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召唤

待摊痛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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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适中温度

    1、

    这是一个慵懒的冬日午后。

    张章迷迷糊糊地坐在会议室里,似睡非睡。会议不知道开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开多久。阳光象女人的手一样,缓慢轻柔地在他的身上游移。从脖子到肩,从肩到小腹,再从小腹到更下面。

    张章的裤子是黑色的。阳光似乎很调皮,特意在张章小腹下面逗留了很久。不多时,张章便觉得里面暖和和的。于是他便越发觉得这根本不是阳光,而纯粹是女人爱抚的手了。

    张章这样幻想着,身体某个部位便本能地发生了些生理变化。好在他坐得这个位置很帅,倒数第二排椅子,临窗。周围一个同事也没有,所以他大可以肆无忌惮地想下去。窗外的天晴得和日本鬼子的刺刀一样,明晃晃的。气温是零下十几度。

    这温度。这天。

    张章恍恍忽忽地觉得时光朝着一些破碎的过往退去。一个个熟悉的记忆象海面远处的小岛一样在他的意识里模糊地浮现出来。张章就觉得自己的手指又缠绕在那片浓密柔软的丛林里了。

    这种感觉在张章大学刚毕业那几年是他记忆里的常客。只是近几年,日子走得远了才渐渐平淡了。而今这似曾相识的温度又把它拉到了近前。

    2、

    那年的冬天雪很少。太阳象一个认真的值班人员。每天勤勤恳恳地升起来,勤勤恳恳地沉下去。早晨,火柴盒建筑的小门一开一合,金领、白领、蓝领什么的便忙三火四的一古脑拥到街上,汇入奔流不息的人河里。晚上,又踩着夕阳的尾巴疲惫不堪地钻回火柴盒去。天天如是。

    因为不下雪,人们便总是觉得这个冬天缺点儿什么。比如树挂啦,雪堆啦,嗞嗞哇哇的铲雪声啦。总之,在他们的心里,东北的冬天不下雪是有些不成体统的。天气晴得久了也会让人觉得郁闷。

    张章没有这种感觉。他倒是十分感谢这白花花的光线在城市里晃了这么久的时间,把他和小曼的爱情顺便给烤得如火如荼了。

    那年,张章是某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小曼是他的同桌。两个人来自不同的城市。

    张章喜欢小曼因为她是小曼。

    小曼喜欢张章因为他是张章。

    这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男欢女爱就那么回事。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如果非要理由就是王八瞅绿豆——对眼儿。

    大学生活“开张”两个月,两个人就已经如漆似胶、形影不离了。从旁人的眼里看过去俨然一对相亲相爱的小夫妻。吃饭、学习、外出形如一人。大概就差睡觉了。其实睡觉这件事张章也不是没有想过。确切的说他一直在等一个恰当的、浪漫一点的机会把小曼给办了。然后在冬月底小曼过生日那天,张章就如愿以偿了。只是因为环境特别,他们没有机会睡在一起。

    那天的阳光象少女酒醉微熏的眼神一样,火辣辣的有些暧昧。寒流被驱走了,数九的天出奇的暖和。这温度,这天。张章的心里十分惬意。中午,张章请小曼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里吃饭。献花儿、吃蛋糕、唱生日快乐歌,一切必要的甜蜜程序都履行以后,两人便带着脸上的红霞一起逃课了。

    张章领小曼出了餐馆,穿过学校对面的迎春花地,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园林里。地面上的枯枝败叶脆得一触即碎,张章搂着小曼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踩上去,脚下便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声响。光秃秃的杨树叉子上偶尔能看见几只麻雀快乐地蹦来蹦去。

    不要小看这片荒芜萧索的破林子,在张章心里可是一块桃园圣地。它曾经在张章x个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里给了他无限美妙的暇想。确切地说,张章在想女人。张章想着某天把小曼带到林子里,一番温存过后激情燃烧起来,小曼说不定就乖乖地成了他的女人。有的时候,张章想得很使劲,很强烈,连身体的某些部位也一起跟着卖力气。

    现在,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来到了。张章心花怒放的竟有些紧张起来。他搂着小曼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亲吻一会,也算是运动前的最后热身吧。后来,两人找了一块干净、有阳光照耀的暖和地方坐下来。张章靠在大树根上,曲起膝盖张开两腿,小曼靠着他的身体坐在前面。

    坐了一会,小曼说好冷。张章就把大衣敞开,将小曼紧紧裹在自己温暖的怀里。低下头,下颏轻轻摩挲着小曼颀长的脖颈,亲吻她的长发和耳垂。小曼闭着眼睛陶醉在张章的爱抚里。

    张章一边吻一边将小曼的衣服一层层剥开,两只胳膊象蛇一样钻进她的怀里,缓缓地游动着,一会儿就攀上了小曼那两座温暖柔软的山峰。小曼的身体在张章的揉搓下也变得动生活泼起来,渐渐地开始回应他。当她把两只小手背过去抚摸张章时,张章的热血腾地一下冲到头顶,觉得怀里有一簇火焰在冉冉跳动,自己就快被点燃。张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迫不急待地把手滑到小曼的腰部。小曼本想说别,可嘴里发出的却是噢、呃的轻轻的呻吟。

    小曼,我要你。

    张章在小曼耳边一字一眼地重复着,很快就解开了她的腰带。手指径直向小曼浓密的丛林进军,在那里探寻着温柔湿热的地带。小曼再也忍受不住了,身体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张章顺势将她扳过来压在身下。

    就在小曼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时,张章看到晌午的阳光正从树缝里一缕缕的漏进来。暖暖的抚摸着地面上干枯的树枝,抚摸着他和小曼就要爆裂的身躯。

    就这样,干柴烈火终于熊熊地燃烧起来。

    3、    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是张章生命里永远不能磨灭的记忆。时至如今,张章已经无法说清自己是不是仍然爱着小曼。但他却十分感谢小曼让自己完成了由男孩儿向男人转变的伟大使命,也许单凭这一点张章就应该怀念小曼一辈子。而如果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娶小曼而不会介意小曼家是不是能给他一个城市户口和一份安逸稳定的工作。

    4、

    说这个城市里充满了竞争,请把爱情锁在保险箱里以免遭遇劫匪。说这个城市里充满了欲望,即使保险箱能够锁得住爱情但却锁不住诱惑。

    单纯的小曼。愚蠢的小曼。昏头的小曼。痴心的小曼。可怜的小曼。她把全部筹码压在张章身上换来的这张爱情支票,一不小心就被大风刮跑了。她对张章的百依百顺不知不觉地助长了他的脾气。她对张章的绝对信任有意无意地促使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大三下学期,张章代表学校参加高校联合演出,遇到了另一所大学音乐学院的女生靳生。两校的节目相邻,一起在后台做演出前的准备工作。也许因为紧张的缘故,张章最后一次调整琴弦时总觉得二弦的声音不对劲,站在旁边的靳生看到后便走上前来帮他。并告诉他深呼吸,消除紧张情绪。靳生越这样说,张章反倒越发局促起来。抬起头看着靳生清丽的面孔,颇有点羞涩地说了声谢谢。

    道完谢后张章忽然就开始扯起了音乐,接着又是文学和艺术。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张章眉飞色舞、天花乱坠地侃了许多。其实他这么做并不是想在靳生面前表现什么,只想掩饰一下自己荒张的心情。不过没想到两个人聊得还很投机,都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愉快的倾谈,所以演出结束后彼此留了联系号码才各自返校。

    5、

    某年。某月。某天。

    天气:晴。

    温度:未知。

    空气质量:不详。

    人物:小曼,张章。

    地点:操场。

    操场,名词。就是指供体育锻炼或军事操练用的场地。当然这是字典里的解释。在张章的学校里,还应附加上另外一层含义。即专供校园情侣打情骂俏、谈情说爱、解决纠葛、痛苦诀别的场所。

    张章和小曼所演绎的这场爱情戏剧最后一幕的情景是这样的:操场中间足球场地其中一方右前锋位置处。小曼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张章的鼻子大骂特骂张章薄情寡义,见异思迁,禽兽不如,简直不是人。小曼骂得很激动,横眉竖目不说,满脸涨得和猪血一样红。细小的身体在瑟瑟的寒风里不停地颤抖着。

    张章想过去抱她却被她“你别过来”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只好退回到五公尺以外的对面继续傻呆呆地站着。眼睛里充满了愧疚的神情。几次想开口又实在找不出其他安慰和道歉的话语。因为在小曼发脾气之前张章已经向她说了n次的对不起。

    小曼使出浑身解数,骂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多,几乎由气愤渐渐变成了一件专心至致的工作。她倾尽了脑子里所有能够想到的骂人的词,但骂来骂去无非是诸如蟑螂、缺德、败类、混蛋、没良心的、你去死吧这类词。她从来不会骂脏话。即使这样,小曼还是惊讶地发现原来骂人是如此这般过瘾的事情,至少可以缓解气愤的心情,更何况这次她的气愤程度已经打破了有生以来的最高记录。

    张章自知理亏,由始至终一声不吭。小曼气愤的火焰就一点点熄灭了。可一想到这一切已经再也无法挽回,小曼的内心就是一阵阵肝肠寸断的绞痛。为了不让张章看到自己伤痛欲绝的心情,小曼调整了一下情绪,佯装无所谓地甩给张章最后一句:告诉你没有你张章我小曼照样活!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张章望着小曼离去的身影,大脑里一片空白。空旷的操场上冷风凄凉。明晃晃的阳光正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逛。

    小曼跑着跑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一滴滴饱含着心酸往事的热泪夺框而出。脑子里忽然响起陈明真的那句歌词:难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说什么男人的肩膀靠不住女人的浪漫/难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说什么痴心的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    6、

    说这个城市里充满了虚伪,请在十句假话里天花乱坠地掺上一句真话就是十一句真话。说这个城市里充满了勾当,华丽的谎言可以骗取少女的欢心但却骗不了自己内心的真情。

    张章和小曼分手后过了一阵悲痛潦倒的日子。后来就光明正大的和靳生在一起了。靳生家就在张章学校所在的城市。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该市某重要权力机关一把手。

    张章和小曼分手前曾经去过靳生家。 那次靳生她们学院举办校庆联欢,张章被做为主持人的靳生请去做特邀嘉宾。音乐学院就是音乐学院。各位才华卓越的酷哥靓妹们在台上刚一亮相,台下的欢呼声已经连成一片了。毫无疑问,晚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张章的表演也丝毫不比专业人士逊色。全场演出在一阵火爆的气氛里拉下帷幕。

    出了校门,靳生提议大家去她家玩,她父母都出差了。这个提议得到了余兴未尽的好友们的一致赞成,而且大家执意要张章一起去。本打算回校的张章因为实在推辞不过大家的盛情,就给小曼打了电话随大伙一起去了。

    靳生家很豪华很气派,清一色现代化家居设备,有些电器张章见都没有见过。张章羡慕的这转转那看着,第一次深刻体会了“差距”一词的含义。

    那天,不知道靳生是真的喝多了还是假装喝多了,总之她半醉不醉的附在张章耳边说张章你真是个好人你太优秀了我要是能找到你这样的男朋友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说的张章心里热乎乎的,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那么性急的就把小曼给办了。

    想归想,张章知道自己爱的还是小曼,两人平时虽然总爱拌嘴打架,但他并没有想过离开她。只是一入大四后,毕业分配问题立刻由两人纠葛中的次要矛盾升华为主要矛盾,而且因为彼此的想法迟迟不能达成一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终于有一天,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再也无法用舌头解开,两人就动起了干戈。

    小曼哭得声嘶力竭,冲张章大喊一声你去死吧就跑进了宿舍门。刚好这时候张章的呼机响了,低头一看是靳生的号码。于是张章就“死”到靳生那去了。

    靳生看到张章如此沮丧失意的神情非常惊讶,领着他去了她家。那天她父母恰巧又都出门了。靳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不问张章伤心的缘由只是陪他喝酒,并给了他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安慰,说到用情处还洒下了若干滴真诚的眼泪。而此刻正是意志薄弱的张章哪受得了这个,感动得一败涂地之余便一把抱住了靳生。他说靳生你真好,真善解人意,可惜我就要毕业回家了。

    在张章把一切告诉靳生后,靳生立即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和婉惜。她说你这么有能力的人如果留在这个城市里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又说张章你看如果你是我男朋友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求爸爸给你安排一份好工作了。

    靳生这么一说张章不觉得把靳生抱得更紧了,而且不知怎的竟把她抱到床上,一直抱到了天亮。其他的事情不言而喻。

    第二天早晨,一向信任张章的小曼无意间在一夜未归的张章身上发现了蛛丝蚂迹,结果操场上就上演了小曼大骂张章的最后一场戏。

    7、

    张章毕业后在靳生爸爸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地在这座被称为省会的城市落户,并堂而皇之地当上了国家干部。后来,靳生的爸爸很自然地就成了张章的岳父。

    8、

    靳生的父母给了张章曾经向往的充裕的物质生活条件。但婚后不久张章便发现靳生胡搅蛮缠、飞扬跋扈的小姐脾气一点点暴露出来。岳父母对这个掌上明珠不但不管教,反而劝张章多让着她点。由于工作的生杀大权掌握在岳父手里,张章只好忍气吞生,逆来顺受。这是他从来就没有料到的。

    日子久了,张章觉得心情很压抑。小曼不知不觉地走回记忆中来。她的纯真,善良,柔情,细心。一切一切。张章终于明白这才是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上天能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愿意和小曼去任何一座城市过一种平淡似水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个物质充裕精神空洞的世界。

    但他知道任何人都已经无能为力。    9、

    张章后来为了克制自己想这些就把精力全部放在工作上,经过努力他晋升为人事处处长,而且很快就要参加后备局长的竞选。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靳生爸爸精心的策划。今天开的会就和这次竞选有关,但不知为何,张章就是听不进去。

    这温度。这天。

    他禁不住又想起了小曼。想起了那个粘满奶油蛋糕味的甜蜜下午。想起了这些年失败的婚姻生活。张章忽然觉得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有的时候甚至不及一只小鸟。而这阳光,这温度。年复一年,世世代代。永远也不会改变。

    张章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脑袋一阵阵痉挛的疼痛。

    10、

    会议结束了。

    身心疲惫的同事们相继站起来舒展着筋骨,脸上露出如释重放的轻松笑容。一些日久未见的哥们打算去酒店聚聚,当他们回头看到还在继续沉睡的张章时便走过去叫他。

    张章。别睡了,散会了。

    没有回音。

    张章。别装了,起来去吃饭。

    还是没有回音。

    同事葛存走过去捶他,但是大家看到张章的头忽地耷拉下来。

    张章死了。

    第二章  致命症结

    1、

    张章死了。带着脸上一丝平和且有点陶醉的笑容,安祥地告别了凡尘俗事,告别了一切欢乐与痛苦,告别了他飞扬跋扈的妻子,告别了他记忆中温柔体贴的小曼。

    也许他已经去了天堂,和那温度那天一样变成了一种永恒。也许他已经化做一缕温暖快乐的阳光,自由自在地绕在小曼身旁。但是不管怎样,张章再也不能把他的感受告诉给其他活着的人。生死两境界。好比日升和月落,永远也不能重叠。

    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无法知道死后还有没有自我的感觉。所以他们惧怕死亡。尤其象张章同事这样的达官显贵们,他们更是爱极了自己的小命。死亡对他们而言无异于阴森恐怖的魔鬼,让他们觉得万分的惊慌和无所适从。    渠阳傻了一样地晕坐在椅子上。会议室里乱做一团,人群嗡地一下围挤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彼此间慌乱地询问着。铁青色的脸上布满了紧张疑惑的神情。这一瞬间发生的可怕事实让他们眼睁睁地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也让他们更加清楚生和死不过是一线之隔,死亡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即使象张章这样平日里看上去健康俊朗,干劲十足的人也必须无条件地听从死神的召唤。

    2、

    张章的死在他的生活圈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母亲听到这一噩耗当场晕厥在床上。第二个承受不住打击的不是靳生,而是靳生的爸爸。确切地说任何一种具体的丢失所带来得疼痛都不能同这种感觉相比。这种打击无疑是致命的。好象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如其来地被人剁掉了胳膊,剜去了心脏一样。先是没有知觉,失掉呼吸的钝痛。等到实现被确认以后,揪心的疼痛便如泛滥的潮水一样在身体里肆无忌惮地大片大片蔓延起来。

    3、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张章的宿命,不能归罪于任何人。也许在旁人的眼里,和靳生的父亲相比张章显然是个寡福薄命的人,所以他们对张章或同情、或婉惜、或悲哀、或难过。而实际上,靳生父亲的宿命才更为悲哀。

    从表面上看,这个上层社会里神通广大的风云人物,权势、地位、财富样样不缺,一生有着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是他内心的空洞与困惑却鲜为人知。多年官场上的“杀戮”造就了他圆滑狡诈、自私贪婪的特性,也使他不可避免地沦为了权欲的奴隶。惶惶终日,不得解脱。

    二十几载春秋稍纵即逝。多少次他挣扎着想拨出这个欲望的泥潭,但是早已找不见回头的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仅仅成为生存的自然本能,而且更成了一种作茧自缚的习惯,一个足以致他于死命的顽固症结。

    早在不谙世事的张章刚刚踏入这个圈子时,独具慧眼的他便发现张章是块当官的料儿。因此从那时起他就决意全力栽培这棵树苗。他精心地呵护他,给他充足的温度、水分和养料,为他创造一切有可能成才的机会。一心想让他成为自己生命的延续,以便在他的仕途步入暮年后,为自己手中的权力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接管人。

    膨胀的权力欲望促使他如此专注地做这件事。如此的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就象在一场殊死搏斗的游戏中所担任的重要角色,为达到一个特定的目的杀掉所有拦路的敌手已经成为游戏唯一的规则。而且在以往所经历的一场场圣战中,他满意而欣喜地看到游戏对手在自己所设的圈套中一个一个地倒下,却从未曾想过自己最终会败在自己的手里。    这是一个多么滑稽而残忍的结局。以致于当他听到张章的死讯时惊得浑身不住地颤抖,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失掉呼吸后的嘴唇变得铁青,两只眼睛也瞪得和玩偶一样一眨不眨。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边喃喃着一边颓丧地跌进沙发里。

    当天晚上, 靳生的爸爸因突发性半身不遂住进医院。靳生和母亲在一天里经受了两个噩耗的打击。造物主狰狞地奸笑着,谁是游戏的最终获胜者。贪欲者必将受到惩罚。这个富贵的家庭象一只从高空中徒然跌落的杯子,倾刻间支离破碎。

    4、

    矛盾  虚伪  贪婪  欺骗

    幻想  迷惑  简单  善变

    好强  无奈  孤独  脆弱

    忍让  气忿  复杂  讨厌

    呃,我的天,高级动物

    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人事处长猝然而死,局长暴病住进医院。一个单位中邪一样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些倒霉事,可把身为办公室主任的葛存忙得不可开交,心力憔悴。经医生检查张章死于脑出血。单位清洁工在整理张章办公室遗物时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一张脑血管痉挛诊断证书。也就是说张章早知道他的脑子有病,但是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他守口如瓶不肯告诉任何人。

    闲着没事时,葛存仔细回想张章死前的一些事情,居然没有半点征兆。 脑出血——可怕的死神。真是太恐怖了!葛存精神恍惚地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经历一场恶梦。怎么也无法相信两三天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人一瞬间就化成了一把骨灰。    火化张章遗体的那天晚上,葛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儿子葛林的电脑音箱还在阴阳怪气的哼哼着。粗哑低深的声音象幽灵在黑夜里的诅咒。这个9岁的孩子近来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一个月前表哥给他拷了一些歌曲后,他整天只听一首歌——高级动物,玩一个游戏——大富翁。

    “爸爸,今天我用骰子卡买了几块挨着的地皮,建了一个大大的工业区,现在已经升到五级了。孙小美只停一次就给了我好几万块呢。爸爸,你说我厉不厉害?”葛林扬起天真的小脸洋洋得意地炫耀着。

    “ 呵呵,真不愧是爸爸的聪明儿子。”葛存拍拍他的小毛头高兴地夸赞着。就在这时,妻子喊他过去接电话。于是葛存在儿子脸蛋“嘣儿”地咂了一口后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来电话的人不知向葛存通报了什么坏消息,整个接电话的过程他几乎一句话也没说。那张原本笑盈盈的脸如骤变的天一样,由一碧千里悠地变成阴云密布,肌肉也一点点僵硬起来,满脸怒不可遏的表情。

    “报应!报应!操他娘的张狼,死了活该!”

    摔下电话后,葛存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着,坐在床沿上呼呼喘着粗气。没有人知道动物发起怒来是什么样子。但是高级动物发脾气时却表现出了极强的兽性。眼珠突兀,青筋暴露。妻子见状急忙给他倒了杯水,莫名其妙地听着他破口大骂张章,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张章的态度变化得这么快。

    呃,我的天,高级动物/ 地狱天堂皆在人间

    葛林什么也没有听到。高级动物怪里怪气的音调淹没了一切。他已经完全陶醉了。

    5、

    张章死后第二天,省局党组七个成员一人接到一封匿名检举信。洁白如雪的a4纸,一行行小四号宋体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写信者本着对党的事业高度负责的严肃态度,义愤填鹰地列举了葛存的“三大罪状”——经商、涉黑、贪污。信的末尾还赤胆忠心地建议党组纯净干部队伍,慎重考虑对葛存的任用。不过这封信里除了大量不知真假的事实和一些建议外,并没有提供出任何一例确凿可靠的证据。

    检举葛存的不是别人,正是靳生的父亲和张章。整件事都是由他们一手策划的。

    葛存和张章本是一起竞选副局长的,只不过张章靠的是岳父,葛存靠的是实力。这么多年来,葛存凭着自己的人格力量和学识能力博得了同事们的拥护和信赖。两次提干恰逢人事制度改革,葛存势不可挡地在众多竞聘者中脱颖而出。当上处长后,他更是如鱼得水,卓越的领导才能一发而不可收拾,很快成了全局公认的大才子。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葛存引起了靳局长的高度注意。老奸巨滑的他暗地里多次提醒张章堤防此人,叮嘱他一定维护好和他的关系,并向他详细分析了葛存的性格弱点、可利用价值和人际关系情况。

    本来在这次的后备局长选拔过程中,葛存竞选纪检组长,张章竞选经济师。从表面上看两个人都大有希望,而且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性情直爽、心胸坦荡的葛存和常往一样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从来没想利用任何超常规手段找关系、拉选票或者收买人心。虽然他明知张章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内心却丝毫没有设防,更没有意识到张章表面上的恭维和夸赞不过是想利用他广泛的群众基础为自己拉更多的选票。一旦葛存失去可利用的价值或者对他自己的利益构成直接威胁时,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把这块绊脚石一脚踢开。

    一切真相葛存都是从那个电话里了解到的。打电话的人是他在省局的一个哥们,他因为不忍心看到满心希望的葛存一下子承受失败的打击,才在竞选结果未公布之前,很详细地告诉了他这次竞选失败的原因。他告诉葛存虽然大家明知张章寄给党组那封信的大部分内容纯属造谣,但是每个党组成员在会上都不愿主动为葛存的当选投赞成票,他们担心万一情况属实出了什么事会牵连到自己。

    葛存听到这些事后好象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海水里,第一次为江湖的险恶和人心叵测感到不寒而栗。而张章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听从了岳父的谆谆教诲:一山容不了二虎。岳父告诉他一旦葛存当上了副局长,在今后竞选局长时势必会给他带来最大的威胁。为此他们精心地设下了这个圈套。不过很多时候,张章的内心都是非常惶恐和矛盾的,只是一切都在岳父“心安理得”地操纵之中,由不得自己。

    如今事已至此,除了抱怨和发牢骚葛存再也没有机会找张章算帐。毕竟人都死掉了。不过他好象一夜间看透了世态炎凉,对仕途的事从此不放在心上。倒是小儿子葛林依然在津津乐道地玩着大富翁,而且他已经学会了对孙小美使用冬眠卡。

    6、

    这两起突发的事件使局里的领导干部层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经省局党组研究决定,靳局住院期间由佟副局长主持工作。原参加副局长竞选的五名干部由于张章过逝,葛存被告。两个本来没有希望的处长竟然意外地“幸撞头彩”真所谓世事纷杂,变幻莫测。

    领导层人事变动后,局里的气氛立时有了新味道。旧的人际关系格局被打破,所有人说话行事变得异常小心。大家左顾右盼的眼神谨慎而慌张地观察着每个细微的变化。走廊里女同志们闹吵不休的高跟鞋声也明显少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谁归属谁的领导派系?新在人事关系网络正在一点点形成。

    7、

    新当选的班子末把手是局里号称“酒仙”的吴品。全局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次捡了个大便宜,因为大家包括他自己对这次机会都没有抱什么希望,他参加副局长竞选不过是因为各方面条件刚好符合省局规定的报名标准。参加竞选时他在全局最没有实权的调研处工作,一年365天唯一一项工作任务就是组织各地区局召开理论研讨会。其余时间大可以高枕无忧的养老爷子。

    想当年他也曾经是全局红及一时的焦点人物。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一心想干出一番成绩来光宗耀祖。只可惜年少轻狂,不谙世事,未能把玩好江湖的游戏规则,没多久便被靳局三下五除二地踢出局,打入“地牢”

    “5岁时我身挎“冲锋枪”假装警察/15时我的理想空前伟大/25岁时我的胡子已经长出了尴尬/35岁时我的两眼开始昏花/45岁时我觉得自己变成一只腿脚不听使唤的老蚂蚱/55岁时我的灵魂仍然没有找到家”

    从那以后,这首自创打油诗几乎成了他玩世不恭的象征。他把它精心打印出来,贴在家里,粘在墙上,压在玻璃下,揣进衣兜里,估计就差写在脑门上了。他的酗酒生涯也由此正式拉开帷幕。

    “吴处,你怎么这么喜欢这段话呢?给我们讲讲是什么意思吧。”

    处里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每次在吴处醉酒后,都不得不痛苦地忍受他喋喋不休的吟诵。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托着下巴天真的向他请教诗意。吴处眨了眨猴屁股一样红的眼睛,故作老练地叹息道:“哎 ,孩子,你年纪还小。不会明白的。”

    自从荣升副局后,上至省局干部的刮目相看,下至看门大爷的毕恭毕敬。吴处,不,应该是吴局忽然发觉“爱”的潮水已将自己层层包围。交际、应酬如日中天地迅猛增加,他的“猴屁股”也就从此再没有机会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8、

    前几日,按市局年初制定的计划,对各分局目标管理岗位责任制落实情况进行考核评比,吴品被抽到了农村地区考核组。和他同去的干部来自七个业务处,三个处长,五个科员。考核组一行八人负责五个基层分局,考核时间周一到周五,刚好一个单位一天。

    在这让人头晕目眩的五天里,吴品的耳朵被高一声低一声的“吴局”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子。每到一个分局所受到的热烈欢迎都让他在心里深深感到受宠若惊。他时常觉得脚下的路变得软绵绵的,整个人犹如在天上腾云驾雾一般飘忽不定。

    周五检查最后一个单位那天,周到、热情的分局长在饭桌上不停地向吴品表白自己对党的事业至高无尚的敬意,并一再挽留他多呆一会。几个人天南海北,称兄道弟,一来二去就喝得天翻地覆,寒暑不知。

    回去的时候,夕阳的余辉已为广袤的大地铺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面纱。车子踩着rock音乐的鼓点在国道上飞速地疾驰着,公路两旁杨树的影子唰唰向后急退。吴品坐在前座上梦见自己踩着一朵美丽的云朵向着蔚蓝的天空悠然飘去,那上面他的家人、朋友正手持鲜花兴奋不已地向的欢呼、跳跃。就在他热烈地向他们挥手回应时,耳边忽然传来“咣”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吴品的美梦就在这响声中嘎然而止了。

    9、

    吴品乘着他美妙的梦飞去了天上。和他同去的还有那三名处长。局里的人们无不更加恐慌。他们忽然觉得这座豪华气派的现代化建筑根本就是一座阴桑的城堡。里面住着的不是为党国事业孝忠的干部。而是红头发、绿眼睛、长舌头,嘻嘻、嘿嘿、哈哈狰狞狂笑的恶魔。它藏在黑暗中,说不准几时就会把黑粼粼的抓子掏向任意选择的一个人胸膛里。

    10、

    葛林终于掌握了迅速击败孙小美的绝招。他先用陷害卡把她送进监狱,然后再又用冬眠卡和梦游卡让孙小美失去意识。在这段时间他用购地卡抢占值钱地盘加速建设,并在这些地点接连设上路障卡。孙小美醒来后,不到一个回程就必然破产。

    葛存也总算有了升职的机会。但是他却在局长找他谈话那天向党组递交了辞呈。他去了北京,和大学同学一起投入商界,开始了新一番叱咤风云的生活。这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也终于从儿子那里学会摇滚。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在日记中写下了张楚的一段歌词:

    我站在戈壁上 戈壁很宽广 现在没有水 有过去的河床

    我爬到边墙上 边墙还很长 有人把画  刻在石头上

    我读不出方向 读不出时光 读不出最后是否一定是死亡

    风吹来 吹落天边昏黄的太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