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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所知不差,似乎人们近来往往好谈的启蒙运动,是上追文艺复兴的;如果我所知仍然不差,文艺复兴似乎是以振兴传统文化为形式的。没有文艺复兴对传统文化的再整合,启蒙运动恐怕也不会以那些好谈启蒙的人所了解的样式呈现出来。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这些启蒙时代的先锋人物,对本文化背景的历史的熟知又岂是中国现今所谓启蒙作家可望项背的?
对本民族传统文化难以形成系统认识,更多地只是一些一知半解的臆测,便要奢谈启蒙,以启蒙作家自居,岂不是任重道远至于困顿路旁仍是遥遥无期?
孙子曰:“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似这种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也不知道传统文化的底细,其“启蒙”之战结果如何,恐怕也是不容人乐观的。
我倒是想奉劝那些动辄以启蒙自诩的写手,为了启蒙诸位所谓的在传统文化的染缸中挣扎的苦难民众,各位何妨发扬些牺牲精神,屈尊到染缸边仔细看上两眼,也免得落的“每战必殆”的结果。既然各位如此热衷启蒙,何至于吝啬这一点点为启蒙的牺牲呢?莫非真如李剑宏先生所说,要凭借注释才能略窥传统文化门墙之一二不成?
中国需要启蒙,而且也许还需要某种程度上的强启蒙,但是启蒙首先是唤醒人们理性的独立性,焕发人们独立运用自身理性的能力与勇气。可是各位“启蒙着”知道独立运用自己理性的最首要的表现是什么吗?说来不怕各位见笑,其实就是让各位“启蒙着”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传统人物孔子说的一句话:“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用各位“启蒙者”一定不很反感的西哲维特根斯坦的话说就是:“凡是不可言说处,必须沉默!”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指手画脚,就难免要用别人的“理性”说话,用别人的“理性”说话,在各位“启蒙者”同样不会反感的康德看来,是首先需要启蒙的人物。
当代中国面临的是传统文化的重新整合问题,而不是把传统文化一棒子打死的问题,况且把传统文化一棒子打死也只是一些激进人物自以为是的错觉和一些所谓启蒙作家自我标榜的手段而已。传统文化劫波度尽,绵延数千年,又岂是几句叫嚷能一棒子打死的?
即便传统文化对我们产生了消极影响,我们首先要做的也是面对这种影响,然后超越这种影响,任何简单的试图拒绝这种影响的做法其实都是自以为可以简单地拒绝这种影响的臆想。人生活在传统中,无论采取什么样的主观态度,他都难以回避传统的影响。拒绝本身就是一种不能面对的亢奋表现,不能面对实则便是一种变相的逃避,这种逃避因表现亢奋而更显得有些怯懦。
孔子当年便曾告诫子路“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可是看看现在有所少人在于其所部知处大放厥词,我们就不难知道传统在现实中的积极意义。至少“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作为一种儒家传统,就是很多连“君君臣臣”与盲从的关系都不甚了了的反传统“战士”需要补上的启蒙课。
我也希望孔子当年训戒子路的这句话在今天已失去其现实意义,至少我开蒙以来一直以此为戒,从本意上讲我也不希望背负着沉重的传统立足现实,可是背弃传统的无知与轻狂又让我不得不战战兢兢地面对这件事儿。一个人对自己不了解的内容大放厥词绝不仅仅是贻笑大方的问题,此行为对他自身的修养与人格建设的危害远远大于落人笑柄的危害,而且他本人对这种危害的不自知更使这种危害成倍的增值。
让更多的人学会理智地面对传统,才有希望在难以根绝的传统统摄下走向现代化,这才是中国的启蒙之功。中国没有希腊哲学、文学可以复兴,也没有教会可以反对,任何所谓启蒙作家想要全盘模仿欧洲启蒙,都将把事关民族前途的启蒙大业变成一种无聊的儿戏。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文中说:“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与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我想今天的某些批判传统的人应该算是马克思所说的第二次吧?
一百年前的先驱以救亡济世的热情对传统文化做了很多严格说来并不很恰当的批判,但是当年悲壮的激情与悲悯的情怀却造就了那一代先驱震撼人心的悲剧一幕,虽然我不能认可他们的很多批评,但是却不得不为他们的作为感动。可是如今看着这些几乎一无所知还要指手画脚的闹剧,如果是出于对传统与批判传统本身的尊重,如果不是反感发笑本身的轻佻,我只能忍不住一阵阵发笑。
当然,发笑之余,我还是坚持,这些启蒙作者是需要率先被启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