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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早上出门时忘了带钥匙,或是带了钥匙出门后给丢了。反正糟糕透了,现在,我回不了家。
我这个人从小就缺乏自信心。就说现在吧,随便怎么也想不起来钥匙究竟放在哪里了。记得早上出门时摸过口袋,钥匙在口袋里,而且还自觉到一种安全感。可现在唉!我坐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想了半天,烟也抽了大半包,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家对于我来说是何等地重要。我一直认为,我的全部生命都靠这个家支撑着。妻子把我丢在家里独自走了,但我吃、喝、睡、拉,我听音乐、看书,或者胡思乱想,做白日梦,都由着我。门一锁,有谁会知道我在家里干什么呢?我想象自己是拿破仑,征服了整个欧洲;我想象自己是个伟大的演说家,正面对全人类发表关于战争与和平的高论;有时,我又想象自己是贾宝玉,又爱林妹妹,又爱薛宝钗;我又想象自己是个流浪汉,到处流浪,周游世界。我手舞足蹈,慷慨激昂。多愁善感,忧伤悲戚。我在家里感到了充实,我就是我。
可现在,钥匙没了,我进不了家,怎么办?我突然想到:也许妻子那里有钥匙。记得妻子和我分手时,并没有把家门的钥匙交给我。
一年前妻子就与我分手。那天晚上,她笑嘻嘻地说:“拜拜啦,废物。望你永远快乐。”当时,我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教训她一顿,可不知怎么搞的,越是发怒我的手脚越是动弹不了。反而说了一句让我懊悔一辈子的话:“谢谢您的关照。”
真他妈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这个人不能高兴,也不能发怒,只有深沉忧郁时,我才有阳刚之气,才充满信心。
我决定去找妻子,说得确切些,去要回我家门的钥匙。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妻子,她正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当我说明原委,她竟说:“钥匙?我有。可是,我不能给你。我不愿让那肮脏的锁弄脏我的钥匙。”
我顿时感到难受,对她说:“我不知道把钥匙忘在家里,还是丢了。只要把您的借给我用一用,我就能还给您。这对于您,不麻烦。其实,我知道您富有同情心,绝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失去他可爱的家,而且,您知道他的生命和这个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没有这个家他活着也失去了意义。我求您了。”
“讨厌,我不认识你。滚开。”她怒气冲冲地对我说。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似乎也有点发怒站起身子,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说:“朋友,怎么搞的,男人的钥匙你不灵,家门的钥匙你又丢了。去吧,到别处去找吧,别在这里找麻烦。”
天呵,我的钥匙,我的钥匙明明在她手中,可她就是不给我,这叫我怎么办呢?我茫然地走在路上,觉得很累,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我毫无目的地逛着,头昏眼花,脑子里却异常活跃。我相信在这世界上,人人都有一把钥匙。有些人的钥匙不仅仅可以开自己家门的锁,也可以开别人的锁;有些人的钥匙只能开自己家的锁。肯定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和我一样,不知道钥匙究竟是否带出家门,还是丢了,想找
回钥匙开门,却找不到。
突然,我发现在前面的路口边有一把巨大的钥匙,挡住了我的脚步。我一阵兴奋,好呵!有救了,这不就是配钥匙的五金店吗?顿时,我浑身有劲,直闯小店。
“师傅。”我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戴着一副老光眼镜,低着头在工作台上锉一把钥匙。我叫了一声。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皮翻了翻,朝我看了一眼。
“师傅,我想配一把钥匙,可以吗?”我问。
老人头也没抬,吐字很清楚地说:“把钥匙给我吧。”
“不,师傅,我不是配钥匙,而是,我钥匙没了,进不了家,想您老一定有办法。我必须有一把钥匙,才能进家,没有家就没有我。我想,人一定要有家,一定要有钥匙。而现在,我没有。您老看我该怎么办呢?”
“哦,我懂了。”老人认真地对我说,可我感到奇怪,因为我自己都不明白刚才说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是配钥匙的,有钥匙才能配。而你没有钥匙,我就无法配。”我很气愤,老人竟对我说了让我又一次失望的话。
“可是,我得回家。”我吼叫地说。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我变得烦躁不安,今晚我回不了家,我就得露宿街头。我害怕黑暗,害怕饥饿。我有家,只要有了钥匙,打开门,我就拥有了一切。开了灯,我有光明;开了煤气灶,我就能吃上东西,为录音机插上电源,我就能听到悦耳动听的音乐;打开电视机,我就能看到巴以冲突的血腥场面。
路灯一会儿拖长又一会儿缩短着我的身影。我一边走一边看着它,发现我的身影就像一块被挤压而成的皮,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有趣极了。我突然冒出个怪念头,再高贵的人走在路灯下也要被挤压的。
我感到高兴,也就想到为何不到单位里去呢?单位有宿舍,可暂时住上几天,兴许还能碰到我们科的科长,他是万能钥匙,只要他在,我何愁进不了家。
真的,到了单位还真见到了我们科长,没料到,我的话还没说上几句,他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顿训斥:“你应该从主观上找找原因。钥匙没了,是客观存在,可是主观上你又是怎样想的呢?人是活的,钥匙是死的,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作为领导,我当然很愿意帮助你。可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我万能钥匙也刚刚丢掉,我心里也很痛苦。好了,去吧。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上班不能迟到。”
活见鬼。离开单位我咬牙切齿地把他的祖宗三代都骂上了。我明明没了钥匙,还叫我“回家好好休息”这算哪门子的事啊。
“妈的,真他妈的。”我顶不住哭了。
一位年轻人走过来,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漫不经心地看着,问我:“朋友,为了什么事,值得吗?”
我把钥匙的事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想不到他听后哈哈大笑。
“你这个人呵!他眨巴着眼睛说“你不会把锁砸了?你光指望别人,顶屁用!?”说完,他哼着小调走了。
砸锁?多么绝妙的主意。今天砸了锁,我就可以回家。可是,明天呢?我还得装上新锁,而且,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把钥匙忘了,或者丢了。要是再砸,再装,再忘,我能受得了吗?
我感到彻底的绝望,人恍恍惚惚,竟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了家门口。我感到浑身无力,双膝发软瘫倒在门口。身体刚碰到门,门却开了。我睁大眼睛,发现我家门锁已经被窃贼砸开了。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