有五房共三十七口人!现在只剩下我和执秀!”像是无法再隐忍那份镌在骨子里的恐惧,他失控地咆哮着。
“照你这么说,我爹娘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双双罹难而死,难不成那是我造成的?”她怒声诘问。
“那不一样。”
她深吸口气,真想咬他那顽固的脑袋。“可文家还有执秀啊!”“她出嫁了,而且原本的病都好了,就连耳朵也听得见了。”他不禁想,执秀的身子可以康复,就是因为她远离了他。
卜希临瞪着他。“所以,你现在要告诉我,如果我嫁给你,我就会死吗?”
“希临,我不要看到那一幕。”他双眼泛红。“是老天在处罚我,它看穿了我骨子里的劣根性,我天生就该活在黑暗中,不该走到阳光底下,我的存在只会带给身边的人不幸。”
“胡扯!哪有这种道理?别人待自己不好,难不成还要笑笑地感谢对方吗?朱大爷欲置我于死地,我心里不知道诅咒他个千百遍,这是人之常情,老天爷才不会借此大作文章!况且,你也感到害怕和愧疚了不是吗?”
“就算我害怕,就算我愧疚,全都于事无补,谁都不能改变我异瞳带厄的命!”那该死的诅咒占住他的肉体,像是要处罚他孤老到死!
“我能!”捧着他的脸,她用力地亲着他。“我能!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坚韧的生命力,谁都不能莫名其妙要了我的命!”
“希临。”他哑声轻喃。
“所以,别在夜里再呻吟着何必有我我要你啊,老天不要,别人不要,你不要,我要!”她用力地抱住他,想要抚慰他不安的灵魂。
“不要”他摇头抗拒。
“文世涛,你为什么不要?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明明还爱着我,为什么不要我?事情又还没有走到最后,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放弃?”她吼着,用尽全力搂紧他。“我不会有事,绝对不会有事!”
“希临”他垂放在腿上的双手,缓缓环抱住她。“我舍不得你”他怕失去,也怕拥有,握在掌心的,不知道怎么拿捏力道。
“舍不得我,你就要抓住我,怕失去我,你就要保护我,我会用行动告诉你,我会活得好好的。”像是在为他打气似的,她拍着他的背。“我说你是七彩鸟,就是七彩鸟,那是希望,才不是灾厄!”
拥着她,就像是抓住一线希望,她的存在可以安抚他日日惶恐的心,却也同时提醒自己带厄的命。
要与不要,真的是他可以决定的吗?老天爷会不会再一次夺走他生命中的光?
“可是我们分开会比较好。”假使相爱着但别在一起,这样是不是就不会祸延于她?
她眯眼瞪着他。“文世涛,到底是别人隔离了你,还是你驱离别人?”
他不由得一怔。
“给我听清楚了,毁容就毁容,对我而言,这点小事根本是不痛不痒,我才不放在心上。”她哼着,环顾四周,仿佛这房里不够明亮的角落正藏着魑魅,她正一一警告着。
“你不爱自己有张漂亮的脸蛋?”
听他的口气渐缓,她垂眼瞅着他,皱了皱鼻子。“反正你送了我一箱玉化膏嘛,我加减用点,免得你讨厌我的脸。”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的脸?”他抬眼,吻上她颊上的疤痕。“能够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真的可以拥有她,不用担心永远失去她?他自问着,却没人能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