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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春天,我就会怀念老家那云铺霞涌开遍山川的油桐花。
油桐树是极易存活生长的经济木种,不择地势,不嫌贫瘠,一旦生根就能吸天地之灵气,自成一个世界,活得有滋有味。油桐树是落叶乔木,不高,一两米处分枝丫,枝繁叶茂的树冠,直径可达三四米,个别老树会更大,墩墩实实的很质朴,村姑一样扑实健美。油桐树很平常,花却美得令人惊叹。花较大,花瓣厚实;白里透出淡红,淡黄,玉雕般高贵而瀟洒,绝无脂粉气;花香含蓄而悠远,不浓不淡不俗不媚;粉嘟嘟的花型状如小喇叭,在料峭的山风中吹奏着韵味悠长的春之曲。油桐树多是部落似的群体生长,一片坡一片坡的,一山湾一山湾的,惊蛰之后不久,绿叶还未绽开,满树的花蕊仿佛是期待得太久太久,便迫不及待地簇拥着,欢呼着,热热闹闹的竟相开放了,于是满山遍野开成花海,给山野泼染希望的亮色;一棵棵油桐树高举起这圣洁的火炬,终于汇成汪洋恣肆的花潮,灵动了莽莽群山。
春暖花开,可油桐花开却偏偏是在倒春寒中怒放,叫做“冻桐子花”小孩子要松衣服,妈妈便会说:“桐子花都还没冻呢。”桐子花怒放后,便是真正的暖春季节了。我少时家贫,衣着单薄,更缺鞋少袜,手脚、耳廓总被冻着,因此最恨寒冬,总盼春暖;因此总向山野里张望,期盼着冻桐花开。
清明前后多雨多风,雨打风摇,落英缤纷,漫天的桐花雨飘洒大地,幻化成山村一道悲壮的风景。没有凄凉与寂寞,反平添许多壮丽,一扫阴雨连绵的惆怅与冷清。浩浩荡荡的桐花雨洗尽桃李的铅华,洗尽牡丹芍药的浓艳妖娆,也洗尽春兰秋菊的羞涩与造作,轰轰烈烈,洗出一个明净清和的世界。农人赶着牛羊扛着农具,踏着落满桐花雨的小径,去给秧田放水准备插秧,或者去山上铲草皮积肥,心境便一如被桐花雨洗过,清新,幽香,平和,一种恬淡的愉悦洋溢在心中。我们小孩子便提着竹筐去桐子树林里捡拾地耳子(学名地衣)、菌子、野草莓或者扯猪草。走在桐花海中,会让人联想起浩渺长天变幻无常的云霓,联想起画家挂满画作的画廊。累了,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爬上桐子树去,挑一个躺椅般宽大平坦的丫叉舒适地躺下,静听微风中桐花雨飘飘洒洒,纤尘不染的寂静象肃穆的庙宇,令人顿生敬意与虔诚,一种圣洁的情绪弥漫心中。我们往往会就这样似睡非睡地、愜意地躺很久很久,尽情享受天籁与清气。
小时候听母亲说,她年青时在湖北利川教书曾听到过这样的事: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不认识油桐果,见青里透红很可爱,以为是什么美味水果,便馋得去抢摘来吃,结果纷纷涩得呲牙咧嘴拌鬼脸。心想这油桐子还真灵性,也知道跟日本鬼子斗。小小少年的我于是对桐树、桐子、桐花更喜欢,更钟情。
离开重庆东部莽莽群山中的老家,到川西平原的这座城市生活、工作了十多年,便已有十多年没见过油桐花了,回家探亲总在春节且来去匆匆。对油桐花的怀念是愈来愈深了。有时带儿子去公园或者城郊春游,偶见数十株连片开花的树,儿子便会夸张地惊叹:“哇塞,多么壮观啊!”每每此刻,我便会先嗤之以鼻:“这也算壮观?”然后自豪的说:“你爸老家冻桐花开时,那才叫壮观!”儿子遂问:“怎么个壮观法?”“山山岭岭,连绵不断。”“天哪!那不就是真正的香雪海吗!?”儿子更为夸张地惊叹,于是脸上写满向往,要求我哪年春天带他回去领略一番。可因他上学我上班,一直未能如愿。什么时候才能如愿呢?
又是春天,又该冻桐子花了。故乡的油桐花,你还是那么醉人的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