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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向那二十坛醓醢比他那一匣子珍宝要更受燕质子府诸人的喜欢。
质子府的庖厨们尝了这些醓醢以后,很有点诚惶诚恐从前总觉得自己还怪不错的,如今才算知道什么是真讲究。这么多种口味,这咸鲜香甜糅合在一起的精妙,到底是有渔盐之利的山东大国,到底是有几百年繁华底蕴的临淄
启也喜欢,尤其喜欢庖人掺了一种虾醢做的羊肉羹,侍从们则多喜欢蘸着醓醢吃烤炙的东西。
俞嬴更喜欢用醓醢就粥吃,特别是其中一种鱼醢。令翊看她吃得香甜,也尝了那种醓酱,说不错也确实不错,跟武阳市井中那家酒舍的有些像。
上次带着俞嬴去吃的时候,俞嬴说那醓酱是野渡渔船上的味道。临走时,令翊问那酒舍主人这醓酱的事。俞嬴说得很准。酒舍主人说他兄弟都是易水上打鱼的,打上来的鱼虾,大的都卖掉或者晒干,实在小的就趁鲜砸烂做成这醓酱。水边人家都是这样,没什么新奇的。
令翊也觉得齐相送来的这些醓醢没什么特别新奇的。诸人发现,将军这两天很有点淡食的意思,不但不爱吃齐人的醓醢,就连质子府本有的醢酱都吃得少了
俞嬴喝粥的空儿,好气又好笑地瞥一眼那边的令翊,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无奈地笑了。
公孙启也在吃肉羹的时候分神看向令翊。公孙启觉得这位吃蒸羊肉却不蘸醓酱的令将军年纪最大也就是七岁,八岁是一定到不了的,因为自己八岁的时候就不用这种明晃晃装委屈的样子邀宠了。
公孙启又觉得此时的令将军很像家里那条大黑犬,看着高大威猛也确实高大威猛,出去田猎,能扑倒一头雄鹿,但却是个撒娇精。
但凡父亲摸了一下旁人家的犬,你就看它那个委屈劲儿吧。蜷在墙角儿,对它平时爱吃的腿子肉,也只叼几口,看父亲走近,立刻不吃了,用后背对着父亲。父亲得跟它轻柔地说话,夸赞它,笑着顺它背上的毛,然后揉它的头,咯吱它的脖子,它才“勉为其难”地翻过身来,露出肚皮。父亲再一顿揉搓,它就欢实了,摇头摆尾,转圈,往父亲身上蹿。等父亲走了,它就跑去把那一盆腿子肉都吃掉。
公孙启觉得此时的令将军就是蜷在墙角儿的大黑犬,等着老师去给他顺毛呢。
而老师则低头吃粥,似乎没发现的样子。老师这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公孙启才不信她不知道呢,但她没去“揉”他
这些大人们公孙启摇摇头,接着低头吃自己的肉羹。
又两日,齐相田向登门造访,受邀前来的还有当日国人堵在质子府门前闹事时在场的诸国使节前两日宴请了燕质子一行,这回自然是解释夜袭之事,这位相邦按照礼仪规矩,将该做的,算是都做了。
齐国相邦田向当着众人的面,履行当日承诺,揭出当日夜袭燕质子府的元凶是齐国大夫于射是他挑拨田克,也是他的亲信死士试图杀田克以嫁祸,那挑拨国人来闹事的蓝袍人和假扮的游侠
儿都是他的门客。
“知道了此事,敝国上卿是嫉恶如仇之人,当即便让人去擒拿他。那于射狡诈至极,竟逃脱了,还杀了上卿派去擒拿他的人便是前两日城南之事。寡君是极看重齐燕邦交的,命向全权处理此事。向在城东一家邸舍中找到于射,已将射及其党羽尽皆剿灭。射之头颅盛放于匣中,诸位可验看。其尸身及诸党羽并那处邸舍,向已令人焚毁。”
田向正色行礼“向忝居相邦之位,这种奸人得仕于齐,是向无识人之能;公孙、太子太傅及将军在临淄遇险,亦是向未能尽到保护之责。还请公孙、太子太傅及将军见谅。”
这话说得太大方、太谦和,这位相邦的神情也太真挚自然,俞嬴等若不是知道中间还有公子午和公子仪,知道自己花了多少财货激上卿田原动手,知道齐侯又是什么情况下下令诛杀于射的,得以为齐国君臣真是上下一体,公平厚道,又多重视齐燕邦交呢
公孙启毕竟还小,俞嬴是其老师,是燕质子府当之无愧的当家人,田向谦和地对俞嬴颔首为礼,等她说话。
俞嬴满脸感慨,摇头叹息“齐诚乃上邦大国,当真公正仁厚。若是那等不入流的,这种涉及权贵之事,只会随意敷衍过去,哪会这般彻查便是彻查,也没本事查得这么快;便是查得快,也不一定真能查出这样的真相;便是查出真相,也断然不会真的将涉事权贵法办,只会随意找个位卑者顶替”
俞嬴也正色行礼“这回算是见识了齐国君臣上下之德、之智、之能了,俞嬴敬佩之至。燕质子及上下人等对齐如此相待,铭感五内。”
俞嬴又对田向笑道“特别是相邦,这些天为燕馆之事奔忙,俞嬴实在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
诸国使节大约算是临淄消息最灵通的一拨人了,也都是敲敲脑袋顶就脚底板响的精明灵透人,当日之事都看在眼里,后来虽俞嬴没与他们说燕人做了什么,但事情就摆在那里,推测也能推测出两三分来。
魏使魏溪、赵使柏辛等初听田向之言,都在心里感慨,这做派,这面皮,这把假话说得这么真的本事,要不人家是列国有名的相邦呢。及至俞嬴将不知算是讽刺还是恭维的话说得那么掏心窝子时,几位使者不由反省,在脸皮在口齿上,自己是不是不太称职随即众人也便原谅了自己,这位燕使是凭一己之力,将三晋拉进来,扭转齐燕战局的人。罢了
田向看俞嬴一眼,微笑道“太子太傅太过客气。都是为了两国邦交。”
田向又再次对列国使者表达歉意和感谢,表示齐国一定会尽力维护临淄的安定,保护诸位使节的安全。诸位使节也纷纷谈起山东六国的亲善和睦毕竟,谁还不是从政的人了呢
说完了正事,田向便告辞,诸使节也告辞,俞嬴等自然要留饭,如此再客气一回,田向和诸使节便告辞往外走,俞嬴等相送。
众人一边走,一边说些闲话。
魏溪与柏辛相约去看赛马,鲁国质子与韩国使者谷琦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走在一起,正在说谷琦新得的一卷奇书。
田向也笑问俞嬴“前次送来的醓醢,太子太傅可尝了”又问公孙启和令翊。
俞嬴和公孙启都说很好,又都道谢。
令翊也笑道“甚好。翊本不是爱醓醢之人,先生将其中有一种鱼醢推荐给翊,说有野渡渔船上的味道,便是宫廷中也难得。翊尝了,果然鲜美无比。只怕日后翊也爱上醓醢之味了。真是多谢相邦。”
田向看着令翊,笑道“将军喜欢就好。那也是向最爱的味道。”
令翊也看着田向,微笑点头。
经过进门那棵大枣树的时候,田向多端详了一下。
魏溪已经与柏辛说完了看赛马的事,他是与魏侯那样威严的老叟都能玩笑一二的人,此时便笑道“相邦看这树的样子莫不是想这树上的枣子吃了”
“还真有些想了。”田向笑道。
这位齐国相邦也是偏严肃的人,魏溪想不到他会这样说,自己倒卡了一下,才笑道“难道相邦吃过这棵树上的枣”
田向微笑点头“向与从前住在这里的公子俞嬴是故交,不止一次吃过用这棵树上的枣子做的枣泥甜羹。”
令翊嘴角的笑容没变,眼睛里的笑意却少了。
俞嬴不看令翊也不看田向,低头整了整自己裘衣的袖子,又低声嘱咐公孙启别踩上冰滑倒了。
魏溪神情诧异,看看田向,又看一眼俞嬴,笑道“溪听说过那位公子,那是真正的俊杰。”
田向微笑点头。众人走出门去,都再次行礼道别,客人们便坐上车,各自走了。
田向坐在车里,自嘲一笑,不明白今日为什么发起少年狂来。那个叫令翊的年轻人在乎的是这个俞嬴,而自己在意的,是明月儿。是因为这个俞嬴神情语气和行事方式都太像她了吗
那个将公子午和于射的事告诉公子仪的人,一定是她安排的,田原已经答应不再追究于射,却突然派人向他下手,恐怕也是这位俞嬴的手笔
明月儿便是这样,举重若轻,最擅长借力打力。她报复心也重,不喜欢吃亏。胆子又大,不惧怕行险招。早年的时候,性子张扬,后来虽收敛了,其实本性还那样儿,别的策士多是说话绵里藏针,她是绵上露一层针尖儿。每日笑眯眯的,其实脾气顶不好,每次吵架,都是自己去求她
想到从前的事,田向独自在车里笑了。随即他的笑容又淡下来,没有她在,这世间何其寂寞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