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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小二，我没有名字，我不知道爹娘是谁，我似乎从小就在这里。
每天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中，看着一双双或是淫亵或是猥亵的眼睛，听着莺莺燕耳的放荡的笑声，聒噪的吆喝声，闻着香得发腻的脂粉味，我总是忍不住地想吐，可我吐不出来，或许是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花天酒地的氛围。
我是风月场的小二，风月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醉莺楼。
从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便在这。可我只是偷吃那些肥头大耳的人剩下的酒菜，没有人看见过我，我总是我在藏酒的地窖里，不过，偶尔我也会去街上逛逛，看看外面的世界直到我被大妈妈看到。
那一次，我同往常一样去膳房偷吃东西，可我被那个很骠悍的场汉给抓住了，他像拎小鸡一样，直挺挺的把我扔了出去，就扔在了大他的脚下。大妈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脸上总是谄谄的笑，每笑的时候，我总担心她脸上厚厚的脂粉会不会突然掉下一块来，当然，这是后话。那时，大妈妈拿脚把我的脸扬了起来，丢过来一句，挺清秀的，收他做小二吧。于是我就有了一份可以混吃混喝并且每年能领到一两银子的活，而且有了一个名字——小二，虽然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可我仍然很高兴。
园子里的姑娘很多，漂亮的姑娘也不少，她们总是嘻嘻哈哈的，没事的时候也爱逗我玩，可我不喜欢她们，我喜欢的人叫风倾，使醉莺楼当红的姑娘。她不大和姑娘们在一块，总是坐在三楼的雅厅里唱一些曲子，可她从来不接客。大妈妈不准。有一次，城里的金大少用两万两银票砸大妈妈，她也没有应允。也许她想风倾会有一个更高的价钱吧。
也许因为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冲她来的人特别多，他们花很多的钱去雅厅听她常去，一双双色迷迷的眼睛直吞口水，可没人敢动手动脚，风倾的旁边，常年坐着两个和熊一样壮的汉子。
我总是不停地给那些在我心里和猪一样的男人献笑，殷勤，哦，停一下，不能拿住来比方他们，那太侮辱猪了。虽然我不大爱说话，可我的手脚却很麻利，招呼客人，端茶倒水叫姑娘，把这些禽兽招呼得很周到，有时候，他们高兴了，也会赏我几个铜板，这时我才觉得他们有点像人。
晚上的时候，我总是很忙，人很多，也是园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亥时过了，就平静多了。这时我就可以很安静的跑到后院醉心阁听曲了。因为这时风倾总会抱着她的琴在那唱曲子，很忧愁的那种，和平日里的不一样，我坐在很阴暗的角落，看摇曳的烛光在她脸上闪烁，绕梁三日的声音在我耳边萦绕，那一刻，我会觉得什么叫幸福，我喜欢她。可我知道，那是奢望，能这样看着她，我已经很知足了，虽然这个时候我总是很累。
风倾唱的最多的曲子是一首音韵很清丽的词
风挟雪，厚西窗，沉月衾寒梦断肠。岁友宫妆春早报，远人何事不归乡？
春雨细，绿杨青，无限相思梦又生。才是别离三二日，却如苦恨断弦声。
每每这时，我的心总是飞得很远很远，飞到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角落。
我就是这样每天重复着同样的活，也许在我的心里是没有理想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懂理想是个什么东西，我就只想默默的守候着风倾，直到我再也动不了的那一天。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想我的生命真的就会如同预想的那样，一点点的流失，卑微的活着，小心的守候着。
小燕总是爱在清闲的时候扰我的好梦，把我搅醒了，然后一个人咯咯的笑，她笑起来也是很动人的，可是我总觉得她如水的眼眸下藏着一种看不透的深沉，是一谭幽幽的水，让我捉摸不透。
小二，你说我们会不会碰到真心喜欢我们的人？小燕突然就问起我这样一个问题。
也许吧，我们这样的人是很难遇到的，我想也许会的，如果世间真的有爱的话。望着幽蓝的夜空我给了她一个这样的回答，其实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爱情对我们来说真的是奢侈的。
你爱过谁吗？小燕扬起了她的娇俏的面容。
小燕，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也早点睡吧，晚上，很冷。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亥时的梆子已经敲起来了。
我转身的刹那，小燕自言自语，谁有爱过我呢？
一脸幽深的落漠，伴着一丝不安的神情，只是这些我没有看到。
如同往常一样的沉醉，看着让人心碎的伤感，我的心疼着，难道这就是爱？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咦，我才发现小燕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
每个晚上你都来吗？
我没有转头看她，只是不想浪费这个仅有的美丽时光。
你喜欢她？小燕的双目紧紧的盯着我。
我的心沉在旋律中。
她是你所不能奢望的。小燕转身走了。
我的心仍在听着乐曲，可脑海中却在想小燕临走时候的那句话。
一切的转折都从那日。
只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是天堂的通道还是地狱的入口。
两个彪悍的大汉一边一个飞了起来，满园子乱了起来，站在中间的是一个很是威风的汉子，可是眼神中闪烁的却是淫亵的光，曲子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
这样的风情使得威风汉子看得呆了，几步上前，拦腰将风倾抱了起来，浑然不顾已经慌乱无章的园子，大妈妈，哭喊着上前想将人拦下，可是被一脚踢到了旁边的楼梯上，吐血不止。姑娘们只是叫，伴随着的还有疯狂的大笑。
风倾依旧是平静的，只是眼角的秋水是那样的忧郁。
我疯了，虽然我从没有打过架，可是我还是冲了上去。
一脚，我砸飞了雅厅的琴桌。
又一次。
我飞到了厅下的楼梯，血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再一次。
我碰碎了大厅的人高的花瓶。碎片刺进了我的身体。
又是一次。
大厅里的桌椅都散了。
我不知道是哪里断了，身体已经起不来了。
可是我却不能让他带走风倾，可是我做不到。
风倾的头从他的背上抬了起来，眼角滴落了滴泪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风倾哭泣。我的心可能碎了。
手触碰到一样东西，冰冷，是把刀子。
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我看到的是殷红的血还有那个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可是那里的光有的是绝望。
风倾从那逐渐冰冷的男人的背上划落，落在我的身上，那刻，我看到了泪水，似乎还有一丝微笑。是我的幻觉吗？我不知道，我的世界里一片漆黑。
醒来时，看到的是风倾的微笑和泪水，这次，我确定是真的。
亥时里飘起的曲子从此以后只是为我一个人响起。
大妈妈这次肯破例睁只眼闭只眼，无非是因为你救了这个园子，可是你带不走她的，别陷的太深。小燕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深处的幽蓝更深了，甚至有隐隐的绝望。
可是我一直不能理解她的隐忍里藏了些什么，我已经被幸福冲昏了头。
我不知道我的沉默是对还是错，当大妈妈开始限制我们的时候，我开始体会小燕的忧伤了，可似乎一切都晚了。
小燕用自己的血告诉我我应当怎么做。
小燕被场汉带回来的时候混身是血，可我看到的却是她眼神里的自由和桀骜。那个男人已经被沉海了。
我飞翔了，不要被禁锢，追逐你要有你，我在那里看着你。
小燕沉下水面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冲着那么多围观的人，麻木的人，可我知道，那句话是对我说的，我的心疼痛的让我找不到感觉。
带我走。在一个有着明朗月光的深夜，风倾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我的所有顾虑和小燕所带来的恐慌，在风倾坚持的目光中消融的没有一点痕迹。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时候，我们带着所有的憧憬第一次离开了这个我从小呆到大的地方。
虽然自从上次小燕和别人私奔后我们这里就比以往更戒严了，可是我们仍然很顺利的逃脱了。
我以为我们可以从此幸福了，我甚至还在草地上躺着和风倾看了看幽蓝的天空，我看到她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幸福，我离幸福那么的近。
风倾的头埋在我的胸膛，幸福原来是这样的？我明白了小燕最后的自由与桀骜的目光。
风吹过，草上飞翔的声音。
还有。
还有，远处狗吠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甚至连它们的名字我都知道。
疾走，后面的叫喊声更急了。
哎吆，风倾低低的叫喊。
别管我，你走，他们不会将我怎么样的。风倾眼里的泪水如竹帘般落了下来。
我不能，我不能。背起风倾我跑了起来。
你真傻，你真傻。为什么要这么傻呢？背上滚烫滚烫的，直到心里。
狗叫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终于就在耳边响起。
在这里，别动，我去引开他们。我将风倾放到一片浓厚的草丛后面。
别离开我，我们一起去面对。风倾的泪如一把把刀刺进了我的心。
为了我，好好活着。手毅然的放开了。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心欲绝。
走了几步，我回转身，吻干眼角的泪珠。
等我回来。细细将这印在心海。
转身，留下我的最爱，留下我曾经那么近的幸福。
用我从没有过的力量，打倒一个我以前每天可以看到的彪悍的汉子，抢夺了那把闪着冷月的长刀。
狗的声音，喧嚣的声音，刀碰撞的声音还有我急促的喘息的声音。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的风倾还在等我回去呢。
可是我手中挥刀的手却渐渐失去了力量，仿佛如同我生命在渐渐流失一般。
身上不知道流淌的是汗还是血。
也许我已经走不下去了，我现在惟有坚持，希望我的风倾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一阵冰冷穿过身体，低低的一愣，又一片冷月带起一串血珠。
是疼痛吗？是伤心吗？
可我还在站着。
一刀一刀，直到我倒下，可我不会倒下。我不会。
疯狂的挥舞。
如同血人般，周围有人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号，是害怕吗？是看到地狱的召唤吗？
再一次，闪过的冰冷，我没有闪过，甚至连抵挡都没了，又是一把，又是一阵，忘我不知道身体里容纳了多少，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还是站着，可是我能看到的只有漫天的星星。
可是今天晚上夜空是漆黑的啊，没有星星啊。
又是一阵冰冷进入身体，没有躲闪，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呆呆看着风倾的方向，那里有我曾经触手可以得到的幸福。
风倾，不要，不要，为什么要冲出来？
又一闪寒光掠过，可是我没有感到寒冷，身上是风倾的气息。
我的心碎了，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粘合。
小，小，我们我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了，再也再也，不会，不会，分开。
我的手想动，可是怎么也动不了，耳中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沉重的呼吸。
风倾怎么冲出来了，快，快，把她弄开。
不要，不要把我们分开，可是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去了。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想不被分开，可是为什么那么无力呢？
身边的人停止了动作，也许，是因为太过熟悉，也许，他们的心底也曾有过这么的爱恋，也许，他们知道，我们是再也走不了的了。
风倾努力的伸手向我，我看到了，却动不了，只能将手伸向那个方向。
我多希望，可以再一次触摸那双抚琴的手，我多希望，可以再一次伸手擦干那眼角的泪，我多希望，可以再看一看明天晚上的星辰，我多希望，可以
风倾慢慢向我爬来，身后是一条血痕。
世界在这一刻成了黑暗。
距离成了永远，可是我终于还是触碰到了那双温柔安静的手。光明照射在这片黑暗中，世界成了永恒。
她笑了，如同我脸上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