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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乌鸦一般黑,用在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偌大的一个厅堂黑压压地站着一帮人,一色的公门打扮,黑靴、黑袍、黑帽,唯一不黑的就是帽子上插的银白色的羽毛。三五一撮,七八一群地聊着。别看一帮老爷们儿,平时在外又都是吆五喝六的,在这儿说话,可都压着嗓音。所以,满屋嗡嗡的,却难听清说什么。
忽然,门口一声干咳,厅内立马鸦雀无声。通往上首唯一一把太师椅的通道如退潮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老者漫步走了进来。新进来的人也都是一身黑打扮,只不过为首的老者帽子上的羽毛是金黄色的。
老者缓缓在太师椅上落座,八字胡一掀:“大家好啊?!”嘴上似乎有气无力,发出的声音却好似铜钟余声在厅内打转。
“总捕爷好!”满屋人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老者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总爷我今天是真的问你们日子过得咋样,别给我一起瞎咋呼好不好?”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啦?不愿说?你们背后可没少嚼舌头啊!”老者顿顿嗓子又道:“好吧,男子汉大丈夫,都干脆点,朝廷给你们发的俸禄够不够用呀?”
“这个”有人欲言又止。
“哎--怎么了,都不敢说?是我叫你们说的,说,从实说!”
“好,大伙不说,我说!”一个络腮胡子壮汉站出来叫道:“靠朝廷发的那点银子,大伙早喝西北风了!”
“对嘛,总爷我就是爱听真话。朝廷发的银子不够用,可大家都要养家糊口,有的弟兄还有些这个那个嗜好,不弄点外快怎么行?不要笑!你,你,你,还有你--当我不知道啊?”
被指的人接二连三地低下了头。
“嗨嗨嗨,抬起头来,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人找你们麻烦,总爷我也年少过呢!嗯哼嗯哼--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干咱们干这行,要想日子过得滋润些,也少不了一些地里刨食,水中捞鱼的勾当。这些年来,老夫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是那是。”几个人抢着说。
“可是现时不比以往,自少主去年登基,凡事皆听他皇姐琥珀公主的,搞什么——”说到这里,老者加重语气,一字一顿“整 饬 吏 治,铲 除 腐 蠹。”然后看着众人,停顿了一会,舒展了面孔,带着一丝笑意道:“好好好啊,你为江山社稷考量,为黎民百姓着想,我骆鹰——”说着站起来,仰首抱拳:“受朝廷恩典,也是一百个赞成呐。”
接着,余光扫视四周,重新落座闭上眼睛仿佛自言自语道:“但是,我身为总捕头,又怎么能不为大家伙操心呢?哎--当这个总捕头容易吗?”
“总捕爷上为朝廷,下为百姓,中间罩着我等,呕心沥血,实属不易。”下面的人齐声答道。
“好,大家真是这么想,老夫也不算白忙活了。”骆鹰提了提嗓门:“幸好苍天不负我等。前时抓获的一个大盗为保命献出了一张藏宝图,老夫我大着胆子没有上报,就是想按图索骥将它取了出来,与大家共享——”
话音一落,下面已是议论纷纷。
“嗯哼嗯哼”又是两声干咳,底下人静了下来,骆鹰接着说道:“你们大家伙说说,这难道不是既不增一两俸银,又不损半点民脂的好事吗?可惜啊可惜,这好事做起来也难啊--这藏宝图放在那里好端端地就没见了!”
“这是谁干的缺德事”
“简直不把我们六扇门放在眼里嘛!”
“难道我们是吃素的?”
“逮住他非活剥了不可!”
底下人火冒三丈,七嘴八舌。
骆鹰让大家发泄了一通,摆摆手说:“大家不要急。总爷我纵横白道黑道几十年,做到总捕头岂是徒有虚名。老夫已然查到这图现在一个叫去非的青年手里,且已调集几拨人马缉拿追捕。现有飞鸽传书,将其击伤围困,谅他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忧心的倒是,这藏宝图藏得谨谨慎慎,守得严严实实,怎么就那么容易地给弄出去了呢?”
“有内鬼!”骆鹰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鹰准微耸,隼目环视,两道电光,使人不寒而栗。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与其对视,却也没有一个敢低头躲避。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们怕什么?这内鬼不在你们中间——”老者袍袖一挥,又向胸前一拢:“而是在我身边,他,他就是你们的好师爷,人称‘小诸葛’的傅颉啊!”“是他?!”众人目光一齐投向老者身边一个颇具儒雅之气者,惊诧不已,议论纷纷。
“想不到吧?我也是做梦没想到呢。可证据摆在面前--”老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缓了口气道:“兄弟,你可别说我冤枉你哦。”
“老爷子,我怎么敢呢?”事已至此,傅颉倒也坦然“谁不知道你总捕头的手段高明,只是可惜这藏宝图,我看你是再也拿不回来了!”
“何以见得?”
“你大概也知道去非是何人吧?”傅颉反问道。
“哼,琥珀公主身边的带刀侍卫又怎么啦?只要落到我手,就不愁他不交出来。”
“哈哈哈哈”“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不了解去非,也太不了解琥珀公主了!”
“什么意思?”
“君善为君道,士为知己者死,你想去吧!”
“那你就等着瞧吧!我再问你,”骆鹰咬牙切齿道:“老夫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弟兄们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却吃里扒外,断大家的财路?”
“说,说!”提起这事,众人皆气。
“问得好!”傅颉微微一笑“我也要问问总捕头,朝廷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却背着朝廷做这事?”
“我是为了弟兄们。大家风雨里来,冰雪中去,热刀上滚,冷箭下钻,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就那么点俸禄,为自己弄一点有什么不对?”
“对,有什么不对?”众人跟着大叫。
“不对!大家穿朝廷衣,吃百姓饭,职责所在,难道不该干吗?”傅颉义正词严。“要说日子不好过,那也数不到咱。你们凭良心想想,这几年灾荒不断,多少百姓忍饥挨饿,流离失所,更有甚者卖儿鬻女,抛尸荒野。请问可曾见我们吃皇粮的?”
“哼,你也别在这里愣充好人!”骆鹰急忙打断:“你拿藏宝图为啥?还不是想自个儿发大财,想向新主子讨好升大官!”
“你别把人想得都跟你一样!琥珀公主有言在先,这宝找到了全数用来赈灾济民。而你口口声声为大家,也只不过是个幌子。你敢说出你这些年捞了多少金银财宝,置了多少田地宅子吗!?”
“放屁放屁!简直是血口喷人!”骆鹰气得浑身发抖,失态地大叫:“来人啊,给我拿下,待逮住去非一块处置!”
傅颉明知反抗无用,任由他们绑了去。
大清早,总捕头骆鹰府上的后花园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和竹帚悉悉嗦嗦的扫地声。
一个黑瘦汉子拿着一把竹帚扫着扫着,慢条斯理地来到了一间独立的石屋边。
到了石屋窗边,他机敏地四下一睃,迅速地贴近铁窗栅栏,低沉而又急促地喊:“傅师爷,傅师爷。”
被绑着双手双腿的傅颉从乱稻草堆中抬起头来,眼睛在昏暗的屋中一亮。他挣扎着探起身子,手脚并用跳到窗口,压低激动的嗓音:“云飞兄!”
“师爷你怎么样,让我设法把你救出去。”
“不,这事很难做到,弄不好多搭上一个人,反而误了大事。”
“那我能做些什么?”
“这样吧,”傅颉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帮我带个口信到重阳酒店,找那里的一个伙计老九,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师爷,你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在这危难时刻,傅颉对黑瘦汉子贺云飞如此放心是有理由的。当年,贺云飞身为江湖上有名的侠盗,专干劫富济贫之事。因其长得黑瘦,且身手敏捷,善于夜间高来高去,人送绰号“黑蝠侠”一次不慎失手,落入官府,恰被前去公干的傅颉知晓,感其侠义,设法将其开脱,遂追随傅颉来到总捕头府。这贺云飞不求功名,却对养花种树情有独钟。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把那偌大的一个骆家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管得井井有条,生机勃勃不算,还把打扫庭院的事也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