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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婆婆、李婆婆、郦婆婆仨,那时候年纪并不老,甚至还相当年轻,但是已经称呼婆婆。
从前的儿媳只要进了婆家的门,无论丈夫的妈妈多大年纪,按规矩就称呼婆婆,跟着孩子叫,孩子没出生也一样叫做婆婆,反正结婚以后孩子迟早是要生的嘛。
过去的法定婚龄小,男二十女十八,所以黎婆婆、李婆婆、郦婆婆仨虽然才不惑之年,就已经被叫做婆婆。
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风风火火如一片星火燎原之势的年代,战斗组、战斗队、战斗兵团势如雨后春笋的发展。许多人自成战斗组、战斗队,还有打上“兵团”和“司令部”旗号的。甚至一个人成立“兵团”和“司令部”司令是自己,成员是自己,秘书和摇旗呐喊的小兵还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自己不当司令谁当?自己不当秘书谁当?自己不当小兵谁当?自己不摇旗呐喊谁摇旗呐喊?
这黎婆婆、李婆婆、郦婆婆某天心有灵犀一点通,异口同声说:“‘我们’‘阿拉’‘咱们’也成立一个组织吧!”
黎婆婆是外地人,说普通话“我们”李婆婆是上海人,自称“阿拉”郦婆婆是北方人,一开口就是“咱们”他们不仅仅“走到一起来了”住在了一个院子了,而且想到了一块。
有人叫做兵团、总部、司令部“我们”“阿拉”“咱们”叫什么好呢?考虑来考虑去,一致决定起名“纵队”
“咱们”高头大马、一表人才,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又一口和老干部一模一样的哼哼哈哈的北方腔,三人都觉得她在外交涉起来方便,于是一致推“咱们”做了“纵队”司令。“郦司令”走起路来还一步一个脚印儿,颇有些我武惟扬的气派。
“咱们”在前面领头“阿拉”和“我们”随其后,一派“纵队司令”出巡的雄风。“咱们”把一副宽边墨镜架在鼻梁上,风衣披在身上随风微微飘起“行如风”的时候非常像俄罗斯战将夏伯阳穿着那件披风的样子。“阿拉”和“我们”则是副手和助手,又是司令的秘书和保镖。
“阿拉”和“我们”都不计较仨的地位高低。别看他们各自南腔北调,常常有些不一致,然而心挺齐的,她们一致的说“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嘛!”
有人评曰:“三个女人一台戏”更有人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还有人开玩笑说:“阿拉”是个天生尤物,她的袅袅婷婷加上“阿拉”一声,简直令人陶醉。“我们”也并不逊色,她口齿伶俐、声音朗朗,人家赞扬说:这样的“司令部”准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年代虽然还没有改革开放,倒是非常开放,虽然不是民主制度,却是非常讲究民主,是一场多少年从来始终没有过的大民主。红司令天安门一声令下,全国各地可以自由成立组织,不用登记备案也不必批准,爱成立什么组织就可以成立什么组织。红司令站在天安门上笃笃定定,料也没有人翻得了天。
开始时许多人甚至不敢相信,莫非是梦,莫非如同1957年的“鸣放”和“放长线钓大鱼”莫不是早就心中有数,等着瓮中捉鳖?所以有许多人都宁愿当“保守派”当“保皇派”“观望派”“秋后算账派”而不敢当造反派。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是错了,赶快低头认错、抬头看线,赶快急起直追,改弦更张。
回忆起来许多人觉得那个日子挺很有意思的,十分留恋。一次去首都谒见伟大统帅,不要火车票,她仨就一同去过,深更半夜开始守候在天安门前,等待领袖接见,记忆犹新。
后来搞“大联合”成立各种总部。一人一个组织的人最高兴,自己大小也是个组织,可以捞一个总部的“席位”
黎婆婆、李婆婆、郦婆婆也非常高兴,咱也是一个组织,仨随大流一同去参加“大联合”“高头大马”打头,两边厢紧跟“袅袅婷婷”和“声音朗朗”我武惟扬、精神百倍的举着大旗。
不料总部“服务班子”的一个副手问道:你们多少“人马”?黎婆婆操个北方腔,大着嗓门嚷道:咱们的兵马多着,院子的孩子一声喊全是我们的人,一呼百应。
那“服务班子”的副手用眼角瞟了“咱们”一眼后,等不及“阿拉”和“我们”开口,就自顾自的走了。“高头大马”“袅袅婷婷”“声音朗朗”好不生气,从此如同一只皮球泄了气。
黎婆婆、李婆婆、郦婆婆现在都已经老了,真的成了婆婆辈,孙儿外孙们婆婆、婆婆的叫个不停,连左右邻居也是黎婆婆、李婆婆、郦婆婆的称呼着她们。
因为有过革命的战斗友谊,后来她们搬住了同一栋楼。如果有人在楼外叫一声,无论是叫黎婆婆,还是叫李婆婆,或者是叫郦婆婆,仨都会同时赱出阳台“欸”的答应一声,然后尴尬而会心的微笑。
她们还常在一起说说笑笑。说那风起云涌年代的“纵队”趣事,她们十分感慨,真是沧桑风云啊。当然更多的是讲改革开放以来的新鲜事。
但是她们回忆当年“纵队”时格外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她们都是女人,当然没有参加过打砸抢,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事,凑个热闹罢了,所以“三查”时平安无事,一点问题也没有。
“阿拉”说,了不起就是谒见伟大领袖那一次坐火车没有花钱,占了车票的便宜罢了。
其实也不算白白的占便宜。她们在广场等了大半夜:腿酸手麻眼睛累,口干舌燥肚子饿;脚心冰凉身上冷;脑子紧张心发怵。如果是现在再要她们去,即便免费坐卧铺去也不乐意。
“我们”“阿拉”“咱们”老了以后都没和孩子一起住。仨几乎是姐妹,没事就一起逛街玩超市,游公园或者打麻将,今天在黎婆婆家吃饭,明天在李婆婆家吃汤圆、后天在郦婆婆家吃饺子,轮轴转。“三缺一”时便把隔壁的老处男赖先生叫来,正好凑成东南西北一桌。
三个女人在一起当然多是讲女人们自己的事,有时候也讲讲东家这个女孩,西边那个姑娘们的新潮和时髦打扮,比如她们的胸和时髦胸罩等一些新鲜的女性用品。
赖先生常常觉得很不方便,言下之意是以后他不来凑“三缺一”了。仨女人异口同声的说,三缺一你怎么能不来呢,你在这里有什么关系,都这把年岁的人了还顾虑什么,你虽然还是一个处男,什么样女人的事你能不知道?赖先生只好尴尬的笑笑点头。
赖先生为了不要总是讲女人的那些事,便有时候转话题,讲一些其它笑话。仨女人特别稳重,说宁愿讲女人的事也不要说政治敏感问题,说女人不会犯法,敏感问题就难说了。
后来黎婆婆、李婆婆、郦婆婆年纪实在大了,一个驾鹤西去,一个被儿子强行接走,一个进了老人院。“三缺一”终于彻底散伙。
赖先生凑“三缺一”多年成了瘾成了习惯,逛街玩超市又迈不动腿脚了,打麻将又不成了,不是“三缺一”而成了“一缺三”于是常常一个人蹒跚在街上,自言自语的念叨着:,三缺一、一缺三,一缺三、三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