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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年，北方的一个小镇。
戏院里正在上演一出豫剧穆桂英挂帅。舞台上，插着五杆令旗的敏儿正是本场戏的主角。一阵枪战之后，穆桂英凯旋得胜。
台下，一位四方脸的汉子，津津有味地端详着，倾听着，入定似的。
“掌柜的，有人找！”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告诉你，别打扰我！不知道我正在看戏？”掌柜张四海不耐烦地说。
“您看谁来了？”伙计满脸堆笑，从他身后钻出来一个人。一个女人。
“表哥！不认识了？”来人乐呵呵地问，几分调皮，几分羞涩，仿佛满月的笑。
“你是小月。小月表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听说表哥当了戏院老板了，特来祝贺！”
“老家的情况怎么样？”
“好着呢！这不，老祖母给你捎来三百大洋，请过目。”
张四海的宅院。
“嫂子呢？”小月四处走动了一圈之后，突然发问。
张四海眼中淌出了一圈儿的泪。
“来到这里的头一年就去世了，大夫说水土不服。”
“表哥，对不起，不该提起这档子事，惹你伤心了？”小月说着，掏出丝帕给张四海擦拭，边上的小伙计知趣地离开了。
张四海脑海里凸现妻子戏台上的装扮，好神气的穆桂英。
戏院里。
小月找到了穆桂英的扮演者陈敏儿：“师姐，您能教我唱戏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三教九流就数这唱戏的践了，你愿意我就教你。对了，你表哥同意吗？”
“表哥不让我学！可是我偏要学，他是戏院的老板，我是戏院的演员，这样才能般配！”小月说罢，出神地望着戏台下忙碌的人们。
这戏园子不是太大，可是很热闹。卖糖葫芦的，江湖卖艺的，还有讨饭的，卖唱的，耍皮影的应有尽有，无非是抢个人气，赚点糊口的钱。
小月跑下台去，摸出几个铜钱买了两串糖葫芦。
陈敏儿出神地望着小月，自己陷入了心事的包围当中。这么多年来，她默默地扮演着穆桂英，还不是为了讨得张四海的欢心。其实，她不谈出嫁，全是为了张四海。
她的老家在保定府。十二岁那年，她随同要饭的父母来到了这个和套镇。和套镇当时要比现在荒凉多了。张四海那个时候刚刚组建了一个戏班子，就像跑江湖卖艺的摊子。陈敏儿就被父母强行送到了戏班子。
张四海当年的年龄也不大，也就是十八、九岁。敏儿情窦初开，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四海，可是老板娘在那里，她也就只能瞧瞧。
一转眼，她到了戏班子也有五、六年光景了，人也出落得像出水芙蓉。有时候，她故意在四海的面前划口红，双手绕着辫子，眼神中透露着渴望。
她渴望四海能抱一抱她，吻一下她。
她开始幻想了。四海有力的大手抱着他，走进了那张古香古色的檀木床。在床上，她轻解罗裳，清纯的体香，摇曳的烛火，还有四海浑身的男人味
“敏儿姐，想谁呢？”小月跑过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递过来一串糖葫芦。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她依然沉浸在和四海缠绵幻想中。
月光如水。
四海和表妹饭后散布。
“表哥，今晚不到戏院去？”小月问。
“已经安排好了。这两天还不是为了你的到了，忙东忙西的？收拾屋子，还有搞好伙食，让你瘦了，我怎么回老家给老祖宗交代？”
“表哥，看你说的”
四海手挽着表妹的细腰，心里在回忆妻子当年的风采。
小月被表哥有力的手挽着，心里也在想象着，小时候在老家和表哥窜上跳下地在屋檐下掏麻雀，表哥满脸的汗水，她跑过去，用脏手一抹，一个大花脸，仿佛戏曲中的脸谱。
小月上私塾的时候，四海随同父母迁走了，然后到了这个和套镇。
第二天，天一放亮，小月就起了床。
“谁说女子不如男！”小月的嗓子清亮亮如同山涧泉水，引来了戏班子众人围观。
人群中，张四海脸上挂着微笑，转身离去。
今天戏园子有重场戏。夜场，听说一支军阀部队所有首脑都要光临戏园子观摩。
张四海如临大敌，亲自步置。气死风灯多准备了几盏，好酒好肉摆了几桌。
戏园子全在人捧，要是袁世凯大总统光临这里，这戏园子就值钱了。
四海心里乐滋滋的，眼看这么多年辛苦地经营，就要出成绩了。攒下钱来，再把这戏园子好好装修装修，来年，容下更多人，成为华北有名的大院子。
入夜。
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进驻了戏院。
这支队伍的头目是来自湖北的马尾子。这家伙杀人不眨眼，好色成性。有一个嗜好，就是喜欢听豫剧，是个十足的戏迷，他的三姨太就是一个戏子。
马尾子今天慕名而来，银洋给了不少。四海满脸堆笑，跑过来亲自给马尾子点烟。
亮如白昼，戏园子热闹非凡。
戏台上正在上演十二寡妇征西，看得马尾子一时性起，拍着大腿，竟然举枪向空中连放几枪。
枪声过后，戏院外，遥远处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报告司令，发现敌情！”一兵卒伧忙进来汇报，脸上尘土垢脸。
“混蛋，连老子看戏的功夫都没有！戏院老板哪里去了？”
张四海急忙跑过来。
“三天后，我灭了老六头我就回来了，接着给我把这出戏唱完了！”
“好说，好说，这还不是司令一句话！”张四海鞠着躬，一脸诚恳。
戏园子冷清下来，张四海抹了把冷汗。
远处枪炮声愈加强烈了。这年头，军阀忙着抢地盘，不知道这地方又要姓谁名谁了。
陈敏儿正在卸妆的时候，四海走了进来。
陈敏儿每当这个时候，总会幻想着四海从背后抱着她。她渴望四海会那样做。可是，四海从来都是对她像对待自己的妹妹那样。
“四海哥，看见这段子我进步如何？”
“不错，很有成效，让马尾子都高兴地拍大腿，鸣枪了！”
“四海哥，这兵荒马乱的，你也不打算早点儿再续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唉！”四海叹口气，一转身出去了。
四海这两天闲了下来，刚好小月吵着要给嫂子祭奠。
买了香和冥币，小月折腾了一碗热汤，两人来到了四海妻子的坟前。看着蒿草已经慢慢地爬满了坟头，四海眼里转悠的泪水收不住了。
回忆着爱妻的一颦一笑，张四海回到了从前。
小月却在那里自言自语：“嫂子，让我嫁给表哥吧！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就放心吧！”
一个晴朗的日子。
戏院里人山人海。人们看戏正在性头上，掌声不断，喝彩声不断。
小月这些日子进步不少，和敏儿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着两人台上珠联璧合的表演，四海心里很是宽慰。
突然，戏院外枪声大做。
马尾子骂骂咧咧地闯进来：“老子接着看戏！”
台上刚刚起了锣鼓家伙，数枚炮弹就落入了戏院中。
一阵哭喊声，这里的一切惨不忍睹。
四海浑身是血，爬向了倒在地上的表妹和敏儿。
表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表妹在想什么？
敏儿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双手伸向他。
四海终于爬不动了，在他最后还有些思绪的时候，他想如果有来生，一定和敏儿结成夫妇。
敏儿临死前在想什么？
四海的手指最终摸到了敏儿的手指，给她戴上了一枚戒指，之后，扑地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