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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老家里的事情，我临时决定第二天就赶回省城——临产的妻一人在家让我放心不下。本来，母亲是要和我一起到省城照料妻和我未出世的宝宝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好在二姐也要返回省城，晕车的母亲可以由她一路陪伴、照顾。
母亲来省城几天后，晕车的症状还是很厉害，她看见汽车都会晕，甚至站在阳台上往外看都会晕。母亲一辈子生活在乡下，很少坐汽车，为了伺候儿媳的月子竟然坐上三四个小时的汽车长途跋涉。我难以想象，晕车如此厉害的母亲是如何经受住长途颠簸的？对此，母亲没有说，一句都没有提及。后来，还是二姐告诉了我：在车上，母亲不停地反胃呕吐、痛哭流涕二姐的描述让我觉得让母亲来帮我看孩子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母亲不仅晕车，经年的类风湿也经常让她疼痛难忍，连上下楼都会让她觉得膝盖镇得发疼，哪里还有精力伺候月子、照看孩子？我不能原谅我的自私，纵然在母亲看来伺候儿媳月子是天大的应该，纵然母亲主动请缨我没有口头同意，但母亲还是在我的默认下执意来了。
我想找专家给母亲看完她的类风湿就让她回去安心养病。女儿出生后的第二天，我找熟人挂完号，就对母亲说：“妈，我陪您去看类风湿”母亲打断我的话，说：“孙女刚刚出生，我就去看病，这不是添乱吗？我不去！”看病还要考虑是不是合时宜，母亲的这种想法让我心里难受得要命。“熟人也找了，专家的号也挂了，不去看不是浪费了？”我开导母亲。节俭惯了的母亲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就同意了。母亲搓着手，似乎在努力寻找着恰当的词语来表达她的心情：“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给俺儿添麻烦了！”这种客气的话让我不敢相信是母亲说给儿子的。我喉间一紧，鼻子一酸，顿时有液体流过我的脸部，流进嘴角，酸酸的，涩涩的。如果母亲看见我掉眼泪，她又该难受了，我赶紧扭过头去擦拭。是什么原因让母亲对儿子如此客气？是因为在母亲看来，从乡下到省城就应该客气地说话？是因为在母亲看来，孙女刚刚出生自己就去看病真的不合时宜？还是因为在母亲看来，和儿子说话的时候有儿媳在场？我不知道。
抽血、化验、拍片、检查，一系列程序走完，我和母亲坐在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排号等候类风湿专家定论。母亲指着一个老太太对我说：“儿子，看到没有？等你妈年龄大了，那手就和她一样像鸡爪似的弯曲、变形”那老太太鸡爪似的手着实吓人，我宽慰母亲：“妈，咱刚刚检查完，专家还没有定论呢，您怎么知道是类风湿？您怎么知道会和她一样？”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怕母亲受不了，我忙低下头，半跪着帮母亲按摩稍稍变形的手。母亲挣扎着不让我按摩，我双手攥住不丢，母亲挣脱不开，又开始客气了：“谢谢儿子”母亲的再一次客气让我愧疚不已
终于轮到母亲了。专家看完检查结果后，对我母亲说：“类风湿因子以及各项检查显示，您不是类风湿。平常注意防寒保暖、切忌劳累，多吃点豆制品，我给你开点钙片”父母健康对于孩子是最大的幸福。虽然“不是类风湿”的定论让我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仅仅开点钙片似乎让我心有不甘：“就开点钙片？”那专家很理解我的心情，笑笑，说：“没事儿，缺钙又不是类风湿，还能开什么药？相信我！”我的话似乎还是起了一点作用，专家对我母亲说：“您儿子也是一番孝心，这样，老太太，钙片呢，先吃三个月，看看效果。不行的话，再让儿子陪您过来。”孝心？我在省城，母亲在乡下，除了逢年过节回去看看老人家、给她一些钱之外，我还尽过什么孝心？我羞愧难当。专家旁边的助手要登记病人的家庭住址，问母亲：“老太太，家住哪儿？”母亲迟疑了一下，回头望我，然后尴尬地笑了笑，对专家的助手说：“俺在农村，俺儿在这上班”母亲的这种折中的说法让我愧疚不已，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把我和她截然分成了两家？我抢上前去，打断母亲的话，对专家的助手详细说了我和母亲在省城的家庭住址，全然不顾周围的侧目纷纷。
看完病，我就考虑如何向母亲说起让她回老家的话，考虑再三，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老人家说是好。我怕母亲生出“老了，在儿子眼里不中用了”之类的感慨，这样的感慨对于母亲自己是一种伤害，我该如何避免呢？
岳母来后，我就小心翼翼地对母亲说：“妈，我岳母在，她身体比您好点儿，伺候月子也不是个轻活。要不您就和我嫂子、婶婶、姑姑一起先回去？等您孙女满了月，您再来替我岳母。您晕车，有她们在路上照顾您，我也放心！”有岳母在，母亲是放心的。但是她为不能照看刚刚出生的孙女、不能伺候儿媳的月子抹起泪来：“幺儿，你姊妹几个的孩子我都照看到两三岁，只有这个孙女我只照看了几天，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儿媳，对不住孙女”我不能看见母亲掉泪，赶紧一边帮她擦试，一边好言宽慰：“妈，您说什么呢。咱要听医生的，医生说不让您劳累，可伺候月子和未满月的孩子又如何能够避免不劳累”最终，母亲在我的说服下，决定和我嫂子、婶婶、姑姑一起回到老家去。我搀扶着母亲走出住院大楼，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到了楼下，风大，我赶紧帮母亲扣上外罩的扣子、戴好围巾。像小时候我出门时，母亲为我做的一样。这些动作正好被嫂子看到，她笑着对母亲说：“看您儿子多孝顺”母亲也笑了笑，我分明看到那笑中蕴含着幸福。母亲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对儿子说点客气的话，但最终没有说出来。我突然明白：母亲的客气和在乡下还是在省城无关、和是否有人在场无关、和是否和时宜无关，她的客气只和儿子做得太少、孝心不够有关！
我欺骗了母亲，我是不打算让母亲来替换岳母的，哪怕我去请保姆，我也要遵守医嘱：不让母亲劳累。我只希望母亲能健康快乐幸福，不希望她在为我付出哪怕一点点，母亲已经为我牺牲了太多太多
原打算过了这两年，带母亲去旅游、给母亲买更多的补品——更好地尽孝，可是母亲这一趟的客气让我愧疚不已，让我突然明白：过了这两年，母亲还能走多远的路、还能吃多少补品，还能有多少时间留给我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