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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在365天里的至少280天里对我倾诉着她的新恋情,关于初识、倾慕、拥抱、接吻和约会的每一个细节,零碎而醉人,我们的亲密度用惺惺相惜来形容可能比较恰当。q长得有点美丽、有点狐媚,还有点空寂,穿着短裙时一摇一摆娇小可人婀娜多姿的样子,非常聪明且极具灵性,看人时孤寂的眼神,穿透对手内心的洞察力,流浪的天性,浪漫忧伤敏感的气质,是那种容易让女人心疼和嫉妒、又容易让男人当作一场盛宴甜点的女人。我们在一个城市,电话线里的q却总是在天上,在车上,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在某个鲜为人知的景区里。世界上只有一件事可以牵动她的脚步,为某个城市里一个令她钟情的男人。新恋情看起来比以往更加不同寻常,而在某个枝节上,与旧恋情却有着一脉传承,q会为不同寻常痴迷和沦陷,又会在一转念之间,为那丝丝缕缕的似曾相识发出一声叹息,在进退之间只有一个选择,而终究还是万千柔情化碧水,甘愿为爱痴狂。
有几年,q在n个男人之间游走,像玩火的孩子,为冒险而着迷。她酗酒无度、狂笑、痛哭,抓住的男人都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后来不是她厌倦了这些稻草,就是稻草们轻贱了她,她拼命抓住电话线不丢,却抓不住男人的心。她对天发问:“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想要的,别人不给,与我纠缠不休想一起到白头的,我又视之为帚敝?”她盛装在身、淡妆如黛,手里抱着一卷厚厚的书,枯坐于黑夜里,而失眠女人的黑夜是如此漫漫。直到认识c,她与那样迷失的日子才有了一个疏离的姿态。
c是另外一个世界里来的人,q看到他时感觉他如此与众不同,一个倍受古典文学熏陶的中年男人,穿著势必是一袭的白色绵质衣裤,有着清瘦飘逸的丰采的,赋闲在家的c就是这个样子出现在q惊讶的视线里。c是一个安静到骨子里的人,他拥有一个前程锦绣的电脑公司令人羡慕的股份,却把所有的时间花在摄影上,他常常背着一架佳能照相机到全国各地旅行,他最喜欢的城市是漓江和成都,他莫名地认定自己跟那两个城市有一种归属关系,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并说不清,或许是那两个城市的安宁与他内心天然的纹路有着一样的质地。q的出现使他早就名存实亡的婚姻加速了死亡的脚步,他以闪电的般的速度办理离婚手续,条件是失去了爱女的抚养权和一笔高额赔偿费,其实他是不在乎金钱的人,重要的是爱女的抚养权被那个工科大学生老婆要去,在法庭上她倒像是一个被害者似的,对他进行了一番道德审判。工科大学生老婆实在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对孩子更是缺乏起码的爱心和耐心,女儿是他的心肝,是他的半条命,离婚后的c等于失去了半条命。
现在这半条命跟q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热恋之后,感觉时光隧道带领他回复到生命力勃发的青春华年里,他在那一个瞬间感到自己又拥有了完整的生命。q那种一旦爱上,就如飞蛾扑向烈火的果决和热烈,照亮了在古老的典籍里穿行的孤傲的灵魂,也打开了他忧伤的游子心扉。他们相约一起出门旅行,他的照相机里,除了迷人的风景,就是q那如梦如幻、神秘莫测的经典的笑容。
q通过一根电话线向我讲述,一改惯例把时段挪到了我想睡懒觉的早晨和倦意乍起的黄昏。她把长长的夜晚留给了电话线另一头的c,用高额电话费支付着他们的情感。我惊叹q狂热的电话情结,一次我对q感叹:“你真是电话线上一缕行走的风!”q很满意这个比喻,她忽然用很遥远的声音说:“我就是风,一缕不停行走的风,我不会为任何人停留。”“那么c呢?”“c是一个例外。”q的回答略加迟疑。
在电话里,情话可能在更多的时候被过渡成哲学的问题,抑或生命终极问题,还有有趣的动物学、植物学问题,比如一只蚂蚁腿到底有多长,这些纯属无聊却你呼我应、缠绵矫情的唱和,因为时间是如此的多,如此的多,c对q说:“我们要细水长流。”从这句话看得出c是个懂得生活真谛的人,q对此笑笑但只想任自己情感的河流奔腾呼啸,她自信自己这缕强烈的阳光,一定可以融化c这块坚冰。他们外出约会,享受爱情盛宴的同时消费着自然和人文的风景,而在离别的日子里,整夜整夜的通电话,成了两个人的恋爱功课。他们甚至约定,在两到三年的时间里,根本上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为此他们会偶尔一起畅想未来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整夜的通话,开始时大脑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久而久之,一到夜色来临,两个人都失去了安宁,情话一旦成了功课,就会有完成任务之嫌,为了对方的感觉,他们彼此掩饰着身心的疲惫,再后来就是倦怠,为此,一夜“情话”之后,两人第二天都感到精疲力竭、情绪涣散,虽然谁都说没什么关系,都认为爱就是应该这样密不透风,但内心里或多或少对这种“享受”产生着质疑。在一个夜晚,又到了往常通电话的时间,他们打起精神,习惯地拨号,然后“喂”的一声之后,忽然彼此之间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他们商量道:“不打了,以后尽量不打了。”但说是这么说,如果对方没有率先给自己打来电话,这一个人心里就有了些许的不适,这样只好硬着头皮重新拿起电话,却难免带了些个人的情绪。情绪是个孩子,它不会伪装,总是在电话放下后袭上心头,并使自己在黎明到来之际,变得变本加厉,如此恶性循环。他们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任何宴席都有曲尽人散的时刻,语言的盛宴也不过如此。
“我快被他整死了。”q在电话里对我说。
q本来是个好交际而善感多情的女人,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可能女人大多有这样的心理,即使是自己不爱的,能够总是围绕在自己身边,也不会嫌多。所以q的电话不再以c为中心,她也不再守侯c的电话,她恢复自己的自由身并马上使自己黄皮寡瘦的面孔以最快的速度重获光彩。她画着浅妆,穿着华服出席着一些很正式的酒会,她的那些高层朋友体面文雅,她身边的文化精英们个个是那种能用文字和语言穿透他人内心的高人,她优雅地笑,妥帖地讲着话,只喝一个牌子的红酒,她想这样的场合更像是自己的舞台,只是不知为什么感到自己有点虚假。正在这时,c却病倒了,他住进医院,病床边却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想到c的好,q流着眼泪飞到c所在的城市,她的突然到来给c带来一丝碎碎的温暖。c顾不得身体虚弱,如获至宝把q拥进怀里。整整一个星期,q像个周到的妻子悉心照料着病中的c,c的病渐渐好了起来,他很快下了地,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陪q去爬山。但爬山的计划被q不断接通的电话打断了,其实跟c在一起的时候,q的手机也一直有许多来电,那些来电有女人,但更多的是男人,一些聊天的话语比友情多比爱情不会少,以前c很少注意,这次却引起c的关注,一位教授在一天里打q的手机6次,是告诉q自己的行踪和一些很私人性的事情,一位是q的前男友,在深夜他们入睡的时候打来纠缠不清的电话c问:“你觉得跟许多的异性拥有一个共享的秘密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吗?”q解释,争吵,哭泣,道歉,两个人重温初次见面就一见钟情,彼此爱得如火如荼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最后他们冰释前嫌,c忧伤地拉着q的双手,说:“我去你那里吧,永远在一起,一辈子照顾你,你就不会这样孤独了。”q哭了,她说:“亲爱的,我愿意为你生,为你死。”
分手在即,c在列车下挥手,这一次,q破天荒头一次坚持不让c到车上去送行,以前都是c把行李放好,帮着把杯中水装好,在座位上难分难舍,千叮嘱万嘱咐,直到火车开动“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所有关于离情、伤别的诗辞歌赋此时都涌上心头,深情的眼神、迷离的眼泪,然而这次是一个例外,一个意外,q坚持不让c上车,c居然也没有坚持,这种状况就像windows上每每遭到疏忽的漏洞,因为q的阻止或者说因c的不适,而没有及时打上漏洞补丁。于是q认识了z。
z被q引入对我述说的话题时,q开始是谨慎的,毕竟,c的身份一直在舞台的中央,z的切入,必须以朋友的面目。但q的遮掩,也是一个花絮,花絮是为了凸现z的更鲜活、更突出。
列车飞奔,列车飞奔,那节车厢不知为什么没有什么旅客,q进去时只看到邻床是一个一身艺术气质的大胡子男人,他已经率先坐在下铺摆弄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q进来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这是趟寂寞的旅程,q从粉红色小皮箱里,取出一双暗红色绣花拖鞋换上,取出基斯洛夫斯基的一本书轻轻放到枕头上,她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去锅炉房打来一杯开水,小心地喝了一口,然后端正地坐在床边读起书来。她一会就沉浸在基斯洛夫斯基的电影里,文字跟电影比起来,文字更有着电影所不能企及的想象空间,一个男孩与他的科学家父亲在电脑里计算着冰河上冰层的厚度,孩子在第二天滑冰的时候掉进冰河里死去了。q的眼睛有点潮湿,她把视线从书本上挪开。对面的大胡子的电脑里,忽然传出一个熟悉人的名字,q的头不由自主往电脑前凑近了一点,大胡子赶忙将电脑的屏幕掉到q这边来,说:“你看吧,你看吧!”q说:“那个l是我在北京的一个朋友,所以感到好奇。”“哦,这是我录制的几个画家朋友的聚会,l跟我有一面之缘。”沉默就被这样打开,为一个共同熟悉的人。q对大胡子的猜测很准确,他是一个很有造诣的画家。
话题自然是从绘画开始的,然后是音乐、摄影、文学、童年、人生,以q的知性和阅历,太知道语言的疆域有多远,z的随意、谦和、坦诚、对事物的洞察力和悲悯之心,打动着q,q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投入地畅谈。火车继续往北、往北,在不知不觉中,天亮了,北京西站到了,两人谈兴正浓,分手之际,竟有一丝丝的遗憾。告别时,z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说:“如果你不反对,改日我请你喝茶、聊天吧!”“那就一言为定了。”q微笑着回答,觉得自己的答应,有点鬼使神差,眼前划过c飘逸安宁的神情,仿佛在远方看着自己。
q和z在一个城市频繁约会,即使不见面的时候,觉得z也像空气一样充盈着她的生活,z会在一天结束之后给q打来问候的电话,在每一个工作日里,他告诉q自己在干什么和将要做什么,一幅画的灵感,创作的瞬间感受,包括每天的计划和日程,都在电话里与q分享。对c曾经说过关于与异性共享秘密的话题,成了q嘲笑c的狭隘和传统的理由。q在电话里继续着她的情感流浪,她总是把画家z的谦和和c的孤傲放在一起比较,她说这就是男人跟男人的不同。什么叫博大,什么叫井底之蛙。我劝q不要那么绝对,用主观情感主宰自己的方向难免会把自己弄丢。
有一段时间,q频繁地打电话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她说:“你能够在写作里得到安宁,真是你的福份,不像我,总在情感的冰与火里,要么彻骨地寒冷,要么燃烧成灰烬。”其实她怎么懂得,一个写作的女人,情感上的沉浮也是心上永远的痛,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是会为和对方某个相同的感受相互安慰,但内心的痛,每个人却是不一样的,也永远无法述说,即使说出来,到底也是隔靴搔痒,无从抚慰。从她的述说里,我感到她把自己的情感放到了一个十字路口,c和z像两条不相交的铁轨,在前方牵引着她的方向,她时而被诱惑,时而被拒绝。当她听我问到c的时候,电话里q的声音细若游丝,她说:“昨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c给我打电话来,半天,我居然没听出是他的声音”
c的背影在q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而与z,q说:“他有家有口,我还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样子,也没法想。可能风就这样,注定了永远的漂泊,不为任何事物停留。”
夜漫漫,q抓着手里的一根电话线,那是她与芸芸众生和滚滚红尘唯一连接着的一条温暖的线路。她对着夜空绵绵絮语,语言如夜色蔓延,却不属于凡尘中任何一种事物。行走在电话线上的风,她只属于某一类别的人,属于金属的沉重和电波的猝然相撞,属于夜的空寂和地狱的里盛开的妖冶的玫瑰,属于天上流浪的飞鸟和水中游弋的鱼群,属于幻灭的烟花和没有结局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