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上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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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在河北的廊坊逗留,朋友们约我去丰宁县玩。丰宁是满族自治县,虽然满人进关后语言、服饰早已汉化,但生活、习俗依旧有所保留,尤其是游牧民族的粗犷、豁达和刚直不阿的秉性尤为突出。朋友们还说离丰宁不远的坝上草原值得一看,于是驱车欣然前往。

    一

    当然向往草原。

    草原曾是我童年时代遥远的梦“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童稚的朗读似乎来自于天堂;“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那又是一个好明亮、好澄明的男高音在诉说。草原如梦如幻,是那么美好,纯净,又那么遥远;但它分明又实实在在,犹在眼前,就像草原英雄小姐妹,在风雪之夜苦苦寻觅的那只掉了队的小羊羔,在记忆的深处摇曳起舞,若隐若现。

    在未见到草原时心情的激动就已经可想而知了,但当我一头撞进草原怀抱的一刹那时,我还是克制不住地大叫了起来。虽然已经迫近黄昏,夕阳余晖下的坝上草原还是以她的辽阔、粗犷、壮美征服了我:绵延起伏的山峦在渐渐黯淡下来的天幕下显出它悠远深邃的背景;一望无际的草地似乎与天一色;错落有致的蒙古包、还有成群的牛羊都被夕霞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晖一条弯弯的小道上,打马归来的骑手正一路吆喝着从远方奔来。草原人家的篱笆前,圈养的羊儿咩咩叫着,一只牧羊犬被拴在不远处一棵树干上对我们一行人友好地叫。

    北京的朋友对我说:“别着急,明天我们安排骑马。今晚,有好节目让你过把瘾!”我便等着那能让人过把瘾的时刻来临。

    二

    原来,北京朋友所说“过把瘾”的节目,是吃地道的手扒全羊。

    我们来到“草原之家”先到的游客们,早已三五成群,围着一只被木炭火烤得焦黄的整羊,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们交了费就被带去“整”羊。

    先是自个儿到羊圈里去挑羊。你站在羊圈的篱笆旁,对其中的一头一点,那只即将被宰割的羊儿就被牵到一片草地上去,然后看宰羊。因为平生第一次看宰羊,见到那一声不吭的羊儿,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或者压根都来不及反抗,颈上一股殷红的鲜血就喷了出来,自然就联想到“无辜的羔羊”这一词,于是就有了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后来明知愚蠢,还是忍不住问当地牧民,羊为什么如此冥顽不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反抗?牧人边在火上烤肉边答道:从前山羊和绵羊被宰杀时都是很刚烈的,因为一次打赌,山羊对绵羊说“我是宁死也不眨眼”绵羊也不甘示弱“我是宁死也不叫喊”从此,绵羊不声不响地迎接死亡,而山羊呢,则以羊目圆睁面对利刃。

    不知这传说可信不可信,这则故事就像我们长江流域一带对杀鸡的一首咒语歌演绎的那样十分悲壮“鸡呀鸡呀你莫怪,你本是人间一道菜”那是人类对弱小生命的一首悲悯的挽歌。不知为什么,当我们一行人围桌而坐,吃起烤全羊时,我心里一阵翻腾,全然没有了胃口。

    三

    夜色渐浓。寒意袭人。海拔三千米之高的坝上草原幽静,高远,神秘。

    虽然是八月仲夏却寒气逼人,所幸草原人家点起了篝火,我们围火而坐,看着粗壮的木头在汽油浇灌下,火焰直蹿,红红的烈火燃烧了大半个夜空,我的心被深深打动了。这时,从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马头琴低回的歌声,那是我十分喜欢的一首草原之夜。虽然是十分熟悉的曲子,我却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巨大的宁静和厚重无比的博爱之心。后来,马头琴旋律一变,千军万马呼啸而至。那是万马奔腾的旋律,一位剽悍的牧人带头站起身来,他一声喊叫,无论是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挽起手来,围着篝火舞蹈、旋转、狂跳,高歌,大笑。这就是草原啊,她让你身不由己扑向她的怀抱,她又让你情不自禁敞开自己的胸怀。

    大约是晚上十一二点钟,篝火渐渐熄灭,星星不知何时挤满了夜空。我们三三两两地往自己的蒙古包走,准备过一回游牧民族的瘾。没有想到的是蒙古包虽小,却很能容人。五个人的床位,估计挤个七八个人都没问题。跟自己家里比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半夜被身边的女友叫醒,出了蒙古包,我们惊讶得合不拢嘴巴。原来,天空离我们很近,近在咫尺。水洗过似的夜空,深邃,幽蓝,挤满了夜空的星星,顽皮地眨着眼睛,似乎伸手就可以摘到。“我们是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呢!”女友说,我们看看天,又看看四周绵延起伏的山峦。如果不是直觉在起作用,我们几乎看不见夜空和山峦的分界线。星星照耀着两个草地上的人儿,心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一种圣洁、美妙的情绪所充满。我问女友:

    “你想到了什么?”

    “童年。”女友答,然后又反问我:“你呢?”

    “今夜无法入眠”我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在替我回答。

    四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跨上了马背。带队的杨先生是个地道的满人,有着敏捷的身手和高超的技术,他教我如何使用手中的缰绳驾驭马匹,待我掌握了基本要领,我们就骑着马儿向草原的腹地行进。

    白天的坝上草原,这时完全在我面前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展开了她明媚俏丽的容颜。只见漫山遍野的草,生机勃勃的草,满视线满脑子满世界的草,它们由浅黄到淡绿,由油绿到墨绿,顽强生长、扑面而来;在蓝天与山峦之间,在山峦与草地之间,在草地与牛羊之间,在植被与植被之间,大自然像一个心怀悲悯之心的伟大画师,毫不吝啬地在他的画布上浓墨重彩;大自然又像一位敏感细腻的天才乐师,以静默的湖水和流动的山峦为琴,以肆虐的风沙和呼啸的马蹄作弦,把坝上草原和谐而自然的韵律弹奏,甚至每一个层次和过渡都演奏得惟妙惟肖。越往腹地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得得”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草原上踏响,空旷的山谷与遥远的地平线形成一种强烈的呼应。还有那些抢人眼目的极地之花——山大烟、红罗兰、刺花、野菊等等,它们或大红大紫、或湖蓝鹅黄,就像是坝上的美的精灵,把两百平方公里的草原点缀得多姿多彩。

    这时,地势开始升高,马儿的步伐慢了起来,前方逶迤出一道起伏的山丘。杨先生大声说:“大家加把劲,上了那山坡,整个坝上草原都尽收眼底了。”我们心情一振,扬鞭催马向山岭冲刺。等冲上山顶,天就近在咫尺了。太阳从云层中投向大地,金光四射,让人睁不开眼睛。而天是那么的蓝,水洗过似的,云只是它的装饰,像中国山水画蕴涵的诗意。前方是逶迤的岭脊和沿着岭脊而绵延起伏的草原,碧波荡漾,一泻千里;回眸身后,芳草连天,牛羊成群,蒙古包像点点白帆。我下了马,张开手臂扑向大地。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草原的心跳已经融为一体了,我感觉到坝上草原正把渺小的我一点一点地融化掉

    马队该返回草原之家了,我急于想把心中的热爱讲出来与人分享,便忍不住问身边一直没有言语的杨先生:“您喜欢坝上吗?您天天看这里的风景厌倦吗?”杨先生对我的幼稚问题报以豁达的一笑说:“我原本就是坝上的牧民嘛,当然喜欢自己的家了。原来咱坝上穷,大家纷纷搬坝下住了。可是就住不惯,还是觉得咱坝上好,不像城里房子挤,道路挤,干什么都挤。后来政府容许牧民承包草场搞旅游,我就搬回来了。当然收入也不错。”

    杨先生接着说:“看着草原,不知怎么心里就无比敞亮啊!”

    是啊,与大自然亲近,人类能够更清楚地看见自身,也更能够了解生活的本质。面对坝上草原的一望无际,谁的心都会像被什么东西剧烈撞击了一下似的被触动,被激发;无论生活在什么样的层面,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面对生机勃勃、辽阔壮美的草原风景,什么人世间的烦恼杂念人欲物欲统统弃我远去,心中惟有一片澄明、一片高远和宁静。

    我喜欢这种令人心里无比敞亮的风景的平凡,也喜欢这种使人内心一片澄明的景致的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