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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可是直线上有警察。
钱程提着两个箱胳膊里搀着赖燕君深一脚浅一脚在田埂上艰难的行动。才下过雨，两人裤管上都溅满黄泥，一只狗忽然从旁边冲过来，对着两个人狂叫，赖燕君和钱程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尖叫，拨腿就往前跑，那只狗或许好久没遇见什么新鲜的事，跟在两人后面紧追不舍，胸腔兴奋不已的起伏。狗叫声，人叫声，此起彼伏。终于从小屋里走出一个老人来，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娃子，回来——”
云南驿是这条高速公路中间的一个休息站，照例左边是加油站，右边是饭店小卖部和厕所什么的服务设施。在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抵达后钱程和赖燕君提着行李靠在水泥墙上同时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
赖燕君怨恨的坐在水泥台阶上使劲的敲打那双解放鞋，鞋帮上粘着的湿泥一大块一大块的掉下来，弄好后套在脚上，站起来还不放心的使劲蹬了蹬。从包里拿出木梳把一头茅草样的头发理顺，然后接过钱程买的矿泉水一仰脖子全部灌进去。
车呢。赖燕君问。
钱程说来了。
赖燕君抬起头来，果然入口处开进来一张拦板大货车，车厢里堆满一麻袋一麻袋的土豆。一个全身黑漆漆的家伙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垮着一边肩膀，棉衣的领口和袖口的油污令人作呕，裤子皱得像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一样。赖燕君看着他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又怕做得太明显，只得拿出张纸巾装作在擦嘴。
赖燕君从来没有坐过这种货车，屁股在硬梆梆的坐垫上挪过来挪过去硬是找不到一个地方，两腿间又湿又闷难受不已，还得忍受那个叫小黑的驾驶员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子酸不拉及的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气味的折磨。赖燕君实在想不出钱程怎么会跟这种人物结交并且熟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赖燕君印象里的钱程儒生一样斯文而讲究，谈吐温儒跟下属讲话客气而谦卑，跟上级小心而恭敬，很有分寸的处理事情，和同事和朋友之间保持很有艺术的距离。赖燕君曾几何时见过钱程一嘴你娘你奶奶的叫嚷手挥脚舞，跟一个一身臭味眼神直往赖燕君胸口瞄往钱程口袋里伸进黑呼呼的五指抓出一大把的零钞交过路费的三流人物打过交道？赖燕君甩甩头，索性用整只手掌捂住鼻子，眼神厌恶的瞥朝窗外。
驾驶室里烟雾缭绕，行程厄长而乏味，赖燕君疲倦的靠在钱程的肩上，闭上眼。出来才一天半时间，赖燕君根本无法预料此行是吉是歹。可是赖燕君不跟着钱程逃，难道甘心回去坐大牢？赖燕君忽然想起那首香港歌星唱的歌来“红尘呀滚滚，痴痴啊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我拿青春赌明天”赖燕君想自己真是赌了，不管不顾的就这么赌掉了她自己鲜花一样的时光。
赖燕君忽然看见母亲忽然从洗手间奔出来一下子揪住她的她的衣服领口，惊慌失措的对着她说“燕子你衣服领子怎么没洗干净！”母亲满手的老茧搓在赖燕君的脖子上，火辣辣的烙得生疼，脸在赖燕君眼前夸张的变形并且放大，臃肿的眼袋像条鱼肚，从干燥蜕皮的嘴里急促不间断的质问她：“燕子你的衣服领子怎么没有洗干净！”赖燕君的脖子勒得喘不过气，鼻腔里满是母亲喷出来的酸酽菜的气味，赖燕君有点发怒，脸涨得发疼，那股发馊一样的酸味还让她想吐。她想不通衬衣洗不干净领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接着就有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从母亲浑浊的眼睛里很奇怪的拥挤出来，然后跳到地上，桌子上，门窗上，洗衣机里，天花板上，残缺的椅子腿上，这些泪珠悲哀的，扭曲出各种形状在房间里面，在赖燕君的脚旁边，在母亲的胳膊和身体上到处乱跳，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赖燕君惊异的瞪大眼睛，挣开母亲抓住领口的手趴到地上去捡这些蹦蹦跳跳的奇形怪状的珠子，可是她的手才一碰到，它们马上就滑开然后消失，就像是从来没有掉下来过。赖燕君追着去，追到桌子上，追到门窗上，可是母亲立即又使劲的揪住她，干裂的散发出酸酽菜嘴巴越来越凑近赖燕君，赖燕君无比恶心的使劲一推，头猛地撞到桌子边角上，剧痛。
钱程说燕子你怎么了，我们到了。
赖燕君直起背来，一身的虚汗，赖燕君问程哥我们现在在哪里。
旁边的小黑咧开嘴接过话头去，这会到芒市了，明天到怒江，嘿嘿，没了我你们怕连保山也到不了啊。钱程忙搜出只烟递过去，接着点火，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钱程搭配了很虔诚很感人的配音，钱程说黑哥真得谢谢您了，我他妈的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黑哥，你搭救之恩钱程我永生不忘，总有一天我要他奶奶的几倍几是倍回过头来感谢你！
小黑龇牙咧嘴的眉开眼笑，露出嘴里一口黑糊糊的四环素牙，声音像根铁丝在窗玻璃上划过，噪耳得让人心烦意乱，赖燕君实在忍受不了了，转过背捂住耳朵打开车门一下子就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