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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煤矿,大都有这种被人称之为“小平房”的临时建筑。它们如被风吹落的蒲公英,遍布矿山的沟沟壑壑,坡坡梁梁。住在这里的十有八九是单身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因为没有户口(城镇户口),人称“临时家属”小平房的历史大约从六十年代初期开始,而形成规模则在八十年代。以我工作过的那个煤矿为例,一九七二年底,这里的职工为四千多人,而七三、七四两年,职工人数就增加了一倍。随之而来的就是住宿问题。因为这些职工有的已经结婚,而没有结婚的也正处于结婚年龄,单身宿舍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因此,小平房就应运而生。开始几年,矿上对此加以制止,因为盖房需要水泥,沙子、木头等材料,而没有几个人愿意花钱去买,有办法的通过各种关系去要,没办法的只有靠偷。然而,盖小平房的人又不在少数,如果不解决这些问题,职工的出勤、矿山的稳定就会出现问题,于是,领导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的不那么严了。到后来,还鼓励职工批材料自建住房。因为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在坑下一线工作满十年、二线满十五年的职工,其家属的户口大多也转为城镇户口。矿上一下要解决这么多的住房,根本不可能。小平房其实是一种重要的补充。到八十年代后期,随着煤矿用工制度的改革(不再招收固定工,由农民轮换工、合同工取而代之)和职工家属楼的增加,以及煤矿内部实行“减员提效”职工的数量减少了,小平房渐渐也就不吃香了。到今天,矿上的小平房有一半以上成了空巢。现在住小平房的,不外乎这样几种人:一是上面提到的轮换工、合同工,因为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不会成为城镇户口,是飘在矿山的一朵浮萍;二是已经分或者买过的那套楼房让子女们住了,又买不起或者买不上第二套,自己仍然住在小平房里;三是经济条件太差,一套房也买不起,只好住在小平房里:四是部分已经到期的轮换工,虽然同矿上脱离关系,但仍然住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平房正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历史不会忘记它们,也不应该忘记它们。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小平房作为一种特殊的历史现象和特殊的身份,为煤矿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是煤矿当之无愧的“功臣”
——题解
南山沟里的老李
据我观察,像老李夫妇这样的年龄还住小平房的,恐怕在煤矿寥寥无几。老李是河南人,1959年参加工作,1965年住进南山沟自建的小平房,一住就是四十多年。老李今年虚岁76,老伴比他大两岁,78。他们有两儿两女4个孩子,孙子、外甥加起来有八九个。不过,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如今住在小平房里的,只有他们老两口。老李属于那种闲不住的人,已经是古稀之年了,可一到春天,不是担粪,就是刨地,在门前的菜地里施肥播种,在附近的山坡上安瓜点豆。也许是因为经常劳动,让身体得到了锻炼;也许是山沟里的空气新鲜,没有污染,有利于人的身体健康;还有可能是他们的心胸开阔,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拿得起,放的下。反正,已经76岁的老李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来岁!头发密密的,还没几根白发。78岁的老伴如郭兰英在人说山西好风光唱的那样:你看那白发的婆婆,挺起了腰板就像十七八。说十七八当然不像,那是夸张,但老人的身体硬朗却是千真万确的。因为老李和我的兄长最初都在东风民兵连当个人,我们很早就认识。那天上午,我在老李家坐了一会儿,还用数码相机给他们老两口拍了照,拍照时,老李把他养的那条大狗也叫到跟前。离开老李那里时,我忘了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去住水、电、暖、气一应俱全的楼房,是经济方面的问题还是有其他原因。事后一想,反倒觉得问这些有些多余。因为人不管住在哪里,只要有个好身体,有个好心情,比什么都强,都重要。尤其是上了岁数的老人。
单身职工岳肉小
因为主人不在,我无法进入这个依坡而建的院落。不过,凭着曾经多次出入这里,对房子的结构还是记忆忧新。从临街的院门进去,唯一的一间房子座西朝东。只是,看不到房子窗户。其只有进了房子右侧的那道门,才可以看到房子的全貌:整个房子一分为二,北面占三分之一,可横放一支床,平时住人,天冷了可作为厨房;南面那三分之二,有门和窗户,里边有双人床,有简单的家具,有自制的沙发,是主人的卧室兼客厅。为了采光,后墙上特意开了两个窗户。
这家的主人姓岳,叫肉小,山西原平人,1972年8月来到了太原西山官地煤矿,在东风民兵连当工人。后因公伤离开第一线,在矿医院的后勤工作,直到97年退休。虽然下过坑,负过伤,可到退休时,肉小依然是个单身汉。上世纪八十年代,煤矿给单身职工的配偶和子女转户口,但肉小不具备带家的条件。原因是他没有在一线连续工作十年或者二线连续十五年。
从小平房到上班的医院,有三四里远,肉小消瘦的身影每天奔波在这条线路上,一直走了三十年。为了省钱,一年四季自己做饭,很少在外边吃,因为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连同妻子,全家五口人靠的就是他那点微薄的工资。
大女儿岳建玲五寨师范毕业后报考了临汾师大,师大毕业后又去北京语言大学读研究生,毕业后就职于外交部下属的北京外交人员语言文化中心,主要工作就是负责驻华使馆工作人员的汉语培训。著有(与人合作)多种语系(韩、日,英、法、德、印尼、西班牙、葡萄牙、越南、蒙古)的体验汉语。现公派在美国的堪萨克斯州立学校任教。
二女儿岳双玲第一次买鞋是去长青光机学院读大学时。四年后,岳双玲考取了北京化工大学的研究生,又经过三年的苦读,于2006年获得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博士学位,后现在北大任教。
儿子岳建明那年以一分之差上了山西财税学院,不过,在校时,小岳就自修了本科,最终成为了山西财经大学本科生。在孩子们上学那些年,肉小如一峰负重的骆驼,在荒漠上步履艰难夜以继日地跋涉。女儿在北京上学,儿子在太原读书,妻子在老家种地,一个人的工资几个人花,这也就是肉小退休后没有回家依旧留在矿上打工的原因。不过,人们谈论起岳家的三个孩子来,没有一个人不羡慕的。而这时,肉小就忘记了苦和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退而不休的任双虎
任双虎与岳肉小同庚,属猪,今年虚岁63,他俩从同一个公社(现在叫乡)乘同一辆汽车来到同一个地方——官地矿,连住的小平房都是墙挨着墙。不同的是,肉小有两个姑娘,一个儿子,而双虎却是两个儿子,没有姑娘。
那天,我去任双虎家时,他不在,他的妻子也下街置办年货去了,给我开门的是二小(双虎的二儿子)。二小没有正式工作,前几年买了个面包车,自己干。我说,今天没有跑车?他说车不久前卖了,这段时间休息,等过了年再找个干的。二小告诉我,他爸上个月去了风峪沟给矿上烧锅炉去了,每天干十二小时,休息十二小时,挺累。我说,你爸几点下班?二小说下了班也不回来。风峪沟离这儿有十几里远,得翻两座山,我爸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昨天走时侯说春节也不回来了。我和二小说话时,有人给二小打来电话,听声音,是个女孩。原来,二小搞上了对象,前年,双虎又用大儿子的名字在杜儿坪矿的葡萄园(棚户区改造)买了一套70多平米的楼房,今年就可以拿到钥匙。假如二小今年结婚,包括装修房子在内,少说还得十几万。这对于每月只有一千三百多元退休工资的双虎来讲,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买这套楼房时已经花了9万!双虎十年前买的那套50多平米楼房,大儿子一家3口住着。
说到小平房,双虎也有两套。最初盖的那间土坯房子,已经破烂不堪,早不住人了,现在住的这一套是买的,房子比原来的宽敞不说(两间,大约30平米),质量也高了许多(用红砖垒的),并且还有一个厨房。
双虎是1996年退的休,退了休的双虎实际上是退而不休,不是给这家打工,就是给那家干活。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退休,他妻子说了,等二小一成家就不再打工了。工可以不打,但小平房还得住下去,除非有奇迹发生。
矿工子弟张洪明
采访张洪明,纯属“计划外工程”那天中午在任双虎家吃过饭回家的途中,我忽然想到了他。因为他是职工子弟,父亲是矿上的老工人,全家的户口都在矿上,吃着国家的供应粮,住在矿上盖的小二楼里。一般来说,矿上的职工子弟择偶的标准较高,一般不找没户口(城镇户口)的。张洪明因为找了农民,失去了在矿上分(买)房的资格,结婚后一直住在自己盖的小平房里。比起一般小平房来,张洪明的地理位置要好一些。他的小平房不是修在山坡上,而是他父亲住的小二楼后面。虽然采光差了点,可家里接了水管,地势也比较平坦。
张洪明是1981年上的班,在矿运输区。因为工种属于井下辅助,连续工作满十五年才能带家。因为转户工作中间停顿了几年,直到2002年,张洪明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的户口才来到矿上,有了要房的资格。但具备了资格并不等于就可以分(买)到楼房。好在张洪明的运气不错,正好赶上了“棚户区”改造,和任双虎一样,花9万元也在葡萄园买了套70多平米的楼房。前几年,张洪明的月工资仅一千二三,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三,一个读高二,花费自然不少,买房时就借了四五万。对于他们来说,更发愁的则是孩子们将来的就业问题。他女人说,现在找个工作难得很,打扫卫生也得有后门。想当兵,没有门路得花六七万,要找个正式工作,没有十万下不来。因为买了房子,张洪明的女人除了照顾自己的家,还找了个做饭的营生,每月虽说只有400元的收入,可给家里添一块是一块,总比不挣强呀。
人大代表的故居
拨开草丛,我艰难地向上攀登。途中,想起了鲁迅的那句名言: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而现在的状况是:这儿原本有路,后来没有人走了,路也就消失了。在上面那片开阔地上,我看到的是残垣破壁。最初,我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可站在上面看了有看,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确认,这里就是秋沟,这里就是栗俊平住过的地方。
栗俊平,山西五台人,1978年参加工作,现为官地矿机电科抢险组组长。
二十多年前,作为栗俊平的朋友,我在这儿帮他打过房顶(用灰渣);十几年前,已经离开矿上的我专程来这儿看望死里逃生的他。那年的8月4日,官地矿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灾,栗俊平和数十名矿工在井下被困长达40多个小时。
在那间光线不怎么好的小平房里,栗俊平读完了液压传动、机械基础等8种100多本专业书籍,写了近十万字的读书笔记。
那时候,人们家里的墙上贴的都是电影明星的剧照,而栗俊平家里的墙上贴的是采煤机液压系统图,采煤机电气系统图纸。
就在那间用石头和土坯垒起来的房子里,栗俊平凭着惊人的毅力,实现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成了闻名遐尔的“采机神医”2004年,国务院七部委的专家们给他的评语是:在采煤机维修工作中,掌握了各种型号采煤机的工作原理和技术性能,发明“栗俊平采煤机故障排除法”并得到推广,成功解决采煤机多发和复杂技术问题,为现代化采煤技术的应用和推广做出重要贡献。
如今栗俊平已经成为全国十大高技能人才楷模之一。从2007年开始,中国所有技工学校的教室里都挂起了十位技术工人的画像,其中就有被人们誉为采机神医的栗俊平,他是全国煤炭战线的唯一代表。2008年,栗俊平被推荐为2008北京奥运太原地区的火炬手,并当选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不想回老家的左联明
这家房子的主人叫左联明,小名铁疙瘩。老人们当初起名字的时候,是祈求孩子从小健壮点,长的像铁一样结实。1988年的冬天,已经36岁铁疙瘩到西曲矿当了轮换工,一干就是15年。当时,铁疙瘩是在工程队当喷浆工。铁疙瘩来矿后不久便把妻子、女儿和儿子也领来了,并在洗煤厂附近买了间小平房。几年后,女儿出嫁了,女婿就是洗煤厂的工人。就在铁疙瘩离合同到期还有一年时间时,儿子也到矿上当上了八年轮换工。儿子上班不久,找了个本村的姑娘。结婚时,铁疙瘩花钱又在附近给儿子买了个有两间正房、一间厨房的独院。
我是元月17日(农历腊月二十二)上午去的他们家。因为原来在这个矿工作过几年,也不止一次来过这儿,所以,我让出租车在车站停下,准备从车站穿越铁路。他们家就住在铁路旁边。没想到,铁路两边围起了高墙,害的我多走了足足有一里地。就在我东张西望寻找他们的住所时,听到有人叫我,一抬头,原来是铁疙瘩的妻子。不过,他的妻子没有领我去她家,而是来到了她儿子住的那个小院。他们的儿子上班不在,媳妇领着孩子去古交逛街去了。他妻子说,她现在也住在一个院里。我看了看她住的那间房子,家里最多有6平米。家里除了一张床,其余的就是一个箱子和取暖用的炉子。我问她原来的房子呢,她说租出去了,每月40元。反正铁疙瘩经常不在,她一个人好将就。铁疙瘩的合同2003年就到了期,但解除了合同的铁疙瘩并没有回他的老家去种地,而是利用自己在矿上学到的技术去临汾的一个煤矿干了二年,现在又在古交一家煤矿看运输皮带,每个星期倒班时回一次家。其实,铁疙瘩今年已经58了,尽管身体不错,毕竟年龄不饶人啊。他妻子说,再干上二年,他们就不再干了。不过,他们也不准备回老家去。这个我能够理解,因为他们的一双儿女都在这里。
轮换工梁小平
今年32岁的梁小平来矿已经6个年头了。他现在住的这间小平房是买的,那个人的合同到期回了家。虽说是个独院,但实际上只是在房子前面垒了堵墙,安了个门。因为院墙和房子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只有一步之遥,根本不能算成院子。垒墙完全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但代价是那堵墙把房子唯一的窗户堵了个严严实实。
房子坐北迎南,宽约5米,深将近4米,整个面积差不多有20平米。地下靠墙竖放着一支单人床,紧挨单人床横摆着两支单人床,再过来就是一堵2米长的墙,里边是他们的卧室,外边空出来的那块地方摆着一个冰箱和放衣物的铁皮箱子。小平有两个孩子,男孩9岁,上二年级,女孩5岁,在幼儿园。小平刚来矿上当掘进工,每月的工资仅仅七八百元,一年后调入综采队,收入增加了不少,现在月平均工资可达到三千元。房子的最西头,有一张写字台,一台电视,墙上挂着个带日历、温度和星期的石英钟。紧挨窗户是灶台,地下放着好几个白色的塑料桶。后来才知道,是用来装水的。一到冬天,外边的水管冻了,住在这里的人们的饮用水只能到几百米远的洗煤厂去担。小平家用的水每天靠他用车子带,每天两桶,一百公斤。上班时带着空桶,下班时带回实桶。其实,小平的任务还不止这些。因为除了每天的生活用水之外,做饭、取暖用的煤也得靠他来想办法。
对于未来,梁小平与铁疙瘩不同,他的计划是,合同期间,在老家修一处院子,合同结束后,能转正留在矿上最理想,但这有相当大的难度。能不能转正在,除了努力工作以外,其他也得跟上去。如果不能转正,他准备找个煤矿再干几年,存上几万块钱然后回老家种地。到时候孩子们大了,能念成书更好,念不成上就给买个蹦蹦车(当然是给儿子),让他自己去干,怎么也能生活了!
多才多艺的孙永明
春节刚过,这天上午,乘公交,坐缆车,再坐私人一块钱的“蛋蛋车”然后顺着那条缓坡,步行数百米,来到了一个叫柳树沟的地方。离目的地还有几十米,就听到了从两边的小平房里传来的汪汪的狗吠声。先是一只,然后又来了一只,最总汇集成为一大三小的队伍。那狗一边叫一边向我靠拢,慌乱中我不得不拿起了石头做武器。狗们看到我手中的石头,知道那玩意儿对它们是一种威胁,跟我玩起了“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游击战。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人从沟沿上的一个门里出来,大声说,听到狗叫,我估计是你来了。那狗们一看有人出来说话,便闭上了嘴,悄悄地离我而去。说话的这个人便是我采访的对象——孙永明。
老孙1948年出生于山西兴县。种过地,当过兵,教过书,1974年到西铭矿当了工人,直到1996年退休。谈到来煤矿的原因,老孙告诉我,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我跟在老孙后边,进入了那个用石头垒的小院。门的左侧堆着一堆孩子拳头大的炉渣块。我问老孙要那做甚?他说,烧。我说这也能烧?他说已经烧了一年多了。那些炉渣块,其实就是小平房的顶子,俗称“房皮”距老孙房子不远处,有一溜废弃的小平房,奥运会召开前夕,矿上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把不住人的小平房都拆了。没想到,那许多的“房皮”竟然成为老孙家不花钱的上等燃料。
老孙招呼我进了家,让我坐在里间铁炉旁边的沙发上。老孙的妻子用铁锹把块状的“房皮”倒进炉子里,炉子里马上传来了呼呼的声音。不一会儿,屋子里果然暖和了些许。
老孙多才多艺,能拉会唱不说,文采相当了得。十三岁就发表过诗歌。至今为止,创作的小说、诗歌、散文、影视等文学作品加在一起,有一百五十多万字。2008年,老孙的中篇小说在七色花连载。前些时,又一部中篇铜盆记已经脱稿,还有一部中篇也写了二分之一。
老孙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大儿子在矿上工作,小儿子大专毕业后在一家星级酒店实习。虽然妻子和孩子们的户口都转为城镇户口,不再是临时家属,也具备了要房子的资格,可从1992年9月住进这里,老孙就再没挪过窝。眨眼工夫已经17年了,当年的小男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年龄,可老孙的居住状况没有得到任何的改善,只有这间不足30平米、勉强容身的小屋。问及老孙前些年为何在矿上没有分(买)到房子,老孙用作家的语言进行了高度概括:房子便宜时轮不上咱,房子涨了价咱买不起。
我曾经的家园
每次回矿上时,透过汽车的玻璃,就可以看到我的那间房子。
为盖这间房,内兄从老家来这里用平车和我从后边的那条沟里拉了数十车石头;盖房用的砖是通过关系买的,拉了满满三卡车,有二万多块,往山上运时是同班的伙计们一块一块传上去的;木料我找矿上批了一部分,余下的是朋友们从木料场偷的。可惜的是,盖房的这块地基不大,勉强盖下房后却没有了院子。后来的院子是用石头在房前的沟里砌了坝拿土填起来的。那条坝是顺着一条坡度很大的沟砌的,最深的地方达到五六米。跟上它,我后来受了不少冤枉苦。因为填的是虚土,一遇上水,就要下陷,就把那坝给摧垮了。记得我们住进新房不几个月,就遇到了一场雨。那雨并不大,可沥沥拉拉下了整整两天。当时我们谁也没当回事,因为院子里刚用炉灰和水泥抹过。谁知,从房檐上滴下来的雨水硬是把抹的那层面给滴穿了,于是,雨水就从那里渗了进去,就这样,我眼睁睁看着那坝轰隆一下坍塌了。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年都要发生。因为没有足够的石头和水泥,那坝只能是垒了塌,塌了垒。
在那里住了三四年的时间,我就调到另一个矿去工作。那时候,妻子和孩子们的户口都迁了出来,已经不再是临时家属。不久,我们就住上了一套水、电、暖一应具全的楼房,尽管面积不算大,可再不用为下雨而担心院子里的坝会坍塌了。没过多长时间,又有了煤气,就免去了拉煤、生火的麻烦了。
我们盖的那间房至今还在。我们准备搬走的那会儿,有人想买,但妻不忍心把它买了。因为那是我们惟一的财产,为盖它付出了不少心血。等妻子想开了打算卖时,房子已经不吃香了。到后来,别说是卖,就是找个不掏钱的看门人也不那么容易。更何况我们那间房的地理位置不怎么好,盖在山坡上,干什么也不方便。
我那间原来人人说好的房子现在已经败落的不成样子,犹如一个沿街乞讨的蓬头垢面流浪汉。门前的坝塌了,窗户上的玻璃破了,房顶上也出现了裂痕,说不定哪一天支持不住了,会突然间倒了下来。看来,房子只是个形式,而住在里边的活生生的人才是内容。房子既然是给人住的,那没有了人住的房子即使再好也成了一种摆设,失去了自身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