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总在离别后开始

崔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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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个城市的冬天,看不到雪花飞舞的模样。几片枯黄的银杏叶,从树上飘落下来,孤单地陪伴着冬,默不作声。

    冬的意味,越来越浓了,每一次,当我经过这棵银杏树的时候,我就会想着,要是能下一场雪,该有多好啊,至少,可以让银杏叶知道,这个冬天虽然冰冷,但只要有雪,它便不会再那么孤单。那晶莹的纯白的雪会愿意和它一起舞尽风寒冷凝。

    那个凌晨之前的午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慌乱。没多久,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将刚刚入睡的我惊醒,愈加慌乱的我随手抓起了一件衣服就往外跑,却不知道,这个冬天的晨,竟是那么那么的冷。

    当我飞奔着经过这棵银杏树时,那些银杏叶又从高高的树上飘落下来,落在我的脚边,我的眼眶有些潮湿,仿佛看到了你变成了那片银杏叶,飞呀飞呀,飞去遥远的远方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你的衣角,就像小时候那样,只要我一伸出手,你就会把我搂进怀中。

    那颤抖的手禁不住寒风冷雨的敲打,手机“哗”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心中说不出的痛,那种疼痛,深深地刺入我的心脏、肉身路边,狂舞的风儿夹着冷冷的雨,模糊了我的双眼。

    二

    我的身上还穿着你织的毛衣,那密密麻麻的针线中还留存着你的温度。

    我一直习惯了穿你织的毛衣,从我出生到现在,你不知道为我织了多少件毛衣,那些毛衣,暖着我的身体,暖着我的心,陪伴着我渡过了多少个寒冷的冬天。

    我的衣柜里,有两件毛衣是我冬季服饰中的最爱。一件是我去年过生日时,你送给我的礼物。天蓝色的长款棒针衫,衣尾处绣着一朵朵白色的茶花,穿在身上,既时尚雅致又贴身温暖,令我爱不释手。另一件是细羊毛材质的黑色开衫,简洁大方,手感舒适,特别适合穿在白衬衫外面,你说,黑色最能映衬出我的气质,最适合在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穿着。

    可你却从来不肯要我送给你的礼物,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冬日午后,我还像个孩子一般拽着你的手臂,拉着你站在商场的柜台前,哄着你,让你试衣。你不肯试,我就装着生气,还使劲挤出了几滴眼泪,你没辙了,你从小就对爱哭的我没辙,只能拿着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我在外面,得意地笑着,并和营业员说好,要是你问起价格,就说这件是去年的旧款,清仓打一折你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我的眼前一亮,心里真的好暖,那件果绿色的羊绒衫真的太适合你了,穿在你的身上,那么的合身,那么的动人,就连那营业员也不停地夸你好有气质,一点也看不出已年过花甲。你问起营业员这件衣服的价格,知道不贵并“物有所值”才笑呵呵地欣然接受了。

    那么多年了,一直是你为我,为我的两个孩子编织着毛衣。在那天之前,我从来没有为你买成过一件新衣。

    记得你说,衣服要合身,不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会不舒服,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我记着你的话,于是,每一次想给你买新衣服,总不敢冒然行事;每一次,和你一起逛商场,你会说,这件衣服的价格,贵得离谱,咱挣钱多不容易啊,可不能花在衣服上你还会说,那件衣服的价格,可以买多少上好的绒线,织多少件漂亮合身的毛衣啊?

    你知道的,我一直记着你的话,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件苹果绿的羊绒衫竟会是我给你买的第一件衣服,也是最后一件。

    三

    穿着你为我织的毛衣,贪婪地嗅着你的味道,便会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在儿时的记忆中,母亲常不在身边。母亲的爱,只能在每年的春节才能拥有。母亲常年追随着父亲的身影,在浙江宁波的某个部队中,与父亲一起坚持着人生的信仰。

    母亲生下我之后,刚过满月,便把我托付给外婆抚养。那时,你尚在闺中,自然而然地和外婆一起承担了养育我的重任。每逢外婆上夜班的时候,你就会陪着我一起睡,给我讲你所知道的那些有趣的童话故事。

    那时的日子多么美好啊,我喜欢被你抱着去人民公园的儿童乐园玩;我喜欢你一声声地教我诵读古诗词,从李白的静夜思、骆宾王的咏鹅一直到白居易的琵琶行,是你一步一步地引领着我走进了文学的圣殿;我喜欢你手把手地教我弹着古筝,为了让我学琴,你坚持着每周送我去少年宫学琴,硬是从用牙缝里省下的钱为我买了一架古筝;我喜欢你看着我跳舞时微笑的样子,你的样子常常让我想到一个词:“妈妈”;我喜欢拿着小板凳,和你一起面对面地坐在被暖阳抚照的弄堂口,一圈一圈地绕着五颜六色的绒线,嘴里哼着没有名字的童谣,看着一根根彩色的绒线在你的指尖飞舞

    我记得小时候,你下班回来收拾完家务,就是拿起装着绒线和棒针的箩筐,不停地织,就连看电视的时候也织,你的手从来都没有停歇的时候。有时候,我也会问你:“姨妈,你的手酸不,累不?”有时候,我也会用我的小手去揉你那双长满了茧子的大手,或者用我的小手在你的肩上使劲地捶那时,你便会放下手中的活,把我抱在怀中,说:“濛濛最乖了,知道心疼姨妈了”

    你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孩子嘛,还是穿旧衣服好,旧衣服柔软,熨帖,对皮肤也不会有啥伤害。于是,在我长大了一些之后,你便经常将我小时候的那些毛衣拆了,洗了,再织成一件件图案新颖漂亮的毛衣。

    到了上学的年纪,每到冬季,我身上的毛衣总会成了同学们羡慕的焦点,有时候,连老师也会要我回家问你要毛衣的花样。而你总会说,这些毛衣其实是没有花样的,在编织时,想到什么就织成了什么,要想再织一件一模一样的,是很难的。

    那时,我还小,并不能听懂你所说过的每一句话,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那么小的我学这学那,后来,等我长大了,我才明白,你教给我的文学、音乐、舞蹈,都是你少女时的最爱和无法完成的梦想;那些毛衣,并没有什么深奥的编织技法,之所以美,因为那一针一针里织着的全是你对我的爱。

    四

    记得那一年,我六岁。春节前夕,父亲和母亲临时接到任务,没有回上海看我。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还连着下了好几天。小年夜的下午,倔强的我捂着耳朵,不听外公外婆的话,哭着喊着站在弄堂口,不愿意回家,非要等到父母来为止。外婆拿我没办法,只好让最小的舅舅为我撑开伞,陪我在雪地里折腾。

    天好冷,雪越下越大,我不停地哆嗦着,看着只比我大六岁的舅舅,一边哭一边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舅舅一只手吃力地撑着伞,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说:“他们不会不要你的,如果你再哭再闹再不听话,就没人喜欢你了,他们就真的不要你了。”

    正说着,你下班回来了。刚到家的你,听外婆一说,顾不上喝口水,就冒着风雪来找我,你爱怜地一把抱起我:“濛濛乖,爸爸妈妈部队里有任务,不能来看濛濛了,但濛濛身边还有外公外婆舅舅疼,对了,还有姨妈,姨妈就是妈妈”

    我就这样趴在你的肩上,想着你说的话,我还有姨妈,姨妈就是妈妈进了屋,你像变戏法似的,从柜里拿出一件毛衣,说:“濛濛,看,姨妈给你织的新衣服,来,穿上,看看合身不?”我一看见新衣服便笑了,好漂亮的颜色,穿上它,就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那天晚上,你把新衣服叠好,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哼着童谣,哄我入梦。可是,那天晚上,因为在雪地里站得久了,到了下半夜,体弱的我发起了高烧。外公外婆都去上夜班了,你只能一个人抱起我,走进了风雪交加的冬夜,却因叫不到车,只能抱着我步行到了医院。

    你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到了医院,却被医生狠狠地责备了一番:“孩子发高热,怎么到现在才送来,你这妈是怎么当的?再晚一步,就成肺炎了”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挨了医生的责骂,委屈着自己的心。

    你抱着我坐在急诊室里吊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你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我的脸上,我用小手去擦你的泪水,你哭得更厉害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为何会哭得那么厉害,长大以后,我才明白,你并不是因为医生责备你才哭,而是因为你觉得外婆把我交给你照顾,那是一种责任,你是觉得你没有把我照顾好。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姨妈,是你给了我一个幸福的童年,你给我的爱并不比母亲给的少。

    五

    关于你的回忆,竟然有那么那么多。有一些,一直一直都记得;有一些,原以为忘了,却原来所有的曾经都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知道。

    你给我的爱那么多,那些爱全被你一针针地织进了毛衣里。这么冷的冬夜,下了那么冷的雨,我知道,你走了,就像那片银杏叶,飞去了遥远的远方

    大年初五的凌晨,你睡得那么安静我赶到的时候,看到表弟他们跪在你的床前,哭着喊着“妈妈”你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痛苦的表情,你的脸上还挂着我熟悉的笑容。

    “姨妈,妈”我轻声地叫着你,就像小时候那样,我等着你醒来,睁开眼睛,对着我微笑,可是,你再也听不到了,你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伸出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去拉你的衣襟,却看到你身上穿着的正是我送给你的那件果绿色的毛衣

    你走了,走得那么安静又那么突然,一下子让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我不知道如何释放心中的哀思,更不知道如何驱赶这深冬的寒意。

    你说,你一直喜欢听我弹奏古筝,那么,就让我让你弹一曲声声思吧,让这琴声陪着你走向天堂;你说,你一直喜欢读我写的散文,那就让我为你写一篇散文吧,让文字的墨香久久地萦绕在你的心房。你看,那爱的灵魂已化作雪袂霓裳,临风而舞。那些晶莹的翅膀,是梦里的飞天,从云深处,款款而出

    在你走后的第二天凌晨,还是那么冷的深冬,下着那么冷的雨,我很累,哭了很久,我要为你弹一支曲,我要为你写一篇文,作为最后的礼物陪着你上路

    姨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